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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不到的妈妈

发布时间:2022-05-31 02:14:59

  六旬拾荒太婆费素清心中最大的痛,是每当外孙女婷婷问起妈妈的时候。多前,女儿刘好未婚生女后的出走,几乎让这个家天翻地覆……本文为作者采访所得,以第一人称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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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017年元旦节傍晚,成都街头清冽刺骨。我蹬着一辆满载饮料瓶和易拉罐的三轮车回小区。生锈车把上的毛呢手套微微聚热,那是外孙女婷婷给我装的。

  路过菜市场时,我咬着牙买的羊肉汤还冒着热气。惦记着婷婷最吃热乎乎的羊肉,我双脚踩得更快了。

  读高三的婷婷在门卫室里写作业。一见到我,她就起身迎过来,娴熟地帮我把车里的战利品一个个踩扁,丢进编织袋。

  这时,有一家三口手牵手路过。中间的女孩跟婷婷打了个招呼,那是她同学。婷婷羡慕地转过头问我:“家婆,我妈去了哪儿?她到底啥时候来接我!”

  ldquo;你就当没这个妈!”我气鼓鼓地回答。这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婷婷问我这个问题了。我莫名地有些恼。

  正要结束这个话题时,一个女声从我背后冒出来:“请问,你们这有个姓费的太婆没嘛?”我刚搭眼没认出是谁,仔细一瞧有点愕然。而她也看清了我。

  十多年没见王荷,她褪去了尖锐,黄蜡的双颊被雪风刮的发皲,一笑,裂开许多小血丝。

  她单薄的身板依旧利落,右手提着一个掉色的棕色皮包,左手提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香肠。

  婷婷双眼闪着光,抿了抿嘴角,问她:“你是哪个?”

  王荷惊讶地上下打量婷婷,冲我说:“妈,你把这丫头拉扯到那么大了啊。”

  婷婷听见那声“妈”,激动地想说话。我连忙解释:“婷婷,这是你舅妈。”

  失落失望,瞬间充盈在婷婷眉间。眼见天色全暗了下来,我引着王荷往家走,婷婷远远跟在后面。挂在车笼头上的羊肉汤,凉成了冰。

  我低声问王荷:“你来干什么?”王荷一下激动起来:“还不是怪刘强那个混蛋!不,说到底,都是刘好的错……”

  刘好,这个久违的名字,微微刺痛了我。我打断了她,王荷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2

  刘好,是我的大女儿,也是婷婷亲妈的名字。一度,我都快忘了她长得啥样。

  17年前的刘好,22岁,花一样的年纪。那时,她在沿海地区打工。

  直到有一天,她默默挺着大肚子回来,只说是被男人骗了,其余一概沉默。

  2个月后,倔强的她生下女儿,亲自给她取名叫刘婷。

  照料婷婷喝奶,睡觉洗衣,刘好都亲力亲为。她望向婷婷时的模样,洋溢着幸福和满足。可是,单亲妈妈在农村就是一个怪物。

  一天半夜,婷婷哭了。她不喂奶,也不哄,跟着一起嚎啕。老刘拿出鞭子,狠狠抽了一顿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女儿。

  次日清晨,我、老刘和我们的小儿子刘强,是被婷婷不绝于耳的哭声吵醒的。

  刘好,不见了。老刘当即要送走婷婷这个“扫把星”。我哀求着留下了她。

  那些日子里,我几乎没合过眼。每到夜里,婷婷摇摆着小脑袋,四处嗅不到母乳,她开始哇哇大哭,拼命推开喂奶粉的勺子。

  好不容易熬到没了力气,她又开始呕吐,吐到整个人都蔫了,又接着哭,闹腾到天亮才睡下。

  老刘骂我有病,刘强也偶有抱怨。家里充斥着各种吵闹声,让我几乎神经衰弱。

  好几次,我带她出门,想把她丢在草丛里,可终究还是抱了回来。

  渐渐的,婷婷似乎接受了现实。她像野草般长大,自己学走路,学认字,用树枝在院子里涂鸦。

  我从外面回来,她总会第一时间扑上来,伸出小手求抱抱。

  那一声“家婆”,叫得奶声奶气,沁透了我的心。我下决心要好好保护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刘强结婚后。嫁进门的儿媳王荷,与刘强是小学同学。她与刘好也算得上是发小。

  面对“拖油瓶”婷婷,她嘴上不说,但明显是嫌弃的态度。家里开销紧张时,她更是话里有话:“这么多张嘴,日子咋过下去啊!”

