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韵
深呼吸,不仅仅是一座都城“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的气味,更有其万载犹存而更甚的风韵。这种气味,这种风韵,是时空的馈赠?还是代谢人事的矜持?
为期五日的京都行,说短,确实很短,短到恍惚之间模糊了昨日,短到回首之际,仿佛在目的历历被碾碎于大巴极速旋转的轮子间。可要说它长,又诚然很长,长到似乎光阴的脚步凝滞在了昨日,长到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记忆,毕生难以被泯灭在脑海之底。
而我在此五日间所做的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把京都从所仰慕的印象天空中抹去,抹得干干净净,再以所领悟、所呼吸的气韵为笔,重新画上一座再也不会被自己质疑,并且再也不会褪色的京城。
不一样,处处不一样,不一样的景致,不一样的深思;不一样的人儿,不一样的情味;不一样的繁华,不一样的浮年;不一样的价值,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今天,不一样的明日;不一样的压力,不一样的盼头……可似乎所有的“不一样”,又都被一样的燕京所捕获,可谓是一网打尽,剩下的事儿,就是要把所有的“不一样”和谐为“一样”了。
是呀,燕京人民早已学会了去宽容、去善待这个满身伤疤的都城,远道而来的我,又有什么借口说服自己不去爱慕它、不去描绘它呢?
都说燕京的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得令人高山仰止,可从我自身的角度出发,我所领受到的气息或者风韵,更多的是一种帝皇将相的磅礴华贵。也许,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大街小巷,哪怕是一个冰糖葫芦摊位都以官僚思维为承载的气韵。如此一来,经历千百载的沉淀厚积,隐隐彰示薄发出了它独特的“凛然之美”————和谐、升平、刚正大气!
要真说底蕴,不怕人笑话,我还觉得小小“大曲阜”所蕴藏的人文意念远比燕京深厚哩,或许是前者比后者多了太多未被现代化经济所感染的矜持,可又或许并非矜持,而是无奈的微笑。
燕京得天独厚的资源所走的模式,北京人都知道,自然不必多说。倒是官方开发者的运筹帷幄必须一提,我想,偌大中华,再也没有哪个城市能把自身资源开发得那么井然有序、统一和谐了,建邺不行,长安也不行。不管在燕京的哪一处景区,无形之中,都能隐隐感觉到有一双大手在控制着一切,甚至游人的脚步。严谨而不全盘、威武而不肃杀,这,或许也正是燕京所独具的气韵之一。
除此之外,燕京肉食者还有一项远谋令我肃然起敬,就是当局方面对建筑文物、古迹遗址等的保护力度可谓当成了心肝宝贝儿,而且那是十年动乱结束之际就作出的远谋。如果不是置身于子孙后世精神文化财产的高度,今日是不可能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统筹协调的。大到湖泊山川,小到一砖一瓦,都不至于过早淹没于人为造成的历史毁灭漩涡中。
当然,若是单单从整体所包含的资源来说,后天和前者又诚然是天壤之别了。五日之间,饱览了燕京声名远扬的十几处胜地,虽有走马观花而纸上谈兵之嫌,但也确实足以令我为京都旅游业的繁荣大成所折服了。
见有所思,闻有所感。姑且一吐所见所闻,聊表所思所感。
“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天坛,像托着下巴,静静地在秋风中思索着心事的老者,不管是青天苍穹,还是黄天幽冥,总是顶着一片天。天坛,更确切地说,是代代帝皇心中“高处不胜寒”、“万古寂寞”的祭坛。那天下午自由时间段,心中寂静到极点的我独自去了天坛公园的西北角,去对了,因为那里真的很安静。假山驻足的花坛中,有一根沾满烂泥的黑羽毛;一对风烛残年的老夫妇依偎在吹拂过双环万寿亭的晚风中;一位俗家修佛者低着头打坐在石质长椅上,却又像是睡觉了;静默感受着时间的步伐,一回神,落日的余晖已返照出一片小竹林的影子,石阶边缘一簇簇青苔也已染上了淡淡金光了。呀,这是京都安静得凝固落晖的气韵!