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玩家
近些年,东北地区的年轻劳动力大量流向东南沿海各省,从满州里旅游学院毕业的胡超便是其中一员。二十一岁到二十九岁的这九年里,胡超的足迹遍及沿海各大城市,但终因频繁更换工作而至今仍漂泊不定。眼下住在烟台,为当地一家旅行社做网络销售。住处在旅行社附近的一个新建小区,房子是四家合租的,由于这儿房屋空置率普遍很高,所以房租并不高。四家中,一家是一对快大学毕业的情侣,来得较早,挑了一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卧室,平时也不去厨房做饭,所以与另外三家并不怎么往来。而另外两家分别是一位广东大姐和一位来自临沂的小姑娘,那位广东大姐是做服装批发生意的,她更多是把这儿当库房使,因为她那房间是最大的,而且据中介介绍,她人基本不住这儿。小姑娘在附近一家连锁餐厅的后厨工作,入住那天,胡超就和她熟识了。小姑娘叫林春,今年二十三岁,长相一般,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上班时间要么是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要么是从中午十一点到晚上十点,一周休息一天。胡超入住那天正好赶上林春休班,她见胡超一个人一趟接一趟从楼下往楼上搬东西,便主动帮起了忙,这番热情弄得胡超反有点不好意思。一天的交往下来,胡超发觉这个小姑娘性格非常单纯,而且还是个热心肠,这让他确有如释重负之感:这么多年了,总算碰了个好邻居。 接下来的几周里,二人都向对方介绍了一些自己的过去和近况,发现都是干正经工作的,关系也就更近了。林春性格单纯,没什么心机,据她自己介绍,她父亲早逝,母亲带她改嫁,但很快继父就把她送到了她爷爷奶奶家,所以,她初中都没上完就跑到临沂县城的餐馆开始打工赚钱了。前年交了个男朋友,随后一起来到烟台打工,可是去年男朋友却丟下她独自回了西南老家,她也就一个人在这儿待下了。胡超目前这份工作有底薪,虽然不多,但只要下点功夫每月开个一两单,工资也不算低。另外这儿消费水平并不高,他又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上倒也没什么压力。但要是想解决个人问题,打算在这儿买房子,娶妻生活,就如同他以前去过的那些地方一样,他还是不敢想。公司的前台或导游,各个身姿窈窕,打扮入时,他做梦都想从中选一位共结连理,奈何囊中羞涩,每一次约会都会是寅吃卯粮,必然让他在可预见的未来数周揭不开锅。这对他绝非危言耸听,大前年他在南京干保险销售时,因一时冲动约了位公司女同事去法国餐厅吃饭,并且保持这档次和那女同事拍了一个月拖,但还没等到开房,他就资金链断裂,背着整天催逼房租的二房东悄悄从南京跑去了深圳,在那儿他足足干了十个月外卖小哥才堵上信用卡上透支的窟窿,自那往后,爱情上他就再也不敢铺张浪费了。但是不敢并不能阻止他体内荷尔蒙的继续分泌,在恐惧也无能为力的性冲动面前,他不自觉盯上了同一屋檐下的林春。这么些年的四处闯荡,干了那么多行业的销售,交往了那么多各色人等,还是让胡超掌握了一些社交和恋爱技巧,尽管他的境况证明他掌握的只是皮毛而已,但相比于思想简单又毫无城府的林春而言,已经绰绰有余。经他反复思量,既能满足欲望,又可无后顾之忧,林春简直是不二人选。起初胡超还特别羡慕林春,因为她活得够简单,够开心。他接触过的活人当中,没有一个不是带着面具示人,没有一个不是表面上一套,心中一套,当然他自己也如是。但林春却是例外,她帮助别人时是快乐的,当着胡超的面说粗话也是快乐的。有一次,林春无意从洗手间外听到他蹲马桶时放了个响屁,不仅在当时就拍着门笑得前仰后合,还在后来的数天里借此和他逗乐。那段时间,喜剧小品成为了主要流行风潮,来自东北的喜剧艺人更是称霸各大荧频。林春一有功夫就抱着手机看这些节目,如果是逢着她休班,笑声会不间断在整个房子里回荡一整天。林春尤其喜欢赵家班的喜剧演员,这也使她特别爱和胡超闲聊,因为在她心目中,每一句东北话都是令人捧腹的小品台词。面对这个简单快乐的女孩,胡超的良知还是很怜惜的,希望她能一直笑口常开,所以他也会自责,怎么会试图在这样一位姑娘身上图谋不轨。不过,胡超的理智似乎很少在他做决定时起过决定性作用。胡超住了一个月不到,只要逢着林春上早班,他们俩便一起吃饭。