  直到那天,王荷像中了彩票般跑回家,连比带画地向全家人宣布:“刘好在重庆城里,日子过得比我们好得多。我们应该把婷婷送过去,跟她享福!”

  这是她费尽心力,辗转打听到的。全家人包括我在内,也认为娃应该养在亲妈身边。拿到她写下的地址,第二天,我就搭上了前往重庆的火车。

  但很快,我无功而返。面对王荷,我气呼呼地说:“这谁给的地址啊?我问遍了大街小巷,都说不知道有叫这个名字的小区!”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答案,王荷嘟囔着说:“那还见了!刘好到底死哪里去了?自己在外逍遥快活,凭啥子让我们来帮她擦屁股!”

  我不太高兴,说再怎么样,婷婷身上也流淌着刘家人的血。

  ldquo;妈,我怀孕两个月了,你知道不?我肚子里这个,才是你们刘家的孙子好吧!”王荷怒气冲冲道。

  3

  对婷婷这个外甥女,刘强还是有些感情的。他硬着脖子怼了句:“吵什么吵,多一碗饭,能花多少钱,这几年不也熬着过来了吗?”

  这话彻底惹怒了王荷。她一笔一笔地盘算养大一个孩子的费用,指着婷婷说:“凭啥子她妈不养,要我养?她要是不走,我走!”

  王荷的最后通牒,让刘强慌了神。他样貌一般,个子不高,我家又没钱,能娶到愿意跟着他受穷的女孩,很不容易。

  他马上改口道:“我再去重庆找找吧,说不定能找到……”

  老刘素来偏爱儿子,又一直巴望着儿媳为刘家传宗接代。女儿当年的丑事,本就让他余怒未消,如今他更是站在儿媳这边:“快把那个死丫头送走!”

  说着,他抱起一旁玩耍的婷婷,就要往外走。

  婷婷明显被吓到,哇啦一下哭起来。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挡在老刘身前,坚决地把婷婷抢到手上。

  ldquo;我带婷婷走!”我脱口而出。老刘惊呆了,厉声道:“你要是敢走,就永远别回来!”王荷看大戏一般,无动于衷。刘强张了又张的嘴,终究是合上了。

  事实上,在我说出那五个字时,我已经做好了不回来的打算。

  2002年,我背着简单的行李,抱着2岁多的婷婷来到成都。期间,孙子思宇出生和老刘因意外去世时,我都回过家。

  王荷和她娘家人对我横眉冷对,村里人也指指点点说我拎不清,让我根本没法多呆一秒。

  后来再回到成都后,我终日为生计操劳,渐渐与家里断了联系。

  一晃15年过去。岁月霜染了我的头发,也出落了我的外孙女。

  我告诉婷婷,她爸死了,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失去了联系。可懂事后的婷婷,哪是我一两句话就能糊弄住的?

  她无数次地追问我:“妈妈到底去了哪儿?”我避而不答,只说总有一天,妈妈会来接她。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让她死心,直接告诉她:你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后来,婷婷又说,她一定要好好学习,等她将来有了钱,就去找妈妈。

  结果,还没等她去找妈妈,王荷却意外寻了来。

  4

  走到自行车地下停车库时,王荷的脚步明显放慢。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们在城里,住的竟是这样的地方。

