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当了山贼的头儿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女人嫁错郎还可以离婚，即便离不了婚，还可以搞搞地下恋爱，家里做不成可以钻高粱地，尝尝偷情的味道。男人入错行就麻烦大了，尤其是我们山贼这一行，进入容易离开难。只要你心够狠，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即便亲娘舅都敢抢，一般的都能加入。我想了几晚上，山贼这一行不同于黑社会，黑社会在于黑，山贼在于贼。当然，这两个行业有一点相同，那就是都心狠手辣。比较起来，我还是比较赞赏黑社会。因为黑，所以认识了解的人不多，万一那一天你不想干了，还可以退出或者转行干别的职业，反正手中有的是钱，恰好县太爷娶小妾，只要肯下注，给他万儿八千的，他一定能给你划一块地皮，那时你就来个华丽转身，当即成为名流阶层，可以出席各种宴请。

　　山贼这一行就憋屈多了，因为常年呆在山上，对社会的认识有局限性，下一趟山不容易，抢劫时一般抢有钱人，至少能多抢一点，省得老往山下跑。问题来了，那些有钱的人一般都是心狠的种，这个可以理解，心地善良的人挣不来钱，下不了手啊。有钱人挨了抢，要让他们不记恨你是不可能的。心地善良的顶多站门口骂两天的娘，心狠的会找人来收拾你。没法上山抓贼，但你想转行却是不行的，你在治安队留了档了。所以干上山贼这一行，只有两条出路，一个是干大了朝廷怕你了，自然会来找你，于是封官许愿，那时你将进入官场，成为一名在编政府工作人员，简直是一步登天。另一个就是自己没干大，被人家干掉，那就呜呼哀哉了，只能怨自己命苦，怪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我开始睡不着觉，头疼啊。

　　那之后，我又“被下山”了几趟，有时跟周仓一块儿去，有时跟别的人去，有时自己去。跟上他人下山，我一般溜在队伍后头，喊几嗓子，助助威，很少亲自动手。周仓很好糊弄，只要你喊起来嗓门大，他就以为你抢劫有功，工作突出，奖金就给得多。但他这种人百年难遇一个，这种办法只能糊弄他，遇到别的人就行不通了，所以每逢跟其他人下山，走半道上我就喊肚子疼，跑山旮旯里蹲半天，预计他们抢差不多了再过去。

　　挨到我自己下山时，还是用老办法，掏钱买。可惜我这几年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那点私房钱很快就见底了，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个办法。

　　我说过吉人自有天相，好事来了挡不住。这次不用我想办法，老天就帮我解决了。

　　从那儿说起呢？

　　自从上了卧龙山，我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老裴这人不地道，他自己不干活，还要好吃好喝好住，有时还会克扣一下大伙的工资，这些大伙可以容忍，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欺负下属的家属。前天他派一位中层领导下山，指定他到阪泉一带抢劫。我听了就明白这家伙有企图，阪泉距离卧牛山两百里，一来一去起码要两三天时间，一路上关卡重重，即便抢到了东西，估计也弄不回来，半道上就让人给收拾了。那位中层领导不想去，刚嗫嚅了几句，老裴就变了脸色，吓得他调头就上路，再不敢反对。那几晚，老裴就住进了中层领导的屋里，和他老婆云山雾罩，卿卿我我起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哄得那女人要跟老公离婚，离了婚跟他一起过。

　　老裴虽胆大，也不敢答应女人离婚了跟自己过，睡半夜偷偷溜走了。那女人却不答应了，一大早就追到老裴屋里，先跟老裴吵，再跟老裴老婆吵，终于吵得全山寨人人都知道了。大伙都去劝架，我知道有些人，其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的，特别是那些娶不上媳妇的小山贼，看女人吵架，思想里可以激动一把，虽不能解决问题，至少可以浮想一下下。