别看林春一直在餐厅工作,但做的饭并不怎么好吃,反而是胡超,打小就学做饭,到如今厨艺已经成熟。胡超为报答林春入住那天的帮忙,当天下午就施展厨艺做了一桌饭菜邀请林春同吃。林春也不客气,动筷子尝了一口便大加赞赏,还毫不矜持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胡超做得四菜一汤吃了个底朝天。后来林春索性就不自己做饭了,而是只管买米买菜,帮胡超打打下手。两人只一有机会一起吃下午饭,房子里便都是他俩的吵闹嘻笑声,胡超负责烹饪,林春则像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一样,踮着脚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或让胡超忙里偷闲用东北话给她模仿几句小品台词。他们吃饭持续的时间也很长,起码要两个小时,倒不是吃饭吃那么长时间,时间大部分花在了闲聊上。胡超有饭后抽烟的习惯,林春一点也不介意,碗筷都没收拾,胡超就点上烟,边吞云吐雾,边和坐饭桌另一边的林春开始闲聊。聊天也主要以胡超说,林春听为主,胡超将自己过去不多的几件露脸事添油加醋讲给林春听,听得林春直露出羡慕不已的目光。当然胡超也会唉声叹气告诉林春这些年他错过的几次发财良机,比如说六年前他在杭州跟一个搞房屋托管的老板干租赁时,老板当时想让他入股,但他那时一是手里钱少,二是不看好这一行。他不但没有入股,反而选择了离开,结果这家公司现在年营收已接近一个亿了。还有四年前,一老乡联系他,想叫他一起去非洲的尼日利亚,那儿有一个由中资企业开采的油田招人,年薪几十万,但他一怕苦,二怕热,所以没去。而那老乡干了两年回来,已经在沈阳买下了两套房。这些事不仅他现在想来后悔不已,林春听罢也是扼腕叹息,上来狠狠给了他两拳。“国庆”黄金周结束,连续忙了七天的二人都获得了两天假期,第一天二人全部用来补觉,饭都是外卖。第二天下午,胡超想趁有空烙点馅饼,放冰箱里等上班时吃。林春知道后很感兴趣,争着抢着上前帮忙,胡超只好让她搅拌自己已弄得差不多的一盆肉馅,而他则到另一边和起了面。胡超刚把面揉到一起,就听身后的林春“咯、咯”直笑,胡超回头看了边用筷子戳盆里的肉馅边笑得合不拢嘴的林春一眼,问道:“怎么啦,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哥,”林春在胡超入住后就一直这么叫胡超,“你看这馅,黑乎乎的像不像一坨屎?”胡超咧嘴朝林春一笑,“你尝尝!”然后回过头继续和起了面。但听着林春因为他刚才的回答而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的一刹那,他的心底冒出了那个想亲近林春的念头。他又转过头,对笑得刚直起腰的林春含情脉脉说了另外三个字,“小傻瓜!”林春像触电一样,立刻止住了笑,表情瞬间凝固成了严肃,随即她放下筷子,一声不吭从胡超身后走出厨房,回自己房间去了。胡超顿觉懊悔不已,本想赶忙追出去向林春解释,他只把她当妹妹看,没有其它意思。但与此同时,他的心底又跳动起一阵兴奋,也就是这阵兴奋,让他决定静观其变。之后的一周里,林春故意躲着胡超,不但避免和他见面,甚至避免和他说话。而胡超也徘徊在道谦与坚持之间,不过到第四天他就想到了半句兵法:“攻心为上。”他决定继续坚持,因为以林春的个性,如果不介意他那带有挑逗性的字眼,是不会和他冷战的,如今这局面,分明是他的话戳在了那丫头心上。而且胡超还灵光闪现,分析出了可能的两个结果:其一是林春因此开始防范他,这他也可接受,最差不过离开这儿,反正换地方对他是家常便饭;其二是林春对他动了心,而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第七天晚上十点,胡超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决定主动出击,来一次火力侦察。他通过微信给林春发了条信息,“小春,这几天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儿做错了?”但胡超并没立刻得到回信,十一点时,他都快睡着了,林春才回了消息。“哥,上周你不应该那么称呼我。我初中就出来打工了,我吃过很多苦,而且我什么苦也能吃。我跟你说过我交过一个男朋友,就是他也没那么叫过我。你是个好人,你对我一直也挺好,但我只会把你当哥。”胡超看罢心里凉了半截,知道没什么指望了。