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鳅
老鳅走了,噩耗传来时,我正端着瓷杯喝茶,不禁手一颤抖,砰的一声,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老鳅是我年少时的伙伴,在家排行老二,他的个头不算高,但身体结实、匀称,国字脸上镶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鼻子微微上翘,嘴巴虽不大但唇却很厚实,两只大耳朵可随意扇动,头顶上生着两个旋窝。他皮肤黝黑光滑,从池塘中游完泳起来后,你去摸他的皮肤湿漉漉、滑溜溜的像泥鳅一般,也许是因为这个原故,他的父母就给他起了“老鳅”这个小名。
他是我们村里伙伴中最会游泳的一个,仰泳、蛙泳、踩水等样样俱精,尤其是扎猛子更是一绝。小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到山里去放牛,放牛归来就爱到村外的白畈塘中游泳。大家赤条条地在岸上一溜排开,弓腰伸臂,为首的一声令下,大伙腾地一齐扎入水中,开始扎猛子比赛,一分钟不到,伙伴们纷纷浮出水面,捋着头发和眉毛上的水珠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清点人头,唯独不见老鳅的踪影,好几分钟过去了,还是不见老鳅的影子,大家心里就象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不觉互相埋怨起来。过了一会儿一个眼尖的兴奋地大喊:“嘿嘿,你们看,老鳅在那儿嘞!”我们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对岸的柳树下面,老鳅手里举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正在向我招手呢。于是大家好象是自己抓到了一条鲫鱼似的不觉欢欣鼓舞起来。
除了游泳,老鳅还擅长爬树捉蝉,只见他象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树干,然后悄无声息地寻到蝉叫的树枝,在蝉的背后猫腰伸手,倏地一扑,蝉就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了。另外,他还是钓鱼、捕鱼、抓虾的能手,特别会捉鳝鱼。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是生产队的时候,村里的劳动力犁田,翻起的泥垛上面常常会有鳝鱼,我们去抓时那东西滑溜溜地十之八九会从手中顺势溜走,老鳅抓它可是荞麦田里按乌龟——十拿九稳,你看他伸出右手,中指与拇指并成O型,食指微勾,嗖地一下朝鳝鱼颈上一扣,那家伙就被他牢牢地卡住了,无论它怎么挣扎就是溜不掉。在落日的余晖下,看老鳅钓鱼真是一种享受,他的钓鱼杆是一米多长的细竹条,颇有弹性,他在鱼钩上穿上一小截蚯蚓,也不用浮标,往池塘中一甩,然后又涮地一下往上一扯,一条活蹦乱跳的翘嘴白就被他干净利落地钓上来了。他就这样沿着池塘四周不断地转换位置,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命中率极高,不一会儿就能钓到一篓。
老鳅虽然年纪小但能辨别很多中药材,象何首乌、白术、车前草什么的,我也能识得几种还是老鳅教的,在那个物质匮乏而又普遍贫穷的年代里为了弄点零花钱,老鳅常带我上山采药来卖。我们一行人,在悬崖峭壁上,在杂草丛木中搜寻,一天下来我采到的药材往往不及他的五分之一,他就会很大方地分给我一些。那时山中的野果子特别多,饿了我们就采摘一些来充饥,顺便捎带一些回去给家人品尝。夕阳西下,我们满载而归,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唱着儿歌,看倦鸟归林,望炊烟袅袅,嗅野花幽香……现在想来,真是有趣。
大集体的时候,生产队的牛都是分到各家各户来放养的,大人又把牛交给家里的孩子来放,所以村里的孩子个个都是放牛娃。记得那时候队里有一头黄牯,两角似矛,体格健壮,性情暴烈,见人就顶,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更不敢接手放养它,队长为此急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这时老鳅就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说来也怪,经过老鳅的一番调教之后,这畜牲居然在他面前变得十分温顺,但对其它人依然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凡放过牛的人都知道,黄牛一般是不让人骑的,可到老鳅这儿就成了例外了,他不但敢骑,而且敢象骑战马似的策牛奔驰,每当我们看到老鳅骑着那头黄牯在乡间大路上绝尘而去的时候,不觉让人对他的英勇与无畏顿生敬佩之情。
记得那年收割小麦的季节,我们这些小学生在潘家湾的山地里拾麦穗,拾好后扎成一把一把的堆在一起,收工时再用草要子捆好,背回生产队的稻场上过秤,论斤两记工分。老鳅拾完麦穗后去找草要子,结果没有找到,却远远地看到一棵桑树下有一条象绳子一样的东西,它赶紧跑过去,伸手就要去捡,没想到竟然是一条一米多长的青竹彪蛇,这老鳅异常镇定,迅速调整动作,拿出他抓鳝鱼时的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食指牢牢地扣住了蛇的脖子,蛇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扰吓了一跳,就拚命地挣扎,折腾几番之后筋疲力尽,最后见逃跑无望,它就象弹簧一样地缠在老鳅的手臂上。老鳅举着蛇兴高采烈地喊道:“快来看啦,我捉住一条蛇了!”我们呼地一下都奔了过来,望着他手上的蛇怒目圆睁、眦牙裂嘴,口里还吐着信子哩,我们个个吓得毛骨悚然,为他捏了一把汗。老鳅却神态自若地说:“走哇,拿到合作社去卖,买冰棍吃呀!”于是,一群人簇拥着他来到合作社的收购点把蛇卖掉,得钱三角六分,然后用这钱买了十二根冰棍分给大家,那时的冰棍是三分钱一根……
后来我们都慢慢地长大了,再后来我考学到外地参加了工作,很多年没有回到家乡,渐渐地就没有了老鳅的消息。2002年公司改制,我被买断工龄,于是回到老家所在的县城从事自由职业,从家乡来人的口中得知老鳅后来参军了,转业后在家乡一边养鱼一边跑运输业务,混得还不错。其间我也回过几次家乡,每次都是来去勿勿,没有见到老鳅的面。大约是2007年的春节,我回老家去给弟弟拜年,老鳅和几个童年的小伙伴来玩,我才在时隔二十多年后见到了他,老鳅那时也快四十的样子,人也长胖了,穿着一身迷彩服,眼睛依然那么有神。见面后大家都很高兴,回忆着童年的往事,说着后来的际遇及近况。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所见的最后一面。不久后就传来他的死音。说是他到黄石拉货回来,正是炎炎的夏日,他过了黄石大桥后就把车停在路边靠在座位上休息,就再也没有醒来,据说是死于脑溢血……
没事的时候,我常常想起老鳅,此时我的眼前就骤然浮现出那个少年英雄在乡间大道上策牛奔驰、在山岗上手擎银蛇的画面……
最美的光阴,常常也最易消逝;最亮的星星,往往也最先陨落!
2012。10。22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