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可怕？从前你若是为了复仇而活，今后便为自己好好地活着。你的仇我来报！”十年的时间，这句话日日夜夜萦绕在耳边，我一刻都不曾忘记。或许这就是惩罚吧，那一刻的心痛真是刻骨铭心。你离开以后的每一夜，我都做着同样的梦。一遍又一遍，不知厌倦。在梦里，你还年少，我还未老……“姑娘手下留情！”听见喊声我只迟疑了一下就让那只小畜生跑掉了。那小畜生向着来人奔去，迎面而来的男子竟一把抱住了它“小狼，你怎么又咬人了！看我回家怎么罚你！”说完笑嘻嘻的向我走来作揖。这人身着紫色衣袍，气宇非凡，皮肤嫩的像豆腐，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的，一看便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这畜生把我咬伤了，我为何要留情？”“姑娘，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同你去医馆把伤口处理一下吧。这畜生我会替你教训它的。”“这畜生是你养的，你会舍得杀它？”“姑娘，借剑一用。”还不等我答应，他竟把剑从我手抢去，我以为，他要杀了那匹狼。谁知他竟是把自己的衣襟割下一块，俯身蹲下帮我包扎伤口。我本能的向后退去，可伤在脚踝处，这一退牵扯到伤口，我吃痛摔在了地上，忽然觉得很丢脸。他却一张笑脸贴过来“姑娘，血流多了会死人的，我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我偷偷的打量他，五官精致，棱角分明，既有着贵公子的风度翩翩，也有着江湖人不拘一格的豪爽。他腰间系着一块玉佩，就在看清这玉佩的一瞬间，我所有的愤怒、仇恨和辛酸全部涌上心头，那是我仇人的玉佩啊！“姑娘我背你吧！”“我自己会走。”他不停的询问，若不是眼泪早已流干，我想我一定会泪流成河吧。“姑娘既然还没找到住处不如先去我家吧，一切等伤养好了再说。”“好！”“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知道了又怎么样？”“呃，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再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们还得相处一百天呢。”“寒倾离。”“寒倾离，这名字听起好冷啊。”转眼来到他家门前，门前的两只石狮甚是气派，门匾上赫然写着“云府”。“寒姑娘，我带你去见我娘吧，你放心，我娘人很好的。”云默很热情和我说着他娘如何温婉好客之类的。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既然来了，迟早是要见的。“娘”正在赏花的云夫人笑着应道“默儿回来了，咦，这位是？”“见过云夫人”“这位是寒姑娘，被小狼咬伤了，她一个人还没有住处，我想着让她在咱们家先把伤养好。”“你呀，养什么不好，非要养匹狼，还是个到处咬人的白眼狼。”虽是责备语气却是十分亲昵。“寒姑娘真是对不住了，你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多谢夫人。”云夫人是那么的和蔼，她看着云默的目光是那么宠溺，就算是对着我这个外人，目光也如水般温柔。看着她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娘亲。晚膳时，我见到了这云府的真正主人—云勇。虽是陌生的面孔，但相视的第一眼我便可以断定他就是我的仇人。或许是仇人之间的感觉吧，云勇看着我的目光也并不友善，说话的语气也很生硬，态度与云默和云夫人截然相反。自从上次晚膳后再也没有见过我的仇人。倒是云夫人经常叫人来问我有没有需要的，偶尔叫我陪她喝茶赏花。云默那个家伙每天都会来烦我，就像只麻雀一样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有时送些甜点，有时带来些新奇的小玩意，还经常带着小狼来，说是要我和它培养感情。这日我收拾好行囊来和云夫人告别。“倾离你这是要走吗？”“是的夫人，倾离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日了，如今伤已养好是时候走了。这段时间多谢您的照顾。”“多住几日又何妨？是不是下人照顾不周，还是……”“你不要走，留下来。”云夫人的话被云默打断，只见他风风火火的从外面闯进来。我反问“我为何要留下来，又有何理由留下来？”“我喜欢你，我想你做我的妻子，这个理由能不能让你留下来。”“当然不能，夫人会同意吗？云老爷会同意吗？他们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你的妻子吗？”“就算不同意又怎样，只要你答应就好了。”我看得到他眼里的真挚，那一瞬我竟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残忍。“你了解我吗？我身负血海深仇，注定这双手要沾满血腥，恐怕这辈子都要为了复仇而活。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会害怕么？”云夫人和云默惧是一惊，他不言，我不语，四目相对。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的说道：“这有什么可怕？从前你若是为了复仇而活，今后便为自己好好地活着。你的仇我来报！”“你要替我报仇？”“是！以后你有了我，就不再是独自一人，不必事事一人来扛，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平平安安的就好了。”“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吗？你不会后悔吗？”“我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但一定不是我，我绝不后悔。”“为什么喜欢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好，我做你的妻子，只是不知夫人和老爷是否愿意接纳我？”我转头看向云夫人。云夫人显然被我们的对话惊到了，她一脸担忧的问道“你找到仇人了？一定要报仇吗？”“还未找到”我不敢与她相视，只好把头低下“灭族之仇不可不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背负如此仇恨。罢了，知子莫若母，我清楚默儿的脾气，即便反对也没用，可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希望你对默儿事事无欺，真心待他。”