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电影,给一个陌生人看。
1、被时光遗忘的小镇
回到这里,一切变得陌生又熟悉。
洗得泛白的帆布鞋踩在古老路面上发出厚重而空洞的磨檫声。青石板模糊不清的纹理就像被海浪冲刷的礁石。带着苍老的脸,倾吐着被埋没的年岁。
手指抚过已经残损不堪的泥墙,斑驳的残红仿佛在呢喃着曾经明艳的岁月。时光在她的脸颊上游走,静静地剥落了不朽的辉煌。
每一样事物,都有着时光独有的味道。
道路两旁的木质阁楼散发出潮湿悠远的清香。它像一位智者,以苍老的姿态屹立于宁远的边际,不肯染指世俗的喧哗。
稀稀落落的桦树扎根在小木楼旁,投下大片大片绿荫。
擦肩而过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带着灰尘仆仆的表情,游走在炎炎烈日下。
如果不是还残留着一些卑微的痕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这个被时光遗忘的小镇。
新生的事物伴随过去的种种,慢慢融合。最终沉淀成了一副素描,用单调的铅灰色取代斑斓色彩,铺满了整个画面。
我还能看到我们的影子,在这幅画上隐隐约约的浮现。
可是,我们都走得太远太远。找不到彼此的踪迹。
在这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感觉自己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挣扎在回忆与现实的边缘。
籍远说我渴望被爱,在别人疼爱时却又像刺猬一样张开满身的刺来保护自己。最后,扎得爱自己的人鲜血淋漓。
走在这里,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
喜悦。惆怅。痛苦。
15年,就这样被回忆两字带过。
2、不堪回首的过往
跟随记忆的脚步,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没有了往日的喧嚣与杂乱,它像极了戴望舒的雨巷。是那么的安静与缠绵。
朴素的黑砖,平凡的木门。确是儿时的天堂。
想起了小时候,最爱玩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就去敲别人的大门,其他的人躲在转角,直至听到叫骂声才肯罢休。
一路摸索,在路尽头的老桦树下看到了我们种的一簇栀子花,正烂漫地开着。散落枝头零星的白,如蝶如梦,美得不可方物。
花影瞳瞳,撞乱了糜烂的青春。
在这里,看到了我们的过去。
过去,真的成过去了。
夏离。
回过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韵筱。
如果不是那头长发,我还真不相信是你。
嗯,一直没舍得剪。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去上海了吗?
生病了,到处走走,散散心。
病?什么病?
没什么,就是压力太大。
哦……那你住哪?
我在老房子里住。
那里这么就没人住,很脏的。来我家住吧。
不麻烦你了。打扫打扫就行。
嗯……。那,你去看其他人了吗?
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孙一了,还是那样胖嘟嘟的。
那……寒生呢?
啊,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起他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来玩……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涌出心海。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在心里肆无忌惮地撕咬。
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是那么的脆弱。
寒生,林寒生。
我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为什么?寒生,在听到你的名字后还是会泪流满面?
心好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注定会欠你一辈子。
3、林寒生
寒生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温润如玉,他是一个静不下来的人。
他说,寒生寒生,寒冬而生。就是因为小时候好动又是在冬月生的,父母才取的这个名字。
那个月明星稀的夜,他坐在樱桃树上。如牛奶般粘稠细腻的月光跳跃在他好看的脸上。那么美丽的场景,回忆起来,却只是一副模糊不清的画。
他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才因为掰了张大爷家的玉米被父亲揪了耳朵,转眼又去把万大娘门前的樱桃摘个精光。
就是那样的他,才能做大家的头儿。找野菜、爬树、捉迷藏。尽管总是以被大人提着棍子抓回家告终。
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我只能踩着他的影子,累得气喘吁吁。我身体不好,他们玩的东西,很多都不准玩。一脸不屑的他会把偷的梨塞到我手中,带着不可违逆的语气说,吃掉。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着不可质疑的力量。
可就是这样的寒生,也有害怕的时候。比如,吃药。
他害怕那种吃下去苦苦的白色小药片。每次都要皱着眉头,做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除非拿着大白兔奶糖哄他,他才乖乖吃掉。
寒生就是一个可爱而倔强的孩子。
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他的秘密吧。本想拿烤好的红薯给他,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走累了,坐到他家门前的石台阶上碎碎念。却听到若有若无的抽噎声。顺着声音,找到了躲在废弃的瓦房哭泣的他。
