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读后感摘抄
《惊蛰》是一本由杜阳林著作,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00元,页数:323,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惊蛰》读后感(一):惊蛰蜕变
四川的现代文学写作,大概开始于李劼人、郭沫若。他们分别开辟了四川文学书写的两站路。按我自己的理解,李劼人一派,可以称为努力将现代文学的四川化;郭沫若一派可以称为努力将四川文学世界化。无意比较两者谁高谁低,都可以写出好作品。《惊蛰》属于李劼人先生一派的延续。 杨义先生在《巴蜀民性民风与现代文学》一文中讲“可见都是川籍作家,由夔门奔向时代思潮,或逆向地由夔门重返乡土,在二者的张力的弹射之间,作品的滋味甚是有别。考索产生此种张力的原因,是由于巴蜀并非全国文化的中心,或文化的中原,而是文化的内陆盆地,挣脱者用力过猛难免变形,返回者资源雄厚,另有创获。”《惊蛰》一方面延续了旧派蜀地小说,另一面又颇有现代风格。 《惊蛰》的故事很简单,可以概括为徐秀英家庭往事,她是一名普通的妇女,丧夫后留下采萍、云鸿、采芹、云青、云白,三子两女。故事情节是从夫死到云青读大学。和普通的旧式小说的逻辑不一样的是,整个故事并没有起因→发展→高潮→结尾这种必然脉络,整个故事都是云青在火车上的想法。这有点像《尤利西斯》一路的构思。 也就是说,《惊蛰》整本书其实都是三个片段的感觉的发散,整个故事虽然采取了客观叙事,实际上是云青非常主观的看法。也就是说,我们的读法就是代入法,代入云青的视野,这么代入其实也是一种重新书写。因为代入,我们会发现故事的推动力在哪里,是什么,也会发现故事的问题在哪里。 从故事的内容来说,这是一本宣传读书可以改变人的小说,充满了人生积极态度。主角云青这个名字大概是这么解释的,“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对读书能否改变人的一生的看法比较悲观。我觉得,念书是一件长期投资的事。投资期过长,投资期内只有投资没有回报,投资之后也未必能有多少回报。如果不是小说在造梦,我相信更多的人等不起这个美梦成真。当然,这也许是我的偏见。 大概这就是文学的一种能力或者说魅力吧,文学总是能把真的变成真的,总是能把假的变成真的。《惊蛰》能够让我们去相信某些东西,正因为相信,我们才会有自己的惊蛰之日,未来会更好的。 读书会令未来更好的。
番茄盖饭的《惊蛰》
《惊蛰》读后感(二):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咸鱼佛系不可取
作者杜阳林在2020年9月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之前就已经著有多部长篇小说和散文集,撰写的报道也多次获得新闻奖项,写作风格十分稳健,文笔十分扎实。而这本书《惊蛰》则是作者历时五六年才酝酿创作完成。惊蛰,原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节气,万物生发,春回大地。而这本书名为“惊蛰”,更有一个时代环境的象征和隐喻,将自己对那个时代的回忆与追述,用灌满热情和希冀的文笔书写了下来。
《惊蛰》
人类还是人类,但时代却不是之前的时代。人类造就时代,时代推着人类前进。作者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书写的这一篇以4岁到14岁的农村小孩凌云青的奋斗为故事主线的现代主义小说,以其独特的视角,从一个具体的小人物,小家庭连接到这个时代其他人物群像故事,涉及四川农村的地域方言和风俗,让我想到其他描述城乡社会生活故事题材的典藏小说《平凡的世界》。大时代的变迁下,普通人人所经历的只能是艰难曲折的命运。
正如鲁迅先生所写:“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惊蛰》这本书的主人公凌云青充分展现了他坚强的意志、恒久的韧性、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和不屈的奋斗。
从古至今,我们人类追求的都是美好的品德、积极向上的生存意志和对生命的敬重。凡是流存下来的作品无一不展现了人类面对困难与挫折时不轻言放弃的勇气和战斗到底,改变命运的信念。