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九州神川,像一张经久不改素颜,刻不上岁月痕迹的脸庞,纵使江山代代易主,也仅仅浮过一闪而没的动容。那是一个寒风呼啸的清晨,下着冷冷的烟雨,一种肃杀冰凉的寒意,直入骨髓。披着浅蓝色雨皮、戴着深红色帽子,活像只企鹅的我,伫立在广场上,仰头,淋着天的眼泪,看了看雨打风吹犹飞扬的国旗,又望了望静默不语的英雄纪念碑,心生涟漪——在这片转眼千百年的土壤上,曾有多少张旗帜在这淫淫烟雨中飘荡?又落下?又曾有多少位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英雄男儿,被遗忘在这烟色茫茫的冰雨中?呀,这是京都烟雨般苍凉的气韵!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的短短几秒,那起伏的曲线,却如山脉的脊梁骨一般,定格在了我心海间。而当时的我,第一反应居然是疑惑于是蜡像,还是真体?现在看来真的很傻,因为那根本不重要,英雄迟暮、遗憾撒手的神韵,到了,就够了,就行了。老天爷不敢动恻隐之心为豪杰延年,不然就让人知道它也会老了,故而毛爷爷一生伟岸,只留给我们一抹冰冷的温度以及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进了博物馆,我径直奔向了中古区,心随物动,从麻痹国魂的鸦片烟杆子逆着历史长河向秦皇意气风发的宝剑走去,领略上下五千载的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站得高,望得远,也许毛爷爷早就认清了万古真谛——人间一回人,却道尽沧桑。呀,这是京都万古难改沧桑的气韵!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前我还不晓得为何那么一片明明很现代商业化的购物街区,非要叫一个将相官气十足的名儿?直等到我逛着逛着,发现一口标示着“王府古井”,早已干枯的古井,我才仿若醍醐灌顶。我想,世纪之初施工发掘者令它存在的初衷,绝不是提供给我游客驻足拍照,也不是为了彰显此块地皮昔年的显赫珍贵,而是有着更深刻的启迪性。那时的人没了,那时的水也没了,人代代活着,水也代代流着,代代无穷,千古流水。我没摸古井上的枯木,也是对着它微微一笑,不禁就想到了一代诗豪的那句名诗。世事难料,昔日的王侯,又岂会料想到自个儿家的古井,会成为后世寻常百姓埋葬威威大明王朝的丰碑呢?呀,这是京都风云般变幻莫测的神秘气韵!
“举国繁华委逝川,羽毛飘荡一年年。”
那天下午,我真正领略到了京都并非停留在书本知识上的秋高气爽、风清云淡。午门前密密麻麻,放眼尽是各个国域的肤色和脸庞,他们能相像得了人皇危立城楼,剑斜苍天,点兵百万的霸气吗?冰雨滂沱后重云散尽,心中冷冷的阴霾也褪去,午后的阳光照耀在红墙黄瓦上,灿灿生辉,更彰显出紫禁城的恢宏磅礴、威严炫目,呀,那是大明大清两度王朝不可超越的辉煌。从景阳宫中雍容华贵的金皿,到乾清宫里古意盎然的玉器,再到尽显豪奢尊崇的青铜炉、龙纹阶,以及松池院亭,无一不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荣耀。值得另外一提的是那几位著名清皇的书法功底,“建皇绥猷”、“允執厥中”、“正大光明”、“无为”,字字铿锵,字字虬劲!然而,举国人民所共同开创出的繁华大世终究还是像毅然逝去的东流水,南柯之梦,转眼烟云散,只余下没落王孙“遥想当年”的徒然自慰。倒是苟延残喘着还没枯死之冷色青松上的黄麻雀,一年,又一年,秋去,秋又来,用喙轻啄翅膀下的细绒羽,落下一根,又一根,飘荡,又飘荡……呀,这是京都任岁月飘零的飘逸气韵!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红叶红,满山红,北国的秋,总是红得那么凄艳。绵延望不见尽头的长城,像一条黄龙蛰伏的脊梁骨,横亘在这种漫山遍野的嫣红血泊中,龙之哀吟动九天,仿佛在诉说着那段无奈伏尸的辛酸史。诚然,“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那是大汉以血骨堆积的辉煌;“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那是大唐死于安乐、亡于霓裳的辉煌,可大明的辉煌在哪?