他看起来是那么脆弱。蜷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没有叫他,依稀看见了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
太阳落下西山的时候,他停止了哭泣。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寒生没有母亲。她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因为难产死了。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上边的她笑得甜美而干净。由于寒生的爸爸比她大20岁,又没有钱。所以,寒生母亲的家人甚至不让她安葬在这里。
思念,便没了归处。
而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
他从父亲是如何想念母亲讲到自己怎样才学会的在大家说到母亲的时候目无表情。我就那样陪他坐在肮脏的地上。从太阳落山坐到星星布满天空。
后来的每年这天我都陪他坐在瓦房角落。或是采一束洁白的野花,和他一起望着照片发愣。
直到15岁。
15岁,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4、噩梦般的15岁
天色已晚,有着稀稀拉拉的萤火虫散发出点点幽光在昏黑的夜幕中摇曳。
穿过一条条弯曲的小路,走到了寒生的坟前。没有恐惧,没有不安。墓碑上的他有着干净的脸,旁边茂盛的野草也遮不住他的明朗。
他说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不让他们拔掉坟上的草。死气沉沉的坟墓,需要有生气的东西来点缀。
寒生,你真的说对了。你的坟墓也不是那样的死气沉沉。
坐下来,靠在柔软的青草上,如同你的肩膀一样温暖。
脑海里铺天盖地的都是你,寒生。
你说的每一个字,你的每一个微笑,你的每一个姿势都扎根脑海。无法自拔。
晚上吹来的风凉凉的抚过脸庞,灌进宽大的T恤。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
迷迷糊糊中像是有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呼唤我,那是一种久违的温柔。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却又那么真实。
梦里,又看到了15岁的寒生。他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他痞痞地对我笑着,连周围的阳光都不及他的灿烂。我想抓住他的手,可他却跑开。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感觉,一旦没追上,便永远见不到他了。
他跑到一栋熟悉的房子前,消失不见。
推开门,红了眼眶。
看到了独自抚养我的奶奶虚弱地躺在雕花木床上。她说,离儿,奶奶就要走了。你要乖啊。那时的我只是拉着她的手一直哭一直哭。
我想叫,却发现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只有静默地走到床前,重新看一次早就知道结局的故事。
窗外桦树肥厚的树叶就这样伴随这哭声落了一地,越落越快。最后竟成了一条淡绿色的光影。
心中还是会痛,就算经历了过了。
那种痛依然清晰。
奶奶就在这些突兀的光感中怅然离世。她再也不会睁开眼,温柔地抚摸我的头。任凭我怎样的呼喊,嘶叫。
靠在门上,看着曾经的自己冲出了家门。在想,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哪怕万劫不复。
我没有那么坚强。
从我跑出去的时候,就注定错乱了三段人生
画面转到了古朴的街道。
青灰色的街面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孤寂,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坐在车看两旁的树一样不停地往后退。起先只是些密密麻麻的雨点,后来竟成瓢泼大雨。
不敢再看下去。却又不能忘记。
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又一次重演。
刺耳的刹车声和人们的尖叫夹杂在一起刺穿耳膜,地上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被雨水稀释,冲刷。鲜红逐渐变为残黄。
我没有事。有事的是寒生。
他死了。
为了救我而死。
他躺在漆黑的轮胎旁,洁白的衬衫被血水和雨染成了一朵残败的花。他那么安静,像睡着了一样。
我晕倒在地。
没有哪次像这样清晰。生生的痛。
接着便是天昏地暗。头疼欲裂。
醒来,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摸出手机,拨给籍远。
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接我的电话。
籍远,我又梦到寒生了。
夏离,你一定是想太多了。快回来吧!
我没有一次像这么清醒过。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本就是无可救药的人。
夏离,我不准你这样说。
为什么?为什么寒生这么好的人会死?为什么他要救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去死啊!为什么撞了他的人,会是,宋家?
夏离!籍远近乎歇斯底里的对我咆哮。
我关掉了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间。还有些沁人的风从耳旁呼啸而过
籍远,你让我怎么办?