《惊蛰》
想到小时候看到的一部动漫《火影忍者》,主人公鸣人也是少年失恃失怙,村里相邻嫌恶,从婴儿期便是人柱力,吃不饱穿不暖还没有可以一起玩耍的朋友。但是进入忍者学校之后积极的表现和学习,锻炼自己的能力,珍惜遇到帮助自己的人和物,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自己的光芒,通过自己的奋斗最后改变自己的命运,成为人人敬爱的大英雄。
本书主人公凌云青也是这样。突然面对父亲的病逝,失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被迫一夜长大,直面底层生活中的残酷。寒冷和饥饿,他人的刁难,身体的病痛接踵而至,幸而没有打倒他,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读书求学,永不过时。正如孟子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在身体上和精神上历经顺境所不具有的磨练,从而走出逆境时,自身的性情、智慧、和能力都得到了磨练和提升,最终也找到了改变命运的出路。
终要睁开眼睛,面对人生苦乐
回看当下,亚历山大;自杀事件,层出不穷;身体受苦,挫折不断;咸鱼佛系安慰己,吐槽不可取;精神未经磨砺与锻炼,轻言放弃不可取。此时正是看书时,超越苦难故事改变己。
《惊蛰》读后感(三):残烛
第一部分看完。我大受震撼。先来理清一下人物关系。 凌永彬一家(凌永彬、徐秀英、大女儿采萍、大儿子云鸿、次女采芹、次子云青、小儿子云白) 陈金柱一家(陈金柱、刘翠芳、儿子陈富贵、女儿吉祥) 配角(上官云萼、周凤藻、已故的儿子佑典) 大概就是这些人发生的故事。 凌永彬因为肺结核死了,留下了寡母和五个孩子。旧社会的乡村就是这样,越是不发展越是能生,因为他们觉得人多干活的人就多,再怎么也不会饿死,可是人多了分给每个人的东西就少了,吃不饱穿不暖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了。凌永彬出殡的时候,需要大儿子打幡,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云鸿的身影,原来云鸿跑去教训把弟弟云青推下沟的陈富贵,全然忘记了打幡这事。时间耽误不得,只好让年仅4岁的次子云青打幡。他也是懵懂地就点点头。年纪太小的他懵懂无知,根本理解不了“死”的概念,别人说他没有爹,他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这么说,他爹好好地躺在地里。一开始他觉得死意味着升天,像母亲烧饭腾起的烟,原来每天都要死上好几回。后来他认为人死了就跟种子开花结果一样,埋在地里终究会长出来。 云鸿教训陈富贵,再加上云青打幡别人都说云青成熟稳重,他去对他爹说我给你打幡怎么没人说我成熟,给他爹一顿揍的,因此陈富贵就更恨云青了,他怀恨在心,虽然长得一身肥膘,却没什么用,仗着家里是计分员,村子里横行!他约云青打赌,赢的话可以去他家烤火。结果云青赢了,富贵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回家烤火。一看到云青来了,富贵的妹妹吉祥立马让出位置,在小吉祥的眼里,两个哥哥都来陪她是极好的,这可让富贵不乐意了。富贵的老爹陈金柱跟凌永彬矛盾已久。 原来陈金柱当初被丢了,凌永彬的父亲收养了他。在陈金柱的眼里,凌永彬的父亲把好东西都给他自己儿子了,就连娶媳妇儿这种事,凌永彬没看上陈金柱去了,稀里糊涂就好上了。可是陈金柱并不喜欢刘翠芳,觉得她是个八婆,反正就是不怎么喜欢,不过生米煮成熟饭也没办法了,然后他就将他吃的苦说不出来的苦都算到了凌永彬一家头上。以前凌永彬在,他没辙,表里上还是大伯,现在凌永彬死了,看见那几个凌家小孩子就仿佛看见了凌永彬,气不打一处来。可是陈金柱欺负凌家人,也算是事出有因,刘翠芳就不管了,关于分界问题事实俱在,可把陈金柱的脸都丢完了。 徐秀英一个寡妇带几个孩子不容易,家里又没钱,吃喝都成问题,孩子总是饿肚子。云青去偷桃子被看守桃子的铁锤抓住,又是逮着徐秀英一通骂。徐秀英也觉得自己教育失败,恨铁不成钢,家里吃都吃不饱活都活不下去了,思想上的觉悟又能有多高啊!