  一大股子霉味儿和自行车的铁锈碎屑,窜进所有人的鼻腔。

  我习以为常,王荷却不停搓着鼻头。过道不透光,几盏灯泡发着亮,照着黑压压的走廊。她每走两步,都会撞到晾在上方的衣物。

  走廊尽头,就是我和婷婷的小窝。

  我将羊肉汤装锅加热,王荷放下行囊也来帮忙,淘米煮饭,白萝卜切片,又蒸好一节带来的香肠。看着婷婷懂事地端菜盛饭、摆桌子,她若有所思。

  饭后,婷婷埋头做作业。王荷拉我到外面,低声哭诉起她这些年的经历来。

  自从我跟家里彻底断了联系后,刘强开始跟她不对付,认为是她活生生逼走了我们。

  后来,因为带娃的问题,两人更是天天吵架,谁都无心好好过日子。

  前几年,刘强眼红高额的利息,偷偷把家里所有的钱投入到所谓理财公司,结果亏得一分不剩,终日喝酒耍赖。

  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她与刘强离了婚,独自养育思宇。

  如今,思宇住校读书,开销不小,王荷在镇上谋不到好的生计,母子俩举步维艰。听乡邻说在成都街头见过我,看上去还不错,她这才想到来省城投靠我。

  ldquo;妈,当年我是很自私,可哪个当妈的不为自己娃儿着想呢?”王荷低声道。我摆了摆手,想着她从样貌清秀的女孩变成憔悴苍老的妇女,心里不是滋味。

  毕竟,眼前所有的果,多半还是源于当年刘好弃女出走种下的因。

  回到房里,王荷注意到婷婷内里的毛衣袖口有些脱线,下意识地让她脱下来。她坐到床边,拿出银针,选了一捆白线穿上去,低下头仔细地缝合。

  婷婷端着碗,呆呆地端详着王荷,眼睛里有一种亮亮的东西。

  我把王荷安顿下来,叮嘱她不要跟婷婷透露关于刘好的丝毫。眼下的状况,我已非常满足。

  莫名地,婷婷与王荷变得熟络起来。她喜欢跟王荷讲八卦,讨论漂亮的衣服鞋子,还邀请王荷去参加她的家长会。

  看着她们亲密的模样,我才明白,有些位置,我永远替代不了。

  5

  开春后,我帮王荷找了份护工的工作。她搬去了疗养院,婷婷有事没事会去看她。而我则变得更忙了。

  我包罗了好几条街的拾荒业务,不过,那只是我的兼职。我的本职工作是“小城北苑”的保洁员,负责清理小区里的落叶、垃圾等。

  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必须加快挣钱的步伐。所以,我开始留心收罗卖房、租房的信息,打听需要房源的租客,干起了中介的活。

  2017年端午节,我晨起时发现婷婷不在,以为她只是外出,并没在意。

  谁知到了傍晚,她还没个影儿,连吃夜饭也没回家。

  每逢学校放假,她都会待在家复习、写卷子。平日里她去哪干啥,也会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我立刻联系王荷。王荷告诉我,她并没有见过婷婷。我又找了婷婷平日里要好的同学,还在北苑小区挨家挨户地搜,仍旧没找到人。

  回到家,我瘫坐在床上心急如焚,打算过了凌晨12点,人还没回来就报警。

  我不停地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刚过10点,有人来敲门。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迎接婷婷,但站在门口的,却是王荷。

  她一看婷婷没回来,当即哭了起来:“妈,婷婷可能是去重庆了!”

  我一下子懵住了,随后捏紧拳头,怒斥王荷:“你都跟婷婷说啥了?我都说了,刘好不在重庆,她或许早就死了!你这不是害婷婷吗?”

  王荷苦笑道:“妈,你还瞒我呢?当年你根本就找到了刘好,只是不想影响你女儿的新生活,对吧?你替她守了17年的秘密,也替她养了17年的孩子,还不够吗?婷婷长大了,她有权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

  我惊呆了!

  刹那间,15年前的一幕幕瞬间浮现在眼前——那是弯弯绕绕的重庆街巷,我准确地找到了和纸上一模一样的街道和小区名。

  我守着大门,等在阴凉的树荫下,汗水依然湿透了衣衫。

  不久,我看见从小区里面走出来的刘好。她步履蹒跚,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隆起的小腹。我轻声唤了唤她,惊得她脸色煞白。

  刘好迅速将我带离小巷,三言两语地告诉我,她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得到了一份美好的婚姻。

  她对我一再强调,如果往事曝光,她就全完了。

  我告诉她家里的情况,问她刘婷怎么办时,刘好没有应答。她眼圈泛红地塞给我三千块钱,哭求我今后不要再去找她……

  我不敢想象,女儿被人揭穿真相的一幕,更不敢想象,婷婷看见妈妈已另有家庭时的感受。刚刚拼命忍住的一巴掌,还是扇了上去。王荷捂住了脸。

  6

  ldquo;妈,当年我也找到过刘好!我一直没说,你还要我怎样?”王荷很是委屈。

  我当场惊呆了。

  原来,家里发生一系列变故之后,王荷很不甘心,她亲自去了趟重庆,想着即使翻遍整个山城,也要把刘好找出来,当面问问刘好,怎么忍心自己在外逍遥快活,给家里留下一地鸡毛?