　　周仓正在睡觉，被人从热被窝里拉起来，拉到了现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随便劝了几句老裴，叫他注意形象，注意团结。这话没错，可是他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光说老裴，他应该劝住那女人。劝完了他就要走了，说不放心下山的弟兄们，说昨晚上眼皮子眨了半晚上，感觉要出什么事，这些弟兄们是跟着自己水里火里趟过来的，不能丢下不管，他想集合了几个人，亲自下山去接引。结果，大伙被他感动了，哗啦一下二三十人聚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嚷嚷，有的说就不该派人到阪泉抢东西，有的说不该给我们这些干活的戴绿帽子，这样会冷了大伙的心，如此做派，谁还能踏实干工作。

　　如此这般，嚷嚷声惊动了老裴，他身边围着十几个死党，虽对老裴的做法不满意，但老大出了问题，他们谁都跑不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准备教训那女人，把事儿先平息下去再说。这边的动静没逃过老裴的眼睛，他脸红脖子粗的提了一把刀冲过来，挥手一刀砍伤了一位正嚷嚷得起劲的中层领导山贼，又脱口叫嚣道：“小子，你想造反吗？”

　　我忍不住偷着乐，山贼造反？老裴没文化啊，他搞错了概念。

　　老裴这一刀下去，问题立即开始升级，首先他没把周仓放在眼里，面子上，周仓必定是卧牛山的老大，你要抢班夺权，不看个时辰？其次，他当领导时间久了，不了解基层的情况，大伙对他本来意见就大，安抚恐怕都有点来不及呢，他还想压制？贪污点钱财，大伙可以忍，欺负大伙本人，可以忍，可他用这种办法欺负人家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是个男人就不可忍。于是大伙一拥而上，跟老裴及他的死党打了起来。

　　打架这玩意儿，首先得看实力，俗话说就是数清楚人数，最好人多打人少，一般会赢的。然而凡事总有例外，以少胜多的例子多了去了。比如，我眼前周仓一伙人数有三十个左右，老裴一方有十几个，开打不到一锅烟时间，就胜负已分了，周仓一伙输了。

　　为什么？我看清楚了，老裴是个天才呀，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战争一开始，他就告诉死党们，丢开众人，直取周仓。周仓本来脑子不大好使，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被大伙拉进了一场战争，又稀里糊涂被人抓住了，捆了个结实。

　　这下没意思了，那三十个人本来想把周仓拉来垫背，然后搞掉老裴，结果周仓成了俘虏，大家只好投降，自己人向自己人投降，这伙人很有个性啊。

　　老裴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大为得意，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脸色沉沉的喊道：“全拉下去砍了。”

　　我吓了一跳，本来四五十人的队伍，砍掉三十个，别处的山贼来抢地盘，怎么对付？忍不住出面劝老裴，叫他给大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老裴不愧是聪明人，立即领会了我的意思，当即表态，“周仓必须砍掉，那几位带头造反的中层干部必须砍掉。”接着他说了一句叫我胆战心惊的话，“谁再反对我，就是周仓的下场。”

　　我赶紧闭上嘴巴。想这么砍下去，以后谁敢在卧龙山呆啊。就在我犹豫的刹那间，两个中层干部已身首异处，周仓抬头望天，面带微笑，喃喃细语：“当年跟随天公将军张角造朝廷的反，没死在战场上，今日却要死在自家兄弟手中，死不瞑目啊。”

　　我心中一颤，忙扑过去，挥刀砍断绳索，放了周仓。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得很，虽然老裴纠集人围攻我和周仓，这些人那里是我的对手，不敢说是砍瓜切菜，也差不多，我干掉几个人，周仓干掉了老裴。

　　世间清净了。

　　我的时运来了，周仓经此大变，死活再不当一把手了，他倡议由我来当，我想了几秒钟，想到当一把手可以不下山抢劫，就答应了。

　　然而世事难料，一个消息传来，叫我当上一把手，也吃不香饭，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