“我会的。”“谢谢娘。”他笑得像初见时一样灿烂。“先别高兴得太早，你爹那关可不好过。”“还请娘多多给爹吹吹枕边风！”看他搂着云夫人的手臂撒娇，我心里很是羡慕。从云夫人处回来的路上，云默说“我今晚就去禀告父亲，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择一吉日，娶你过门。”看他开心的像个孩子，我不禁问道“你就这么开心吗？”“难道你不开心吗？”他反问， “开心，当然开心。”“开心怎么都不笑呢？来，笑一个。”我怎么会开心呢？若你知道你爹就是我的仇人，你也不会开心吧。“离儿，从前不知道你的身世，也不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不过以后有了我，不会再有不好的事，我会一直陪你的。”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这样一本正经的同我讲话。我竟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默默地向前走去，一路不语。云默带着我去见他的父亲，果然，云勇十分反对我们的婚事。他说我来历不明，别有用心。为此他们父子二人大吵了一架，云勇要云默在我和云府之间选一个。云默满眼含泪向云夫人和云勇叩了三叩，起身拉着我不顾云夫人的阻拦头也不回的走出云府。他一路闷着头向前走，也不知要走去哪里。直到我问“值得吗？”他才停了下来，转身将我拥入怀中“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拥抱令我猝不可防，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怀抱可以这样温暖，“没关系，我也是孑然一身。”他笑了“你放心，超不过一个月我爹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去。”“我知道。”衣食住行总是要花钱的，云默把他从小戴到大的玉佩当了，换了好些钱来挥霍！只是，都挥霍在了我身上：买衣服，买首饰，他说“女为悦己者容，你要为我好好打扮。”“快尝尝，这西湖醋鱼可是我最爱吃的一道的菜。离儿，你会做菜吧。”“不会。”“不会？”云墨瞪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不会做菜呢？”“又没人教我。”“以后你要好好向咱娘请教，咱娘做的鱼最好吃了。”“是你娘。”“早晚你都要跟着我叫娘的，你一定要学会做菜才行。就先学怎么做鱼吧！”“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吃啊。”“你喜欢就要做给你吃么？”“当然了，你不做给我吃，做给谁吃啊！”现在想起来，那段时光才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有人陪，有人疼。他曾问我是否知道仇人是谁，家在何处，他说见到仇人一定要叫他好看。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关心这件事，便告诉他，我父亲拽下了仇人的配饰。我说，凭着配饰就会找到仇人，自然地没有告诉他配饰是什么。不知将来他得知真相会是怎样的心情。不出所料，果然他离家还未满一个月，云府的人就来请他回府。这日响午，我们各自回到房间收拾行囊。我拿起那块玉佩心里正想着复仇的事，云默一声不响的走了进来，当我发现时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不及收起那块玉佩，正当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时，他问道：“这不是我的玉佩吗？你什么时候把它赎回来了？”“从小戴着的东西，怎么能说当就当呢？本来想回去再给你的。”我心里暗想，还好这两块玉佩是一模一样的，希望他没有看出什么。我就这样又回到了云府，云默是云勇的老来子，所以就算他再不愿意云默娶我，最终还是妥协了。婚事定在了十五月圆之日，我穿着做工精美的喜服，带着华丽的凤冠，这凤冠上缀满了珍珠，压得我脖子疼，我心中是千般滋味。因为没有娘家，花轿从云府出发，绕集市走了一圈又回到云府。一路上我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大概是说我有福气能嫁进云府等等。是啊，遇见他，嫁给他已经用光了我几辈子的福气，所以之后的我，就只剩下了一世悲凉。嫁进云府后，云勇的态度一如既往，却也相安无事。夫人对我十分好，两人独处时，她对我说，“不要活在仇恨里，好好地享受生活，珍惜眼前。做一个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么？那种奢侈的生活是我能得到的吗？何况他是我仇人的儿子啊。我不得不承认，我曾经动摇过，面对云夫人和云默，我常常能感受到那份久违的亲情。可我还是不能承受灵魂的折磨，每一次动摇都觉得自己愧对父母，愧对族人的在天之灵。这种愧疚催促着我开始了真正的复仇之路。一个月后，云府里的两个姨娘相继病倒，连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也医不好她们。云勇大发雷霆，下令彻查云府，并把云默叫进书房谈了很久。那日云默回来时，脸色很难看，他一脸凝重的表情“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你是怀疑我给两位姨娘下毒吗？”“回答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强硬的语气，容不得我拒绝。“如果我说我没有什么事瞒着你的，你会相信吗？”“我信。”“我没有。”“那便好。”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那日是否真如他所说，相信我。再过两个月就是云勇的寿辰，我自告奋勇的揽下了准备寿宴的事。因为，我要送她一份大礼。“离儿，寿宴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这几日因为担心云勇，云夫人也衰老了许多。“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老爷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借着这次寿辰让他开心开心。”“您放心吧。”云夫人点了点头，拍了拍我的手，眼中充满了信任与慈祥，我的心里并不好过。