福喜婆婆寿宴,让手巧的秀英磨豆腐,秀英搞了一丁点豆腐给嘴馋的小幺云白吃了,小孩子哪里懂说话的门门道道,说了在家里吃豆腐,传到福喜婆婆媳妇儿那里又是一通骂徐秀英不检点,帮人家磨豆腐还克扣,家里这么多孩子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连原先作为辛苦费的豆渣也收回了。事后,福喜婆婆亲自将豆渣送来,还带了些豆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嘛!”这话从福喜婆婆嘴里说出来,就像一阵春风吹在了秀英的脸上。 云青看着母亲辛苦,于是想着做些什么补贴家里,可是总是失败,后来发现捡破烂可以。然而一次捡破烂的意外却让他后来差点失去性命。云青大姐采萍也结婚了,日子并不好过。小木匠的师娘乱点鸳鸯谱,小木匠不乐意,又胆怯,看着采萍结婚,心灰意冷地离家出走了。采萍因为与小木匠这点小事,加上母亲又是寡妇,在夫家抬不起头,还总是受公婆丈夫一起欺负。 要说云鸿,可真不是个东西,仿佛他不是一个妈生的,学手艺有了钱人就容易膨胀,云青快死了也不舍得借钱,何况还是自己人!他这个人戾气太重,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眼瞅着学剃头现目前还不错,凭借一点知识耍得师傅一愣一愣的,但是长远发展我看着不太行,不出大事就行了,对他没什么大的期待。 云青生病住院,想吃肉,可是家里的钱被拿来给他看病了,没钱,秀英到处借肉,可是世态炎凉啊!自己家亲戚都不帮,反倒是一个外人给了她一块肉。死马当成活马医,碰到一个卖狗皮膏药的,用偏方给云青看好了,别的不求,求云青家帮他证明他不是江湖骗子。 云青大病一场,好了想去投奔自己的舅舅,可惜舅舅一家自身难保,云青想回家,可惜没钱,只好一路以工换钱换口饭吃。刘翠芳又各种作,说什么之前孙铁树给了徐秀英20块钱,又搅得孙家不得安宁。孙家三个小子一看凌家是罪魁祸首,就去报复凌家,打他家的梨子树,凌家人去理论,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家按在地上打,云鸿恰巧回家,一刀解决了战斗,也给自己“戴上了手表”。云青各种写信上诉,在秀英看来没什么大用,结果有一天云鸿回来了,秀英的读书无用的理论终于瓦解了,义无反顾地支持云青去读书。 而经历了这次事件,云鸿也变了。兄弟的关系变好了。云鸿虽然出事,但他的剃头师傅依然喜欢他,觉得他是真性情。手艺学成,云鸿决定去更广阔的世界去看看。云青也考上了大学,徐秀英这一家正在慢慢变好! 这本书看完,语言文字朴实无华,却感人至深。看过余华的《活着》,我觉得比它更加惨。凌永彬一家真的太惨了,他一个人走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家里没有男人,一个寡妇带孩子,在那个时候是很难的。有男人还有些依靠,不必太长时间去外面抛头露面。男人走了,家里一堆事都得亲力亲为,孩子还要抚养,只求过活。落后的农村对待寡妇就是会嘲讽戏耍,当然也不乏有些好人。但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个寡妇就是众矢之的,门前是非多。刘翠芳跟孙铁树他老婆,两个人一丘之貉,坏得要死,过惯了霸道日子,欺负起一个寡妇特别畅快。陈金柱恨得要死,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刘翠芳,她还天天到处丢人现眼,可是陈金柱管不了,他只会把他受到的窝囊气记在凌永彬一家身上。孙铁树以前就喜欢徐秀英,无意的一次帮助让徐家又一次风口浪尖,气不过的他选择走了。 或许真正让云青没有放弃读书,是一些读书人努力的结果。校长虽然有些势利,但也晓得读书的重要性。还是韩老师一家对他的帮助大。先是细妹子的陪读,后来是韩老师的劝诫,云青踏上了属于他自己的路。周爷夫妻因为文G的原因死了儿子,深知落后的苦。周爷支助云青读书。上官云萼深知语言的恶,村里的两个女人的口就能将一个寡妇逼死!她的儿子不也是这样死的嘛!语言是把刀,它能要人命! 徐秀英就像一根残烛,照亮了一家人。一个人干活养活家里几张嘴,还要在道德思想上教育孩子。有事件发生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道歉。不然怎么办?她是个寡妇,这就像个印烙在她身上,她能怎么办?她没有依靠!风雨欲来,她没有山!除了自己生活,还要应付村里的流言蜚语,装不知道吧总归还是听见了,听见了就心里难受!膈应人! 残烛的光微弱地照着整个房间!