5、彼岸花
太阳有些刺眼时,回到了老屋。
同样的陈设,同样的气息,同样的季节。只是,我们都早已百转千回,褪去了最初的柔情。
坐到奶奶睡过的那张木床上,欲哭无泪。
蚊帐上已有了杂尘。想起了奶奶是个极为爱干净的人,房子总一尘不染。如果她看到我这么懒惰,会生气得揪一揪我的脸吧。爷爷离去得早,她一个女人家,没有一儿半女。渐渐习惯了孤寂,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说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想到了摘些花插在瓶中。就是这样,发现了被扔在草丛里快断气的我。
我最幸运的事,就是在夏末秋初的时候遇见了她。
她给我取名,夏离。
夏天离开。注定会与爱的人分离。
她会做布鞋。或白或蓝的棉布绣上一朵朵开得正好的牡丹,大方又舒适。我直到现在仍旧喜欢穿布鞋。
她除了有一双能做布鞋的巧手,还能做许多零食。
小时候嘴馋得厉害。每每肚子饿的时候,就领着寒生,韵筱他们到家里吃东西。奶奶是个大方的人,又喜欢小孩子。总是一股脑把自己晒的盐花生,做的蜜枣拿出来。就算什么也没有了,她也会马上拿出小块冰糖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甜到了心里。
现实与回忆,相隔了多远?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转身,我们就长大了。不再围着大人的衣角转。儿时的一切,被我们叫做小时候的东西。
我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瞥见了放在靠窗木桌上的一个小匣子。红木色的外壳,嵌着复杂的铜饰,开口被挂上了一个锈迹斑驳的铜锁。
这个匣子是奶奶的嫁妆,她一直放在衣柜里。说是有很重要的东西,从不让我玩。
不知怎么,有种想一看究竟的冲动。
如我所料,并没有锁上。那个小铜锁轻轻一扭就开了。
那些尘封的记忆就这样开启。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张老照片,一双小布鞋,一张近似涂鸦的画。
那是我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我和奶奶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照。
六岁。一向不爱照相的奶奶破天荒地带我去照相。
我高兴得蹦来蹦去。穿上了崭新的雪白的棉质裙子和新做的蓝底白花布鞋。站在闪光灯前是,手心里直冒汗。
老式照相机低沉的咔嚓声,是那么美妙动听。刺眼的白光,那么明亮绚丽。
我一直觉得闪光灯很漂亮。就是缘于那次照相吧。
拿起了那双有些褪色只穿过一次的蓝底白花的布鞋。兰花是用白线一针针绣上去的。密密的针脚,绵绵的爱。
这是她为了照相给我做的布鞋。我穿这它踱来踱去,不舍得脱下。穿过后,他们笑我的布鞋太土气,我便哭着回家,把鞋扔到一边。
她,却保存起来。
后来……后来再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布鞋了。
有的事物就是这样,它的价值总体现在消失后。
就像彼岸花。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迷恋彼岸花,因为奶奶说它总是在在遥不可及的彼岸。看到绿叶,才想得起它曾经那么辉煌地红过。黄泉路上,有它的指引,孤独的灵魂才不会迷路。
我一直在猜测彼岸花是怎样的。缠着奶奶买了蜡笔,用刺眼的红色勾勒出心中的花朵。
画了很多,却没有一幅满意。在奶奶病重的时候,她让我再画一次。
不知是不是巧合,画出来漂亮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记得她笑得很开心,拿起画看了又看,最后放到了枕头下。后来收拾床铺,却没再看见。
你在黄泉路上有彼岸花的陪伴,还会孤单吗?
彼岸花,但愿你在忘川之上,庇护我最宝贵的两个人。
6、放场电影,给一个陌生人看
我常常会问自己,我在做什么?
就像现在。我坐在床沿上,发呆。如果不是胃疼得厉害,我还浑然不知已经坐了几个钟头了。
凹凸不平的地上投下了耀眼的光影,刺得眼生疼。
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方便面。皮肤黝黑的老板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这个小镇,仿佛就我一个人会悲伤。
回到家,躺到床上。取出面饼,嚼起来。面屑落了一身。
不知是不是胃痛得不能忍受,眼泪就倏地流了下来。
一切,太荒唐,太可笑,太无奈。
本以为寒生的死是个终结,事情却愈演愈烈。
先是送寒生到医院,结果无力回天。我却脸色苍白,喘不过气。
检测结果——哮喘病。
后来宋家醉酒的司机受到了应有惩罚。他本是回家探亲,多喝了两杯。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横冲直撞的我。千钧一发之际,是追上来的寒生救了我。
宋家见我孤苦伶仃,便收养了我。
后来,又和宋籍远纠缠在一起。
这,就是宿命吧!
我们喜欢感叹世态无常,其实世界本没变。变的,是随着时光流逝而污浊的我们。以为能永远,却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和寒生是那么像,说的话都一样。
都说过,夏离,你头发真好看。
有时候,真的分不清。
也许,生命本就是这样浑浑噩噩,一片混沌。
我想我该回去了。回到那个暂且还能称做家的地方。面对着忘不掉的人,忘不掉的事,忘不掉的自己。
收拾好行李,向过去的好友告别。像告别过去一样。
匆匆而来,亦是匆匆而去。
本想带走什么。最后才发现,只剩我自己了。
远处是谁在放阿桑的《叶子》
那么明媚的忧伤。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可是你又飘到了哪里,我怎么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籍远曾问我18岁想做什么。
我想在老电影院放场电影,给一个陌生人看。
看完后……曲终人散。
伊若染QQ。8103385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