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两位姨娘病情反复，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日疯言疯语。一次云勇去探望她们却被两人吓到，之后再也未去看过她们。而云勇自己也是夜夜噩梦惊魂，苦不堪言。我不知道他的噩梦里是否有我的族人，是否有我，但我知道，他的梦见的一定都是被他残害的冤魂。这便是我族秘术的神奇之处，你若心里坦荡，便可相安无事，你若心中有鬼，便夜夜梦魇缠身。一时间，云府里留出了各种各样的传闻，有人说云勇被恶鬼纠缠，也有人说云勇是被两位姨娘惊到了……云府上下人心惶惶，云夫人又请名医又请道士，云勇的情况就是不见好转。我本想让这云府里所有的人都不得安生，可对着云夫人和云默我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这几个月，这两个人对我的关怀弥补了过去十年的空白。日子离云勇的寿辰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情也一天天的沉重，全然不似我期待的感觉。我以为我会毫不留情的结束这一切，可是我终究是陷在了自己亲手挖的陷阱里，因为我贪恋这世上最令人动容的亲情和爱情。我知道只要现在收手，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他还会像原来那样爱我，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可是我怎么能呢？若不是云勇，我的族人不会惨死，这十年我也不会独自一人，孤苦无依。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尽管这段时日云府被闹得鸡飞狗跳的，但毕竟是云勇大寿，整个云府被布置的喜气洋洋。来贺寿的宾客都被安排落座，云勇这段日子瘦了不少，人也显得很颓废，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他上席后与众人连饮三杯寿酒，寿宴这才正式开始。一切都按照计划发展。云勇很难得的冲我笑了一次，“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应该的。”“哎呦，哎呦肚子怎么这么疼啊？”一个，两个，所有喝了酒的人都腹痛难忍，甚至已经在地上打起滚来。只有我好好地站了起来，云勇颤抖的手指着我，“寒倾离，我云府与你何仇和何怨，你竟如此恶毒的残害这么多人。”“我是李清晗，我爹是巫蛊族长。”“你是巫蛊一族，怎么会……”“怎么会活下来是吗？为了向你讨回血债，所以活了下来，像流浪的阿猫阿狗一样活了下来。”“离儿，给他们解药，饶了他们吧，不要再错下去了，父债子偿，我爹的错全都由我一人来承担。”“你担不起！放心吧，虽然痛苦但还不至于死掉，你们所承受的痛苦远不及我心里的十分之一！“我看着族人惨死，你知道我怎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吗？”我抽出藏在袖中的软剑指向云默“还记得你说过要替我报仇，现在呢？恨死我了吧，恨自己引狼入室了吧。”“我恨，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带着你隐居山野，为什么要把你带回仇恨中，让这江湖的恩恩怨怨困扰着你。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回来，而是寻一处山水人家，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我就可以长长久久的和你在一起。”听着他的话，我只有苦笑，笑自己，也笑他。笑他直到现在还口口声声说想和我在一起吗？“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知道谁是我的仇人。你要恨就恨寒倾离好了。”“我不恨寒倾离，也不恨李清晗，因为她们都是你啊，我只恨我自己。我一直都知道，从你给我那块玉佩开始我就知道。你给我的那块玉佩，表面和棱角都比我的那块光滑许多，想必是你日日捏在手中所致，所以我的这块就是当年你父亲从我爹身上拽下的，现在你拿着的那块才是我的吧。”他竟是知道的，却还是容忍了我的所作所为，给我亲情，爱情。想用这种方式来化解我的仇恨。而我又是怎样对他的呢？“默儿，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是傻子吗？”“爹，对不起，孩儿害苦了大家。”正当我恍惚之际，却见云默手持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鲜血像彼岸花盛开一样染满了他胸口的衣襟。“你疯了！”我赶紧用手捂住他的胸口，企图止住鲜血，可是即便我的双手染满他的鲜血也于事无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离儿，你不要哭。我说过，你的仇我来报，我爹的错，我来担。我不想负了爹娘，也不想负了你，我只有这么做才是最好的结局。只是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也替我再看看这世界。”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云默闭上双眼。我拼命地摇头希望他能再看我一眼“你活着才是最好的，才是我想要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错了，而且错的那么荒唐。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我着想，“好好活着，替他看看这世界”是对我说的，也是对他的父母说的，只是不想让他们为难我，只是想让我好好的活着罢了。云勇说，他杀了我的亲人，我杀了他心爱的孩子，我们的债都了了，彼此都该放下了。我离开了他的家，我们说好此生再不相欠、不相见。尽管再也感受不到你温暖的怀抱，我却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起儿已经十岁了，长得越来越像你，像你一样爱笑，像你一样喜欢小狼，像你一样喜欢吃西湖醋鱼。常常缠着我给他做鱼吃，他自己能吃掉一大半呢。我现在学会做菜了，最拿手的就是西湖醋鱼。你说我给你的那块玉佩比你的光滑许多，现在你的这块才是最光滑的，你都看到了吗？你为我画的画像已渐渐泛黄，画上的我眉眼如初，可真正的我却已独自老去。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梦，梦里有你有我，却无仇恨牵绊，一世安好，白首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