《惊蛰》读后感(四):这未必是最好的路,但我们别无选择 | 孟繁华评《惊蛰》
四川籍作家杜阳林在最新长篇小说《惊蛰》中,通过主人公凌云青的个人奋斗故事透视了乡村中国的奋斗,并深入剖析了凌云青不惜一切代价地走向城市为代表的现代文明的内外动因。《惊蛰》上市不到一个月就紧急加印。
△《惊蛰》
文学评论家孟繁华以《惊蛰》为中心,延展出在通往“现代”这条路上,其他相关作家作品对乡村与都市的书写。中国故事在不断讲述着对这个时代怀有的情感、希望和巨大冲动,而乡村青年的命途如何在别无选择的前提下走出更合理的现代性,是历史交给作家的任务。
△孟繁华
——由杜阳林长篇小说《惊蛰》引出的话题
孟繁华| 文
1980年第2期《人民文学》发表了作家高晓声的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并获得了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小说通过主人公陈奂生上城卖油绳、买帽子、住招待所的经历和微妙的心理变化,写出了身处前现代历史重负的农民在迈进新时期变革门槛时的精神状态,这是1980年代最具典型意义的农民形象。
高晓声将陈奂生写成了系列小说,从《陈奂生上城》一直写到《陈奂生出国》,作者有意时代有心。一部小说和一个典型人物可以有多种解读角度,比如,通过陈奂生的经历,读者、特别是广大农民读者,不仅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农民性格,同时也通过陈奂生的经历和视角,看到了乡村之外的广大世界。那是一个更丰富、更绚丽、更五彩斑斓的世界——一个现代的世界。
于是,从1980年代至今的文学史,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描绘成一条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历史,也就是从前现代走向现代,从乡村文明走向城市文明的文学史。
△《陈奂生上城》
走向城市的这条道路主要集结着两类人群:一类是通过现代文明的启蒙,以个人奋斗的方式,以超拔的个人性格,排除艰难险阻,不惜一切代价地走向城市为代表的现代文明,作为一种巨大的个人动力,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给人以巨大的心理和审美冲击。这类代表性的作品是路遥的《人生》、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石一枫的《世上已无陈金芳》《玫瑰盛开的麦子店》、付秀莹的《他乡》等;
另一类人群是通过巨大的社会运动——在加快城市化进程成为国家总体战略一部分的时代背景下,大批农民通过“移民”形式进城务工,进而在城市安家,努力成为城市居民。这类代表性作品有盛可以的《北妹》、吴君的《亲爱的深圳》、吴玄的《发廊》、曹征路的《问苍茫》以及大量的“底层写作”题材的作品。这类作品蕴含了大量的社会问题,也形成了一个潮流性的创作倾向——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按下不表。
杜阳林的长篇小说《惊蛰》,应该属于前一类。小说题目《惊蛰》,是一个比喻,也是一个隐喻。小说的题记有这样的话:“惊蛰天,春雷起,僵虫惊,山川兴,万物乃复生。”这是一个时代环境的写照,作者对这个时代怀有的情感、希望和巨大冲动跃然纸上一览无余。
小说有自叙传性质,写凌云青的成长史,一个乡村青年的命运史。但小说也超出了个人成长史,它同时也是1970-1980年代之交的中国乡村史。小说展现的乡村中国的状况,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提和基础。我曾经说过,初期社会主义阶段,我们相信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但我们一脚踏空了。看看凌云青和他的家庭、他的邻里乡亲过的日子,和阿Q、老通宝、祥林嫂、华老栓以及现代中国那些穷苦的乡亲们有什么区别吗?没有。