但一转念,死马当活马医,他立马给林春发了又一条消息,“小春,在我心中你就是个小傻瓜,我只想这么叫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发完信息,胡超整个身体都在紧张的颤抖,整个人都沉浸在紧张的快感中。“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林春发来消息道。“小春,你是不是嫌我比你年龄大?”这一次林春却没回复。胡超见林春一直没回消息,判定应该还有戏,便立即盘算起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来。翌日起,胡超每天都会做好饭,叫林春吃,但林春并不为所动,既不吃他的饭,也不和他说话。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吃了一个月剩饭的胡超也有点气馁了,这毕竟已超出了他的忍耐极限。十一月二十傍晚,胡超下班回家,刚打开房门,就从厨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他心下一惊,心想这声音并不是独卫那小伙子的啊!走到厨房门口一看,果然不是那大学生,而是他不认识的一个年轻小伙,个头比他矮出近十公分,但比林春高一点,而林春也在厨房。“您好!”胡超向回头望他的陌生小伙打招呼道。小伙不知所措,忙望向旁边低头切菜的林春。林春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带着一脸刻意的平静回身向小伙介绍道:“同住的大哥!”“哦,大哥,您好!”小伙语气轻佻,边说边伸过手来,“我是小林子男朋友,一年多没见了,过来看看她。”“哦!”胡超听罢,胸腹部顿觉一阵剧裂的翻腾抽搐。他伸出手随便和小伙握了一下就回房了。一进房门他就瘫倒在床上,竖起耳朵静听起门外的动静来。同时胡超又暗自忖度,莫非这小子是林春叫来专门气他,好让他死心的?想到此,他灰心地对自己说:“唉!就这样吧,一切都该结束了,毕竞自己比林春大出六七岁,毕竟这只是一个计划。”虽是这么想,但听着门外不断传来那小子的笑声和说话声,他还是妒火中烧,而且伴随着想入非非,妒火迅速发酵成了对林春的怨毒。外面似乎只有那个小伙在一个劲儿说话,林春则始终缄默不语。到十点钟,胡超听到二人一起出了门,他的五脏六腹立马揪作了一团,心中更是将林春骂得狗血淋头,一钱不值。但不到两分钟,他又听到林春一个人回来走进房间的声音,没错,那正是林春的脚步声,几个月下来,他对林春的言行举止早已了然于心。林春回来就再没出去过,而那小伙也没再回来,这下胡超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稍稍平复了一些。长达几个小时的情绪巅波已让胡超睡意全无,既然林春前男友回来了,他的计划也只能改变了,一旦他俩关系恢复,那他就只能收拾东西去别处了。不过,既然那小子拋弃过林春,林春就不应该还会和那家伙重归于好,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他不就是个禽兽吗?他怎么会对一个受过伤的女孩起邪念呢?良心的谴责让胡超暂时放弃了对林春的进一步紧逼,转而考虑起尽快离开烟台的事来。林春的前男友又逗留了几天才走,期间林春除了给那小子做过两顿饭外,始终是冷漠以待。而胡超则在这几天保持了一个正派男人的形象,他得知每晚林春都在这套房子中睡觉,并没跟她前男友去外面住,他的心中就会生出希望,难道林春是为他才这么做的?但当他证实林春前男友在林春身上一无所获,并惺惺离开后,他的心头又不免兔死狐悲之感,因为这说明林春并非他想象中那么随便。为此他又多了一份恐惧,万一他得手,林春粘住他,使他无法脱身,那可就真把他自个儿折进去了。尽管眼下他也快奔三的人了,但就他那一米七五的个头,不算平庸的长相,以及他的文凭阅历,还是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冀,当然这也是他一直认为林春配不上他的原因。林春前男友离开的那天晚上,胡超正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看电影,林春没敲门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而且看她的衣着发饰,显然是刚刚收拾整理过的。