  结果,王荷发现地址不仅没错,还查有此人。她顺利见到了刘好。

  那时,刘好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掩饰住惊慌,热情招待着王荷。刘好的丈夫经营着小本生意,说是城里人。他对刘好和孩子体贴入微。

  那个粉嫩粉嫩的小丫头,看起来比思宇大不了多少,走路歪歪倒倒的,像跟屁虫一样粘在刘好身后。只要有人一逗,她就马上咧开嘴,笑成了一朵花儿。

  王荷本想兴师问罪,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同为女人,同为人母,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家都已经这样了,真还要再去破坏一个幸福小家,让那个可爱的小丫头经历一场暴风雨,最后失去爸爸或者妈妈吗?

  纠结再三,王荷吞下了一肚子的话。她与刘好匆匆告别,打道回府……

  本来,王荷是想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那些日子里,婷婷频频去疗养院,缠着她打听妈妈的下落,她都敷衍了过去。

  直到两天前,婷婷哭着说,她不想参加高考了,考出来也没意思,因为妈妈根本不会来接她了!

  望着这个执着而绝望的女孩,王荷终于没忍住,说出了刘好出走的经过以及那个重庆的地址,还把自己翻拍的一张刘好与刘强的照片,拿给婷婷看。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王荷太可怜这个孩子了。在她看来,婷婷马上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也需要保有一丝希望。

  当时,婷婷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并无他话。所以,王荷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离家出走。

  王荷的脸,红了一大片。我连忙向她道歉,她也安慰着我,让我别太担心,说婷婷毕竟是个机灵的孩子。

  老天保佑!隔天下午,婷婷自己回来了。她面色平静,对于消失的这两天,并未做过多解释。我们也默契地没有再追问。

  只是,婷婷从前的外向活泼消失了,她变得沉默而安静,面对我们的关心,她只是淡淡接受。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埋头学习。

  7月的高考,她那多年的努力有了结果,考上了一本线。尽管有诸多选择,但她最终锁定了成都的一所211高校。她说,离我近点,她放心些。

  7

  读大学后,婷婷仿佛瞬间变了个人。她脱去了粗布衣衫,买上了化妆品,追求起了时尚打扮。

  自从她住校后,我也很少见到她。起初她隔两周回一趟家,渐渐变成隔一个月,每次回家大都只为了要钱。

  2018年夏天,我比从前更拼命挣钱,毕竟婷婷的学费生活费像大山一样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期末考试后,婷婷都还没回过家。我想她了。于是,我带着给她腌制好的萝卜干,坐了一小时车,前往她的学校。

  在偌大的校园里,我没能找到她的宿舍。打了好几通电话,她也没接。我只能站在一个楼道口等。

  太阳毒辣,我有些晕眩和耳鸣,突然眼前一抹黑,倒了。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医生不停地唤我:“太婆,太婆,听得到不?”

  感觉过了很久,护士才把我推出抢救室。第一眼就看见婷婷,她迎着跑向我,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她喘着气,想说些话,却哽咽着说不出来。鲜艳的口红显得她脸色苍白,泪水将睫毛膏晕糊了一满脸,烫卷的长发,胡乱披在肩上,她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不时抹着眼睛。