也就是说,从1919年到1979年漫长的时间里,真正的革命并没有在乡村中国发生。老百姓过的还是苦日子。当然,在讨论这一社会状况的时候,我们也应该有一点历史感,那就是这一历史阶段中国面临的巨大困难和问题。
△杜阳林最新长篇小说《惊蛰》
国际国内环境使国家没有可能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条件,极度的物质匮乏,是我们都曾经历过的。因此,当杜阳林以云青的口吻讲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我们并不陌生。从这个角度评价《惊蛰》,我认为这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小说,是一部有历史感的小说,因此也是一部正面的、励志的小说。
小说开篇是不到四十岁的凌永彬的死亡。一个家庭的主心骨、顶梁柱没了,预示了这个家庭无尽的苦难刚刚开始。凌云青是这个不幸家庭的孩子,他坎坷的命运具体地看是由于家庭的不幸带来的。
但是,从更大的背景观察,自然也有时代的原因。比如关于“吃不饱”——这是前现代乡村文学一直关注和延续的情节。凌云青在家里吃不饱,和一群小伙伴爬竹竿摸鸟蛋,在伙伴鼓动下偷桃子被人捉住捆绑示众,同时遭到母亲的痛斥和抽打;十多岁背着高过他身高的麦秆不小心滚下山坡;去广元投靠舅舅遭冷遇,从广元流浪回阆南。家里一年四季吃的是红苕,稍好一些的亲戚家,也不过是在红苕粥里放了几颗米粒而已。
“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贫穷改变了观龙村的人际关系和亲情关系。陈金柱为了多占耕地,甚至移动界石,欺负兄弟留下的孤儿遗孀;徐秀英求助她的兄弟姐妹时,竟然对她的苦难无动于衷。因此,那时的中国,苦难的家庭是大体相似。
△《惊蛰》
小说上中下三部分,都是云青求学路上在绿皮车厢的回忆,绿皮车载着这个青年向前走,年轻人的思绪则向后奔涌。这个结构很有特点,在交待云青来路时,讲述其艰辛的成长过程,也就交代了云青走出大山求学的内在动力。
小说有很多川北方言,强化了小说的地域性。四川作家有运用方言的传统,比如李劼人的《死水微澜》《大波》,沙汀的《在其香居茶馆里》,青年作家颜歌的《我们家》《平乐镇伤心故事集》等。但这些作家大多写的是小镇生活,比如天廻镇、平乐镇等。《惊蛰》则是川北南充的方言,但北方读者不会有阅读障碍,反而平添了新的想象力。
另一方面,是《惊蛰》对人物的塑造。小说当然是以凌云青为主要人物,通过他的个人奋斗——这个个人奋斗的内在动力特别值得注意。列车载着他向前走,是因为有沉重的过去,沉重的因袭,他不是要成名成家,不是要出人头地,他是要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这个尊严不是个人的,同时也是家族的也是贫困的乡土中国的。于是,凌云青的个人奋斗就构成了一个隐喻——那是乡村中国的奋斗,是贫苦的家国奋斗。于是,杜阳林通过凌云青个人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国家的故事,或者一个国家底层青年奋发的故事。
△《惊蛰》作者杜阳林
这一点,凌云青和高加林、陈金芳、翟小梨这些来自乡村的青年形象都非常不同。高加林是一个要走向“现代”的个人奋斗者的形象,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脚步包括爱情,但他最后也没有实现个人的愿望。小说喻示了乡村中国走向现代的艰难;陈金芳是一个有着乡村经验、同时也有都市生活经验的青年女性,都市生活开启了她对生活和人的新的理解和想象,因此,她“只是想活得有点人样”。这个想法没有错误,但她的方式错了,因此也没有实现;翟小梨从芳村到S市一直到北京,她看似实现了从前现代迈入现代的过程,但她付出的是巨大的情感代价,几乎不堪回首。
云青与这些乡村青年的道路都不相同,他是经过前现代贫困生活浸泡过的青年,通过母亲、兄弟姐妹和个人的经历,激发了他刻苦学习走出乡村的意志和决心,他是为尊严走出川北山沟沟的,他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青年。因此,这是一部非常励志的小说。