胡超见林春来得如此突然,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但林春进门后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意,见胡超盯着她看,更是呆站在门口,满脸腓红,羞怯地低下了头。胡超走到林春背后轻轻关上大开着的房门,然后又转回到林春面前。“小春,”胡超用极尽温和的口吻说,“怎么啦?”林春仍旧低头不语,但胡超看到了她发红的后脖梗和那黑而泛红的皮肤上渗出的细汗,胡超的头脑飞速旋转,立马意识到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但他又犹豫了起来,因为他害怕眼前这个女孩会将此时的炽热转化成未来某天恐怖的冰冷。不过,站在比他矮一头的林春面前,他的优越感一下子生发成了强者的支配欲,他伸展双臂,将林春狠狠搂到了怀中,接着他低下头,将双唇狠狠印在了林春那温润冰凉的唇上。胡超不顾一切地在通身的战慄中释放着久违的自我,而林春则没命的反抗着这突如其来的强吻。一波热情到达巅峰的同时,胡超感觉到背部传来阵阵剧痛,他心头一惊,迅速松开箍住林春的双臂,刹住了自己奔腾的洪流。“啪”的一记响亮耳光在胡超意识慌乱之际落在了他脸上,脸上的热烫和热情的极速冷却让胡超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负罪之中。他低下了头,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林春眼中的泪水,额头上零乱的头发。“你们都是畜牲,讲好听的给我听,就是为了骗我干那事!”林春声嘶力竭带着哭腔大骂道,然后转身甩门而去。胡超一直低着头,因为他觉得林春骂得对,完全戳破了他的伪装。不过心头的冰冷稍稍一退,他就又舔着嘴唇上惨留的林春的味道,回味起了刚刚那短促的激情,血液随之涌动,他也就立马无力再劝说自己回头是岸了。胡超变得极度亢奋,开始不顾一切谋划起了下一步,他暗暗告诉自己:下一次,他一定要将林春完全融化在自己怀里。“小春,我爱你!”胡超用颤抖的双手给林春发起了信息,“我不能没有你,你就是我的小傻瓜,永远都是!”“从明天起,.不,从现在起,我就不吃、不喝、不休息,直到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为止!”发完这条,他心头一激,难道真要这样?但他还是迅速振作精神,持续一夜给林春重复发一条消息,“我爱你!”第二天早上,胡超仍到公司上班,林春是晚班,所以仍待在房间。这一天,胡超也不知哪来的魄力和勇气,楞是一整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晚上回到家,见林春还没下班,其他人又不在,索性一屁股坐林春门口不动弹了。约摸十一点钟,林春才下班回来,进门看到颓然坐于自己房门口的胡超,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思量了一会儿,她绕过胡超走进厨房,取下背包,脱下外套,戴好围裙做起了饭。林春做的很快,当然也很简单,只是普普通通的两碗西红柿鸡蛋面。“吃饭!”将饭端到餐桌上的林春回到房门口,向耷拉着脑袋瘫作一堆的胡超喝道。但胡超却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林春见胡超给她来这套,气得浑身直发抖。“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就有个男人样儿!”林春忍无可忍,对脚下的胡超骂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现在你却用懦夫的行为来逼迫我,你说,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林春这几句气急败坏的大白话直击胡超的自尊,为了挽回自己的优越感,他一咕噜站起了身,但由于二十四小时未尽饮食,站得又猛,眼前立刻一片漆黑,双腿也在一个劲颤抖,不过他竭力不去倒向林春。林春见状心肠软了下来,趁胡超跌倒前上前一步搀住了胡超的右胳膊,然后强行将他扶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胡超望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还有对面只顾吃面的林春,有气无力的挤出了一句话,“你心里有我吗?