修缮了几百次、增长了数倍的长城吗?不,那是耻辱!大清虽亦亡,却一次未曾修长城,后人是不是应该从中学到点什么呢?再看看今天,多少自认为是好汉的游客为了毛爷爷一句“不到长城非好汉”不惜万水千山也要来遂夙愿?我姑且一面之词一回,那七个字的真正神韵远不在某个“壮举”的完成,而在于一种“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凌然“壮志”。哎,看来,字意之差,致使毛爷爷一句话“忽悠”了十几亿人。故而青史会有终军请缨、班超投笔,不达那种觉悟正气的高度,远无法理解杨炯宁为百夫长、马革裹尸还,也不愿终日以牢骚诗遣怀的书生之怒。呀,这是京都提携玉龙死的凌云气韵!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其实,单从个人喜好的角度讲,我不愿那般随意地就打搅一位古人的安眠长寝。可再换个角度讲,在我之前已被无数游人打搅到了,或许身为墓主人的他,早已不耐烦地收起行囊,他处安生落魂去了。岁月伴随着开发和不开发、经济与伦理的争执声走来,既然终究是成为了京都名气旅游地大家族的一份子,作为后人的我们,就不必再隐隐愤慨于所谓的“涸泽而渔”了。话说回来,神宗奢华败落一世,倒也能享有帝皇之葬,在想想“黄尘足古今,白骨乱蓬蒿”,忠烈将士战骨埋荒外,又想想“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万千黎庶饿骨曝道旁,同是人,天壤之别啊!地下定陵中,到底有没有一股神秘的肃杀?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钞票,我真的想不明白了——何时,扔钱成了中国人的一种美德了?从地下上来,已是薄暮时分,天地间吹起了轻啸的秋风,青松不改葱茏,枫树林却已是红叶晚萧萧。呀,这是京都秋风扫落叶的肃杀气韵!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天黑了,很黑很黑了,呼啸而过的北风和我一样,和好多行人一样,和广场上空的风筝一样,还不回家吃饭。不知为何,观赏鸟巢、水立方的时间远远少于我驻足在国家体育公园里那条小河边的时间,看河中央枯萎了一半枝叶的莲花遮蔽着一群小不点的鱼儿,看河里一根根分割了夕阳残辉的芦苇寂寞地随风摇动,看河对岸一位老大爷推着坐在轮椅上、围着黑色围巾的老大娘,走过好长好长的路,像一辈子那么长。叶落了,并没有落单的孤雁;风急了,并没有苍茫的寒江,可那些画面,那些瞬间,一样的气韵,一样的冰清,一样的唯美,还是让我自然而然想到了浩然的这句诗。呀,这是京都像寒梅一样冰清玉洁的气韵!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大水法十二铜首,当是我中华国器之重中之重,可至今多数仍流落异乡,没赎回几个。或许不了解此间厉害的人会纳闷,不就是几个铜质的兽首,是国器不假,可真达“重中之重”的高度吗?我会很耐心地解释:十二红铜人身兽首单从艺术价值来论,就已经是“惊悚级”的了,而中华传统年历十二图腾精神与西方人文萌芽相融合,更可谓是空前绝后。还有呢,从更深远的历史意义讲,不忘国耻,时刻谨记亡国恨,那十二个头颅更是我们安置民族尊严的脑袋,包含伤痛的血,一笑泯恩仇,可以不去追究,但生长着自尊心的头颅,一定要找回,不然泱泱中华,有何颜面谈什么珍惜现在、开创未来。再追忆当天,多少同学在长春园废弃石门和万花阵石亭前留照时,笑得那么“春风得意”?想必跟那些完全不懂历史,也不去懂历史的游人相比,那还算是好的了。其实,宽容,是宽容敌人,而非宽容自己,不是吗?人,真的很容易成为随意抹去眼泪,依旧笑唱后庭的商女。秋渐渐深了,圆明园的荒草,也渐渐枯了,可它正像是一位放下一切、看开一切的老爷爷,温柔地、慈祥地,向后人讲诉那些辛酸的故事。呀,这就是京都海纳百川、不忘也不刻骨的宽容气韵!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再怎么十恶不赦的人,日薄西山之时,都会多几分宽和,少几许算计。十里长堤,柳枝逆风飞舞,昆明湖像一枚浅碧色的玉璞,在秋日的金辉中显得那么波澜不惊,或许正如叶赫那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