另一方面,《惊蛰》对母亲徐秀英形象的塑造,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母亲的形象,是乡村文学一直在竭力塑造的形象。鲁迅《祝福》中祥林嫂、柔石《为奴隶的母亲》的春宝娘等,都是著名的乡村母亲的形象。
△祥林嫂
徐秀英为了将五个孩子抚育成人,表现出了惊人的坚忍:“她还有五个儿女尚未成人,旁人都死得,就她死不得。”她是一个连死都死不得的女性。剩下的日子于她说来,与其说是生活,毋宁说是煎熬。她要担惊受怕忍饥挨饿起早贪黑,她40岁的光景就白了头发。徐秀英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伟大母亲——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孩子们像土里的青苗,一点点长高,胃口像小牛犊一样好,光是操心饭锅里的吃食就让人头疼。有时累乏到了极点,秀英恨不能像那些横竖不吝的男人,摊开四肢往田埂上一躺,望着蓝天白云,啥都不想,啥都不说,就像刚来人世间一样,毫无负担与拖累。可她从没做过一次这等“出格”的事,就像她从未有过自己“走一步”,甩掉身后五个“包袱”的自私想法。她是孩子们的妈,将他们一个个带到世间,吃苦受罪也好,享福安逸也罢,秀英甘愿为了孩子们做任何事,担任何责。
这是云青眼中的母亲。朴实平淡的语言中,有母亲无尽的辛酸。云青不像高加林那样狂野,没有陈金芳的非理性和实用主义,也没有涂自强那样集所有不幸于一身。云青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乡村青年,他所有的努力只有一个诉求,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这一点和我们过去读过的许多从乡村走向城市的青年们多有不同。包括云青,包括母亲以及所有过来人的所有辛酸和苦难,都是为了迈向城市——通往“现代”的这条路。这条路未必是一条最好的路,但却是我们别无选择的路。
那些满怀期望先期到达城市的乡村青年,他们同样经验着不同的命运。70后作家盛可以2004年的长篇处女作《北妹》略去了乡村青年迈向都市的前史,而是直接切入到都市生活场景,并以“身体战斗”作为核心情节。
△《北妹》
钱小红这个出身底层的女孩与其说是与外部的占有者斗争,毋宁说她一直在进行着自我的战斗,她在各种诱惑中始终没有出卖过自己,从而使这部与当下生活有密切关联的小说,在某种意义上保有了“乡村”精神的纯洁性。盛可以以想象的方式处理了乡村迈向现代的艰难。
都市的复杂性没有全部掌握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中。一方面,城市红尘滚滚欲望无边,一方面,它又对一部分人实行禁欲主义。吴君的《亲爱的深圳》写了一对夫妻——程小桂和李水库。为了生存,他们既不能公开自己的夫妻关系,也不能有正当的夫妻生活。
在现代性的过程中,在农民一步跨越“现代”突如其来的转型中,吴君发现了这一转变的悖论或不可能性。李水库和程小桂夫妇所付出的巨大代价是一个意味深长的隐喻,但在这个隐喻中,吴君却发现了中国农民偶然遭遇或走向现代的艰难。
李水库的隐忍和对欲望的想象,从一个方面传达了民族劣根性和农民文化及心理的顽固和强大。但是,值得思考的是,无论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他们绝不会再回到过去,不会再回到他们曾经的乡村。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现代性是一条不归路。当我们看到云青的列车一往无前时,我们已经意识到,无论云青遇到什么,因有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他都不会再回到观龙村了。
东西的长篇小说《篡改的命》,是一篇极端化的改变命运的故事。篡改历史、年龄、性别,尽管有的合法有的不合法,但都有可能做到。命,如何篡改?小说的题目充满了悲怆和悬念——究竟是什么力量要一个人冒险去篡改自己的命。
