曾经那个临水照花人
曾经那个临水照花人
文/姜兴伟
有些缘分,即便是于你的生命里来回千百次,也终将化作过往云烟,转瞬即逝,不留痕迹;有些缘分,于你的生命里仅仅一个回眸,便刻骨铭心,至死难忘。
因为有缘,我与白落梅相识,是在书本里,这也许是人与人最崇高的际遇。她的文字清丽脱俗,明媚但不奢华,读着她每一篇用心酿就的美文,仿佛经历着一场又一场洒脱而醉心的秋雨,穿行其间,从不知疲倦,因其盛大而细腻的文风,让人读罢心胸也跟着潮涨和海阔天空了!
今年夏天,偶然得知校图书馆有图书展销,本来就对书本有几分痴迷的我,怎能按捺住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而视而无睹呢。于琳琅满目的书丛中,感受着书卷别致而潮湿的清香。一本接着一本翻看,像是一株株形容迥异的花花草草,且都尽带芬芳,让人久久不能忘却。也就这般痴迷中,偶遇一本装帧素雅、端庄、质朴和大方的书本,它带给人的不是继而往之的迷醉,也不是那种让人万分惊喜时的痴狂,而是淡淡的,从不喧哗,从不绚烂,看一眼,其安静的宛若兰花,高洁而典雅。那一刻,我知道这将是我为之驻足的书本,双手将之托起,“白落梅”三个字,清秀的让人心生几分敬畏和妄想,多美好的名,似曾相识。洁白如落地的梅瓣,这是我对她的理解,几多浪漫,几多忧伤,几多愁情,几多失落,彼此交织着,如临江南致密烟雨。
落地的梅瓣,纵使洁白如玉,终抵不过风夜无情摧残,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落地为安,静静的化尘为泥。这正如她笔下的文字,轻盈的不知从何生出,又不经意间悄然逝去,干净的让人落泪,清秀的让人忘怀!
那本书是她为林徽因杜撰的一书灵秀小传,名为《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白落梅,我宁愿见其文,也不愿见其人,多好的胸怀,多好的笔墨,一句话便点石为金。读过这本小书,也由此对林徽因有了一知半解,其一生虽历经几回大风大浪,但总归守得一世安稳和宁静,还有为之痴迷到葬身空难的痴情郎徐志摩,还有一生为她静守而终身未娶的大才子金岳霖。想必这样的人生,再无几人能享得起。就连红极上海滩的民国临水照花人张爱玲也享不起,我笃定命运,如若林徽因渡了张爱玲乘的那条船,她绝对不会写出“人间四月天”这般豁达而温秀隽永的文字。如若张爱玲渡了林徽因乘的那条船,想必《小团圆》也不会历经二十余载而未能完成。世间云云,自降临起始,便已注定终身,容不得我们太多这样和那样浪漫的想法,这些都是命中早已设定的局,来往于局中,有人庸庸碌碌一生而终了,有人凄凄惨惨而谢幕,也有人恋恋不舍中含泪终了。
在读罢白落梅先生笔下的林徽因后,心中荡漾着四月春水,即使面对林徽因最后病逝床榻,也未曾心寒。因为我的心早已被她紧紧地锁在了人间四月天,满世界花开柳俏,春阳柔和的足以让人忘记死亡时的痛苦和凄惨。
但是在读罢白落梅先生笔下的张爱玲的一生后,我后悔经不住那颗痴迷于她的心,和她一同走向落魄,走向人世离索后的悲惨,以至于,在读过最后一个字时,眼泪由不得自己。
张爱玲,被前夫胡兰成视为是民国的临水照花人。这应该是她一生最恰当的称谓,因为一生懂得,施人以无尽慈悲,却使自己落得个凄惨。一生从不轻易言情说爱,天生才情过人的一代才女,竟然出乎于众人意料的爱上了胡兰成。这个曾经供职于汪精卫门下的文臣,在抗日战争后以汉奸的罪名被国人唾骂和政府追捕的胡兰成,这样一个忘恩负义,风流而负心的伪君子,注定这场恋情和婚姻是短命的,是要付出代价的。很快,张爱玲结束了同胡兰成的那一段烟雨迷醉的婚恋,胡兰成隐姓埋名继续着他逍遥自在的风流日子,而张爱玲忍受着汉奸妻子的骂名,忍辱负重在上海滩受尽凌辱。几经辗转,已是伤痕累累的她与富有才华,憨厚,正派的香港著名导演桑弧擦肩而过。她的这次选择,又一次让人们百感意外,一生想要现实安稳,岁月静好的她,竟然面对一个能够给得起她这般幸福的男人失之交臂。最后,彼此连个挥手作别的机会都没有,让人痛心不已。
张爱玲终究是她自己,一个名明媚到刺人眼球的裹着旗袍的才女,她的境遇有着她自己的人生套路。后来,张爱玲为修复她一身伤痛,乘飞机去了美国,本以为,以她出众的才华,可以在美国那片文学自由的土地上过得安稳。又有谁知道命运就是距离我们最近的魔鬼,非要将人捉弄。在美国那片陌生的土地上,依她一生的挚友炎婴,住进大别墅绝对不是问题,可自小骨子里倔强而不依附别人生存的骨气,最终,不顾炎婴的反对,住进了一所供世界许多飘零艺人居住和创作的文艺营,其实和难民营差不了多少。虽然在文艺营里,过着粗陋,简易清贫的生活,但是在那里,张爱玲自由的灵魂可以肆意舒展。在自己的小木屋里,静心布置文字,述说着心事,这一切不失为一种安稳和静好。而这时的张爱玲,不再是曾经那个旗袍裹身,容颜舒展清秀的美少女。在于胡兰成刻骨铭心的一场爱恋后,她的眼神里多半是寡淡和微凉,一个零落异国他乡的且才华横溢的女子,以为这样便可以安然一生一世,无惊无扰的与文字作伴,过着清淡,儒雅,安静的生活。