还是只有你前男友?”林春停下筷子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告诉胡超:.“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告诉你。”胡超见林春不像是在说假话戏弄他,赶忙拿起横在碗上的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现在可以说了吧!”胡超先于林春吃完,等林春喝完碗中的最后一口汤,便开口道。林春抽了一方纸擦去口唇上的油水,在顺手将纸扔向纸篓的同时,嘴角掠过一丝无奈但轻松的微笑,显然那是笑给她自己的。“今年结束,我就算是打了十年工了。”林春一脸平和说道,“对我来说生活也无非如此,挣得多就过好一点,挣得少就过差一点。我条件在这儿摆着,我也认命,我不想什么大富大贵,只要有份工作,有份养活得了自己的工资就行,所以,我无论是哪方面都配不上你。你人长得帅,还读过书,走过的地方也多,总有一天你会过好。如果我现在答应了你,到那时你还是会去找比我漂亮,比我读书多的女人。我原来干过活的一家餐馆老板就是这么干的,我至今还记得他老婆哭天抢地的可怜样。”“那你的意思是你心中有我,只不过害怕我以后拋弃你?”吃了饭,营养得到供给的胡超注意力格外集中,并没轻易跟着林春的思路想下去。林春的眼神一下子陷入了慌乱,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那又怎样,”林春接着胡超的问题答道,“两个人住得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感情。另外,我原来那个男朋友已经被我赶走了,他确实很不是人,以为我仍像以前那么傻,想再骗我一会,所以我把他赶走了。”说到这儿,林春脸上泛起胜利者的骄傲与轻蔑。“你认为我和他一样?”胡超明知自己在干什么,但还是故意问林春。因为他发觉自己的虚伪已被拆穿,但为了不使自己就此彻底暴露,他还是决定继续往下装。“我不知道,但我害怕再和男人谈情说爱。我们俩不可能有结果,你好好工作,等有了钱,你自然会有美女相伴。还有我那晚去找你,是想痛骂你一顿的,那王八蛋那天下午对我耍横,被我揍了一顿。可我没想到你也对我那样,所以我很生气,打了你一巴掌。”胡超突然感觉到此时的林春刚毅异常,根本不是他的强攻所能撼动得了的。再者林春的简单已将男女那点事看穿看透,若他继续坚持无异于自讨没趣。“我理解,这事是我操之过急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胡超低下头说道,尽管他心有不甘,但他还没有勇气将事情搞得不可收拾。林春对着胡超长舒了一口气,显得既轻松又得意。她虽没看出胡超在打退堂鼓,但她感觉到了胡超对她的紧逼在减弱,这自然是她刚刚说的话起了作用。“早该这样了,你瞧你把自己整成啥样了,去洗洗,好好睡一觉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胡超见林春说出心里话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开朗,心下不禁隐隐怀疑起这个女孩的单纯来。“是,”胡超赶忙僵硬地笑了笑,掩示了一下自己的不安,“我听你的!”林春见胡超对自己言听计从,大为畅快,“去吧!”洗完澡躺回床上的胡超将自己这些天的计划理了一遍,又将林春的变化细致审视了一遍,但却什么结论也没得出,什么启示也没得到。以往胡超每次走到瓶颈期,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他都会选择得过且过,直至被淘汰。现在他又走到了这个什字路口,虽欲火仍在燎烧,但从前形成的行为惯性也已发动。他看不懂这时的林春,故而陷入了许多无法确定的猜想,其中不乏自己吓唬自己的臆想。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胡超回到了刚搬进来时那般腼腆,林春也回到了初与胡超相识时的那般快乐。但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胡超是因为失去了行动方向而陷入了他惯有的迷茫,林春则是因为胡超现在对她的唯命是从而开心不已。