△《篡改的命》
汪长尺是一个农家子弟,高考超过上线二十分不被录取。不被录取的理由是“志愿填歪了”。汪长尺的父亲汪槐决定去找“招生的”理论,经过几天静坐示威抗议,汪长尺的大学梦还是没有解决。汪槐从招生办的楼上跌落摔成重伤。
为了还债、养家糊口、也为了改变下一代的命运,他决定到城里谋生。但他不知道,城里不是为他准备的。生存的艰囧使他践行了远远超出个人的想象:替人坐牢、讨薪受刀伤、与文盲贺小文结婚后,为了生计贺小文去按摩店当按摩师,然后逐渐成了卖淫女。
破碎的生活让汪长尺意识到,汪大志长大后就是又一个自己。于是他铤而走险把儿子汪大志送给了城里富贵人家。小说的力量不仅仅在于具有鲜明的社会批判性,更重要的是,权力关系和贫富悬殊使底层或边缘群体的生存状态日益恶劣不堪,而底层边缘群体的特征之一就是它的承传性。
贫困使这个群体的下一代少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没有良好的教育,就没有改变命运的可能。东西突发奇想地用“篡改命”的方式结束汪长尺家族或血缘的命运。汪长尺当然是异想天开。但是,作为底层的边缘群体,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是他们缺乏或者没有实现自救的资源和可能性。这一特征决定了他们的承传性。因此,东西设定的汪长尺“篡改命”的合理性就在这里。汪大志的命在汪长尺这里被“篡改”了,汪长尺可以在城里生活了,但是,他的命运真的会改变吗?
长篇小说《他乡》通过“芳村”,让我们有机会看到乡村中国变和不变的寻常生活。对城市人与人关系的批判,是《他乡》无所顾忌、酣畅淋漓的主题。小说的时代性贯穿在翟小梨整个青春岁月中。初见翟小梨,与出身贫苦的农家子女没有多大区别,她是一个女性的高加林或涂自强。她的父亲、章幼通、管淑人、郑大官人等人物对翟小梨性格和人生道路的选择,起到了推动作用。
△《他乡》作者付秀莹
付秀莹在谈创作时曾用“悲喜莫名”表达她写作初始的心情,为什么是“悲喜莫名”?只因为,“翟小梨的个体生命经验,与波澜壮阔的时代生活彼此呼应,相互映照。翟小梨不过是千万个中国乡村青年中最平凡的那一个,她的个人经验,不过是庞杂丰富的中国经验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然而,她的身上,却闪烁着时代风雷投下的重重光影,隐藏着一代人共通的精神密码。经由这密码,或许可以触摸到山河巨变中的历史表情,可以识破一个时代的苍茫心事。我得承认,翟小梨的眼睛里,满含着的是我自己的热泪啊。我在这涕泪滂沱里获得涤荡和洗礼,获得心灵的安顿和精神的清洁。”于是,翟小梨的“悲喜莫名”如洪水泄闸喷薄而出,在或是温婉或是戳心的讲述中,亦如彩练气贯长虹。
《他乡》与时尚的青春文学无关,都市街头流行的所有时尚符号与《他乡》无涉。《他乡》过滤了青春的世风,深入到青春世界的底部,它要打捞的是这个时代从乡村走进城市的普通青年在精神世界经历的急风暴雨。
△《他乡》
这些通过不同方式走进城市的乡村青年,抵达的并不是想象的天堂,城市的魅惑、光鲜只是它表情的一个方面,它的蔑视、冰冷和深不可测,可能更深刻地表达了城市的本质。只要我们曾经从巴尔扎克笔下的巴黎,狄更斯笔下的伦敦,菲茨·杰拉德笔下的长岛走过,就会体会到什么叫做城市。我们近二十年来反映底层生活的小说,也从不同方面反映了乡村青年走向城市意想不到的遭遇,而这些遭遇是《惊蛰》中云青尚未经历的。
因此,我觉得更重要的是通过小说人物云青乘着风驰电掣的列车奔向城市的这一象征,引发了我们对乡村青年迈向城市的更进一步的考量。抑或说他们进城之后怎么样?中国故事还要怎样接着讲下去,中国的未来将如何表达它更合理的“现代”。
或许,杜阳林写完《惊蛰》之后还会写春分、立夏以至于春华秋实,他不是用理性而是用文学的方式给我们以新的惊喜。如果是这样,我们将热切期待着。
(作者单位: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原载《当代文坛》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