这样的一个女子,注定不会那么简单的于文艺营中平平淡淡,安然一生。像白落梅先生说的,她选择赖雅,不是哗众取宠,不是惊世骇俗,亦不是寂寞难耐,而是命运如此,纵是要让她人间百味尝个遍。可给于她的且都是些人间少有的凄苦和磨难。当然,在张爱玲心中,赖雅带给她的有惊喜和欢快,也有人间独有的凄凉和悲惨,但她不认为那是灾难,因为懂得,她施人慈悲。
认识这个德裔美籍的老人是在文艺营里,因为赖雅博学多识,和她一起高谈阔论,极富幽默感和未泯的童心,让低落尘埃的张爱玲,在潮湿的有些阴暗的生活中有了几点阳光的斑驳。很快,两个人谈有所言,心有所犀,心照不宣地走进了爱情的殿堂。赖雅比张爱玲年长二十多岁,也许她早已预料到这场爱情不会长久,亦不会如想象中瑰丽和华美,但比起和胡兰成爱恨交加的要好。这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间好女子,她太懂得别人,为此将人世间所有慈悲给了别人,却从不为自己施一点慈悲,一个人默默的在命运设定的局里从容来过,但每一步走动,她的芳华容颜便老去许多,她的内心也会多一些人世悲情和孤独。
在赖雅迁往另一个文艺营之后的不多时日,张爱玲发现自己怀孕了,原本这是人世间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可在赖雅和张爱玲这里变得成了累赘。她将这个看似美好的消息告知赖雅,而这时年迈的赖雅听到这个消息后,始终高兴不起来。一个穷困潦倒,过着救济生活的老头,哪有余力为张爱玲和她腹中的胎儿撑起一片天空。他再三思量,回电张爱玲,他向她求婚,但有个要求,不要她腹中的胎儿。也许,这个可怜的还未经出世的小生命真是进错了门。而这时历尽沧桑的张爱玲,为了想要的那份安稳和岁月静好的心想,腹中的孩儿已皆可抛弃。不久,同赖雅结为连理。
但此时的赖雅,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几次因为中风临近死亡,后因意外摔倒,腿骨受伤,最终瘫痪在病床。照顾这样一个无法自理的老头的重担毫无悬念的落在了她还显年轻的肩上,这又能怎样呢,她始终不向命运低头,不管哪样的局,她都要活出自己,可命运给她的回击太过厉害。因此张爱玲几度辍笔,即使有文字公众于世人,皆因风格变化而遇冷场,让一个卖字为生的女子顷刻间走到了绝望的边缘,稿酬一再减少,生活过得无比窘迫和狼狈。眼睁睁看着她艰难的过着寒酸的日子,对于我们读者来说那是锥心的疼痛。
于张爱玲来说,风霜雨雪,已经习以为常,只要能够寻得安稳,以文为伴,再怎样操劳,怎样凄苦,也都全然不顾。
待到赖雅去世后,五十七岁的张爱玲风华尽失,空有满腹才华,再度零落街头,飘若浮萍,随时面临着艰险和不测,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她坎坷一生,那些都微不足道了。这时,若是张爱玲回了上海,依着当年芳华绝代的才气,豪宅,香车宝马皆可拥有。可胡兰成是她一生的疼痛,是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病,就连胡兰成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她都不想碰触。
这之后的日子里,因为台北皇冠出版公司,她的生活出现了转机,每月有了固定的高额收入。本能在美国可以安然度过晚年,可她竟孤绝到不同外人交往,也只有林式同一人有幸深得张爱玲信任,帮她频繁搬家。因为她那一身华丽的袍,不想过着与跳蚤为伴的生活,多次请林式同帮她搬家。后来她干脆拒绝于一切人来往,除了林式同,就连她唯一的亲人,姑姑张茂渊也不一例外。至于她后来的住所地址,除了林式同之外无人知晓,最后伏案终老屋里,七天后才为伊朗房东发现。
读到这样凄惨的结局时,我内心里贮藏的人间四月天荡然无存,一个冰冷的寒冬腊月,坚挺地埋在心底。
曾经的临水照花人,如今早已纵身冰河,与那落花一起沉入历史最为凄惨的深处,却很清晰,看过后,多想凭借自己满目热泪将她清凉一生浇灌,可她太清冷,太孤绝。想必,只有这样才是她所要的安稳和静好吧!
2012-11-20于内师大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