  我牵起她的手说:“丫头,没得事,医生说休息一会就好了。” 婷婷将脸埋在我的病床上,拼命地摇着头。

  安顿了病房,婷婷亲自喂我吃药、吃饭。夜里,无论王荷怎么劝她,她也不肯离开我床边半步。她坐在小凳子上,和我一起回忆我们刚来成都的日子——

  那时,我们没有关系进公立幼儿园,婷婷就每天坐在我的三轮车上,风里来雨里去,陪我游街拾荒。

  后来,我总算找到一家偏僻便宜的托儿所,对方同意我用三年劳动代替学费,婷婷这才算有了着落。

  读小学时,又因为没有本地户口,需要缴纳天价的建校费。

  我带着她天天跑社区跑政府,感动了小城北苑业委会的管理人员。他们决定借我一笔钱,让我清扫北院三年以作偿还。

  叶落三年、花谢三年,扫了三年又三年,我们终于换取了现在的地下室……

  婷婷哭着告诉我,那时,她认为地下室已经是她心中最温馨的房子了,可直到去年端午节,她才看到了一间更好的房子——一个有妈妈的房子。

  那次,婷婷果然去了重庆,并如愿找到刘好。

  当时天色刚擦黑,她幻想了几万次的妈妈,正迎着她走来。她拼命挥手,想冲上去,抱着她,大喊一声“妈妈”。

  ldquo;妈妈!”突然,一个与她个头相仿的女孩追到了刘好身边。婷婷有些恍惚。

  女孩皮肤很白,扎着马尾,身材匀称,衣服新的发亮。她挽着妈妈的手臂,转过身去唤走在后面的“爸爸”。

  那男人手里提着一串粽子和一袋咸鸭蛋,眼神里满是爱意。

  这不就是自己梦想中的一家三口吗?胡思乱想的片刻,对方已经停在了她跟前,让她逃无可逃。刘好笑着看向她,像是在问她,她们是不是认识?

  那一刻,婷婷犹豫了。她努力张开嘴,蹦出两个字:“阿姨……”

  顿了顿,又说道:“我是刘婷。”

  8

  刘好盯着她的眼神里,明显有千军万马掠过。她跟身边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同乡的女儿,来城里寻亲。

  末了,她又问男人:“能在咱家借住一晚吗?”“当然可以,那有什么关系!”男人答应得非常爽快。

  当晚,刘婷住在了妈妈家,与他们一起过了端午节,默契地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她几次想要找机会质问妈妈,最终还是放弃了。

  晚上,她睡在妈妈为她铺的床铺上,床单被套都是不属于她的少女粉。

  相比之下,自行车库的地下室,搓到褪色的衣服,垫着破棉絮的铁架双层床,是如此不堪入目。

  她想永远躺在妈妈给她铺的床上,也以为妈妈会悄悄过来找她,给她一个说法。

  可惜的是,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她选择了不告而别也无人知道。走前,她悄悄用妈妈放在客厅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留作念想,但一直没有联系过。

  这段不急不燥的叙述,婷婷说的轻描淡写,如同在讲旁人。我却久久难以平复,抹去眼角的泪水,告诉她:“你妈妈也是爱你的。”

  婷婷猛地抬起头:“并不是。她要爱我,就不会不认我……”

  一旁的王荷告诉我,在医生说要对我进行紧急抢救时,她打电话通知了刘强和刘好。“刘好可以不管你的死活,但她应该知道这事。”她说。我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清早,刘强赶来了。他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王荷给我送来一锅绿豆小米粥,一口一口喂我喝。婷婷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打着盹儿。

  突然,一个女人急急忙忙地跑来病房。她的步伐很重很响,引得我们都同时望向了门口。空气静止在那一刻,似乎连心跳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婷婷坐起身,揉着眼睛,犹豫着不敢开口。直到刘好喊了声:“婷婷,妈妈来了,妈妈对不住你……”

  婷婷低着头,没有接话。刘好走上前,抱着婷婷哭了半天。得知我安然无恙后,她在我床边坐下,松了一口气。

  一整个下午,刘好一直陪在婷婷身边,直到傍晚才离开。

  临走前,她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对婷婷说:“丫头,我应该和你一样勇敢……”

  9

  2019年春节前夕,我依了王荷的主意,带着婷婷回家乡过年。

  下车时,刘强带着思宇已经在车站候了好久。推开那一扇十多年未曾踏进过的家门,我一眼看见了刘好以及女婿和小孙女。

  年三十当晚,我们吃着王荷联手刘好做的一大桌子团圆饭,看每年一度的央视春晚,听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带着些许醉意,我望向墙上黑色镜框里的老刘,长长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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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屿沁

  编辑 | 甄友茜 想天上掉好稿的奇葩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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