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总保留着这样一幅画面：一只小蟹子，踉踉跄跄地，横着走一段，停下来，偷偷看了看旁边的大蟹子，赶紧竖着走。然后若无其事、晃晃悠悠地继续横着走。

小蟹子是我，大蟹子是爸爸。一想起爸爸，我的脑海里就出现这幅画面。

我和爸爸，都是巨蟹座。

打小就知道，家里3个孩子中，我和爸爸共同点最多。

爱吃酸的，院里的葡萄，从来都在成熟前半月被偷袭。爱吃泥鳅，鳝鱼却半点不沾。爱看小说，看时还爱感动。记忆力超好，芝麻大的事能记得很清楚。有较强的怀旧心理，我上一年级就知道怀念幼儿园的好，老爸幼儿园的课本至今还躺在家里的老柜子里。情绪化，喜怒无常。性格柔中带刚，骨子里含几分理想主义，做起事来还算务实。害羞。异常敏感。以及其它许许多多莫明其妙的共同点。

打小还知道，3个孩子中，我背负老爸的忧虑最多。没办法，谁叫你是老实而迟钝的老二兼敏感而迟钝的蟹子，老姐说。老姐属猴的，贼精。从不让老爸操心。

从小反应就慢半拍，成绩却特好。每次拿到排名遥遥领先的成绩单，人人都表扬我，只有爸爸例外。小学得到的评价是“数学不好，光会背书”。中学时换成“理科不好，就知道死背”。高中时一句“理科这幺差，只能读文科了”差点让我绝望到底。

从小就不会卖乖，嘴笨得可以。爸爸比妈妈更唠叨：嘴皮子还是很重要的，要锻炼……看人家玲子，什么都敢说，会说。比你还小呢……开始还听得一句半句，慢慢地蟹子就横了起来：就不练就不练！看能把谁气死！

爱看书，还要躺在床上看。为了这个，不知挨过老爸多少骂。到最后，也不知是要躺床上才能看得进书，还是要气死老爸才要躺床上看。这是如今扛着500度眼镜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字写的跟狗爬似的！”打会写字起，这句话就成了爸爸对我手写字的惟一评价。这么多年来，我的字多少也有过5次裂变了，如今偶遇小学作业本，不看封皮上的大名，我是绝对看不出那是本人手迹。但老爸就敢说，“字写的还是跟狗爬似的！”果然，我的字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知道别人的爸爸会怎样回答孩子这种问题：“彩虹是怎么形成的？”“水龙头是怎么关住水的？”反正我问这些问题的时候，爸爸一如既往地：“就知道背书，连这个都不知道！”委屈死了，更委屈的是，爸爸说了一大通，我还是一头雾水。

诸如此类，和风细雨，数不胜数。

也烦不胜烦。至今我还坚持认为，如果没有当年老爸那些唠叨，我绝对不会戴500度的眼镜（顶多250度！），绝不会写一手难看到家的字（至少能站起来！），应该也不会这么爱说（小时候憋的太久！），我甚至还想，如果没有当初老爸那些唠叨，我应该不会老想着怎么去反抗，应该会吃得更多，玩得更好，长得更漂亮。惟一一件应了他老人家预言的事，我果然学了文科，还是最“文”的文科，结果大学毕业找工作时很是费了点劲，此为后话。

数不胜数的和风细雨之外，老爸也有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当然这种情况不多，印象最深是6岁那年夏天，生物钟似的，每天吃完晚饭没事做，我拿个小板凳往院里一坐就开始哭，一哭起来就没完，谁劝都没用。谁也不知道我哭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就要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大家都习以为常、做放弃状时，一天晚上，老爸突然发飙，拿捆铁丝冲上楼，开门就一抽，没想是老姐开的门，着实做了一次挡箭牌，在大腿上留下几道不浅的疤痕，至今未去。现在想起来，当年的我可真无趣，不知怎么想的。不过从那以后，本蟹子无理取闹的毛病算是彻底治愈。这也是老爸在家里动粗的惟一纪录，亦成为本人被老姐长期要挟的惟一正当理由。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若干年后，得出一个结论，老爸的政策是正确的，对付一只没事就爱钻洞的小蟹子，除了定期使用语言炸弹外，适当的行为艺术也是要有的，当然，绝不能太多，否则用的越多，蟹子钻的越快，纯粹为钻洞而钻。

在老爸时不时的催赶、矫正、引领下，本蟹子总算歪歪扭扭学会横着走了。而且，虽然老实，却也没被谁打成傻子吓成疯子，健康长大了；虽然从小天聋地哑不善言辞，参加演讲比赛却也不是一两次了而且还拿奖了；虽然“只会背书”不会用脑，却也撞进了大学，拿了几次奖学金而且顺利毕业了；大学毕业没人管没人问的，却也只身闯进深圳，不声不响能自食其力了。朋友不多但多为至交，话语不多但为人信赖。总之，还算只正常的蟹子。不知这应该视为我的成功，还是老爸的失败，当我终于横着走天下的时候。

听说，我从小到大的作文本老爸全都保留着。

听说，邻居夸我时老爸不再反驳。

听说，给老爸买的裤子，尽管不合身，他却高高兴兴地穿上了。

还听说，爸爸原本不矮，长个儿的时候遇上困难时期，给耽误了。爸爸年少时读书很厉害，因为“成分问题”而被迫辍学。爸爸曾经喜欢过一位远房阿姨，最后却娶了妈妈。当时外婆不同意爸妈婚事，爸爸去外婆家，进门就干活，水都不喝一口。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午。得知是个女孩，又站了半晚上。姐姐生下小宝宝的时候，爸爸激动地快流泪。

听说，爸爸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