胡超的热情也在退却,每次他想再对林春发起一次攻击时,他就会感到情绪没以前那么高昂了,尤其是当他碰到林春那已对他带点强势的眼神时,他就会立刻偃旗息鼓,退到角落。林春其实仍旧那么简单,只不过她也迷恋那种高高在上,并有人甘心效命于她的感觉罢了。而那些她前男友留给她的伤痛,胡超给她的一次次感情冲击,只要她不想,她完全可以当作那些都并没发生过。临近年关,二人都准备回家过年。就在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林春突然感觉到不舍得离开这儿,不舍得离开胡超,她还想起了胡超对她的示爱,想起了近段时间的开心,她突然发现其实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然后,她走进了胡超的房间。胡超的迷茫早已将其裹得严严实实,而眼巴前又出现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三十岁的他又得清洁溜溜回家过年了。他幻想过带林春回家过年,但就林春的长相个头,回到家也不会被家人和亲戚高看一眼。似乎除了年龄在不断顺着阿拉伯数字往前变大,其它的一切照旧。当林春再次推门而入时,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姑娘的百无禁忌,仍躺在床上愁他无法解决但又不得不面对的糟心事。当林春钻入他的被窝,将头埋在他怀中时,他才明白过来:生活似乎有了变化。不过,那一夜并非胡超预想的那么激烈,那么震撼。林春依然是主导者,依然高高在上,他只是又唯命是从了一回而已。年总算硬着头皮过完了,胡超又回到烟台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林春也回来了,并且是揣着对幸福的憧憬回来的。林春比胡超回来的要早,来之后她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胡超房里,并睡在胡超床上。胡超回到烟台,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仿佛又回到了另一个家——林春为他准备的家。林春没有那么多缠绵的话语,她的生活很实在,也很具体,她要和胡超过,她就会像一个妻子一样把家里的事打理好。胡超在突降的幸福中沉浸了一阵子,回头一看才认出身边这个姑娘不就是他当时试图用尽一切办法想融化掉的那个女人?发现自己已经成功的胡超欣喜若狂,他的激情再次汹涌,他的热血再次滚烫,他确确实实得手了。当然,一切都远比他想象的差许多,快许多,甚至时常还有怅然若失之感。胡超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一样又回到了地上,虽头还有点晕,眠还有点花,现实似乎并没什么变化,他依旧在为每月的目标任务遭人拒绝,依旧在经理的谩骂催促中拨打着下一个电话。很不幸,年后的生意格外清淡,胡超一个月也没开一单,而且底薪也被取消,他的生活再次陷入窘迫,他再次习惯性萌生去意。离开,还是留下,这是个问题。林春依旧沉浸在生活的幸福之中,既使胡超已经两个月没挣来一块钱,她也不在乎。林春不但活得简单,在她眼中,生活,乃至现实也是简单的。她虽然接受不了胡超那份收入极不稳定的工作,不过她的世界中却有许多适合胡超的工作,比如快递员、工厂工人、搬运工等等,所以她对二人的生活现状并不焦虑。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胡超已经习惯了用形象和口才去赚钱,而鄙夷通过体力劳动养活自己,尽管他也不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究竞该如何走,乃至成功,但他并未想过去改变自己的选择。胡超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希望,而他的四处奔波就是在碰一个机会,一个让他野鸡变凤凰的天赐良机。因为他意识中那些成功人士的命运转变,都是在一个不经意的拐角处,碰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林春经历过一次被男友拋弃,所以她对此分外敏感,当胡超待在家中既不和他说话,又不打游戏、看电影打发时间,只是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躺在床上,她就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夏之后,胡超还多了一份躁动不安,这让林春更是提心吊胆。她也不断宽慰胡超,业绩不好也别压力太大,赚不上钱也没关系,一切总会有办法。不过胡超已觉当下的生活乏味而无望,眼前的女人头脑简单而毫无情趣,并且他也惊喜的发现就此离开林春,林春也不会拿他怎么着,他回归他的只身漂泊,而林春也会回到以前那样——像她前男友拋下她时的那样。可惜啊!他终旧在恐惧未来,现在的生活虽不合他意,起码衣食住行可靠着林春,一旦一个人去别处,他就又得重新开始。万事开头难,他已经备尝其中辛酸,所以他迟迟没敢下决心离开。“我怀孕了!”五月十七号的下午,林春边将一张化验单递给胡超,边说。胡超竭力站稳后,才从林春手中接过化验单。没错,是真的。“我怎么没见你有什么反应?”“近段吋间我一直在吐,你没注意到?”林春一脸诧异道。“哦,当然注意到了。”胡超满口答应道。“现在怎么办?”林春像往常碰到事一样,问胡超。“怎么办?”胡超苦笑着说,“难道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林春一脸惊愕地望着胡超,足足三分钟,望得胡超心里直发毛。“你走吧,”林春决诀地说,“孩子我养!”胡超发现自己在林春眼中,已经和她前男友一样混蛋,出于自尊,他立马上前解释道:“小春,这生养孩子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你说,我们拿什么养孩子?”“我家以前比我们现在穷多了,我不也长这么大?”林春严辞反问道。“所以你没受过好的教育,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啊……”“你滚!”林春没等胡超继续往下说,往后退了一步,脸胀的通红朝胡超大喊一声,然后转身出了房门。怀孕才一个多月,胡超并不担心出事,所以没追出去,而是回到床上坐了下来,将头耷拉在胸前生起了闷气。他的脑海中仿佛一团浆糊,什么也分不清楚,而又什么也不想去考虑。四个小时过去了,林春仍没回来,等在床上的胡超也有点坐不住了,赶忙跑下楼四处找寻。胡超漫无目的穿过大街小巷,到处张望。路过市人民医院,一辆救护车从前方呼啸而来,胡超心头一紧,“难道是她?”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驶进医院的救护车,才放心的走开。就这样,胡超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潮涨得很高,几乎要漫上堤坝,四下除了海水拍打堤坝的声音,就只有板桥上几个年轻人饮酒弹唱,狂呼乱叫的喧闹。“哎”那群年轻人中的一个金发少年跑来招呼胡超,“你是在找人吗?”“你怎么知道?”胡超惊讶道。“刚才一个姑娘从这儿跳了下去,是我们几个把她捞上来,叫得救护车……”胡超没等小伙再往下说,掉头拔腿就往医院跑去。没错,那正是林春,胡超到达医院时,林春已经苏醒。由于天气转暖,救援及时,林春并无大碍,腹中的胎儿也安然无恙。“我和孩子都死了,你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林春向俯在她身上哭泣的胡超冷冷说道。“小春,我以后全听你的,我去挣钱,你好好休息,我……我无论如何不会离开你和孩子!”胡超一路上已经想得很清楚,要是林春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杀人犯,而且是一尸两命。没几天,林春出院回家修养,趁此他们将户口迁到了烟台,顺便还领了结婚证。孩子生下不久,他们借了点钱在街边盘了一家店,卖起了麻辣烫。或许胡超真有厨师的天赋,他调的麻辣汤十里飘香,店里生意一直不错。再后来孩子送到了东北老家,两口子在做麻辣烫的基础上又加了早餐,包括油条、鸡蛋、豆浆和粥。每天早上,他们在店门口支起大铁锅,烧上油,现炸油条,专门为路过的上班族提供早餐。每每海风肆虐,两口子都得手忙脚乱往店里搬东西。在被风卷得来回上下打转的油烟中,胡超嘴里刁着烟,慌乱地抱起粥桶往店里搬,而烟灰在狂风的吹刮下漫天飞舞,紧接着就会传来林春河东狮吼般的责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