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原创 No.331

　　01.

　　我是嫁到肖志家以后才知道，他们整个大家族里，只有他这一个男丁。

　　肖志奶奶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余四个子女膝下都是女儿，唯独肖志的爸爸这边，有一儿一女。

　　我把这情况跟办公室的同事们一说，她们一个个都幸灾乐祸，说我这下压力大了。

　　我一脸不在乎：凭什么我要压力大，难不成我一定要负责传宗接代？

　　同事们白我一眼：走着瞧吧。

　　说完全不担心是假的。我自己的妈妈，就被这重男轻女的思想给迫害了。就因为生了三个女儿，没生到儿子，在村子里，一辈子都不敢挺直了腰板走路。

　　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所以我也曾试探性地问过肖志：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他搂着我，浅笑：“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02.

　　结婚半年，婆婆开始催生了。

　　她开始煲各种莫名其妙的汤汤水水给我喝，我以为，她只是想让我把身体补好，更好怀孕。

　　当我生下女儿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那些汤汤水水，都是一堆不知道哪儿听来的生子妙方。

　　抱着我女儿，她一直犯嘀咕：“是不是搞错了啊？不可能的呀？我明明给她整了这么多生子汤，怎么还是个不带把儿的？”

　　听了这话，我常常偷偷抹眼泪。我不敢对肖志说，怕他怪我胡思乱想。因为毕竟我婆婆也没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她会帮我做饭洗衣，我已经很感恩了。

　　肖志倒是很稀罕他的宝贝女儿，不是搂着狂亲，就是冲着孩子傻笑。

　　我心想，反正我是顺产，尽管生孩子很痛苦，但为了成全肖志，我还是得再努力要一个。

　　对于婆婆，我还是有一些同情的。公公在两年前生了病，走了。婆婆一个人孤单单的，还要给我带孩子。

　　我是个没脾气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发脾气。在肖志面前，我就是一个温柔得像一滩水样的女人；在婆婆面前，我自然也是乖乖的，从不忤逆她。

　　尽管她抱着我女儿时，嘴里总是说“快叫你妈妈生个弟弟”之类的话，我听了心里的确会不舒服，但我从未表现出来过。

　　或许就是因为我的这个态度，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03.

　　女儿十一个月时，我发现我又怀孕了。那时候我还没给女儿断奶，知道我怀孕以后，婆婆强烈要求我断奶。

　　肖志很开心。这一次怀孕，虽说是意外，但却给了他一个希望：一个他抱儿子他妈抱孙子的希望。

　　得知我又一次怀孕，兴奋的不止我婆婆和肖志，还有肖志的叔叔和伯伯，他们提来一堆营养品，乐呵呵地上门来瞧我。

　　他们每个人看着我那平坦的小腹，都像个道长一样，捋一把胡须，然后笃定地说：“嗯，一定是个小子”。

　　我这才终于真的、真的有了压力。

　　许多个深夜里，我焦虑得没办法睡着。我摸着肚子，心想，这里头要是装着个儿子，该多好。

　　肚子里孩子满两个月那天早上，婆婆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她联系好了一个医生，我只需要去她那儿抽一管血，那血便会送到香港去，很快就可以知道肚子里这孩子是男是女。

　　我愣了一下，问她：知道以后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知道以后就好办了。如果是个男孩，就生下来啊。如果是个女儿，那就拿掉。这如今是二胎政策，又不是三胎四胎……”

　　婆婆语气里的无所谓让我心里一寒。

　　那是我的孩子啊，为什么她可以一句话就断它的生死！

　　我嘟哝说我不去验血。

　　没想到，一直对我还算和气的婆婆突然就吼了起来：“你不验血，万一生出来又是个女儿怎么办？我们家是一定要一个儿子的！全家可都指着你的肚子！我不能让老肖家断子绝孙！”

　　我说女儿也是姓肖，女儿也是肖家的骨肉。

　　婆婆指着我鼻子又是一通教育。她告诉我女儿是会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

　　我发现没法跟她交流。两代人的思想隔阂就像一道我们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所以我住嘴了，我只说我跟肖志商量一下。

　　肖志的沉默，让我又一次心寒。他搂住我，说了他心里的苦衷。

　　他字字在理，我似乎没有办法辩驳。

　　而且，验血也有一个可能。有可能，真就是个儿子呢。我安慰自己。

　　我忘了另外一种可能，而这个可能成为了现实。

　　婆婆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冷着脸，告诉我和肖志，医生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可以直接去医院。

　　肖志陪着我在医院等手术室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我是为肖志。为这个男人，我牺牲一次。

　　我不敢摸自己的肚子，想到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即将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消失，我没法呼吸。

　　尽管我的小女儿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我还是给她取了个乳名乐乐。偶尔在街上听到有人喊乐乐时，我心里都会一震。

　　04.

　　孩子打掉以后，婆婆给我弄的生子汤没有停过。这一次，肖志也得和我一起喝。

　　每天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时，婆婆便会准时端上两大碗难闻的中药。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味道，端起就能喝下。

　　一开始，肖志捏着鼻子把那药喝完。后来，他实在不愿喝了，便偷偷端到厨房，直接倒了。

　　这样的动作一天两天还行，次数多了一定会露出端倪。

　　婆婆知道后，指着肖志破口大骂。骂他没良心，骂他浪费钱、浪费她的心意。

　　肖志再也不敢了，但他出去应酬突然就增多了。我知道，他是在逃避喝药。

　　我们的房事，从此只为了生孩子，哦不，生儿子……毫无半点兴致可言了。

　　那天晚上，肖志在我身上例行公事以后，坐在床头，点了根烟。

　　“没意思，这日子过得真特么没意思。”

　　“老公，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下一胎还是个女儿，怎么办？”

　　他听了我这话，又沉默了，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我皱了皱眉，打开窗户透气。

　　我不该把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抛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05.

　　一年后，我终于又怀上了。

　　肖志松了一口气，我那一口气却还不敢松，反而把我束缚得更紧了。因为压力大，我开始噩梦连连。

　　上一次打完孩子，我就跟婆婆说好了，这一次，不管是男是女，都要生下来。

　　婆婆那会明明答应了我的！

　　可现在，她却说她没说过那样的话。她想故技重施，又扔给我两个字——验血。

　　“不可能。妈，求你别让我去验血了。”

　　“不可能是吗？不可能也行。等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女儿，那就离婚吧——我儿子耽误不起了。”婆婆冷酷地说。

　　看着眼前这个我喊了她两年多妈的女人，听着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不敢相信。

　　为什么我会被生活逼到这种境地？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我一定要为他家生个儿子？

　　我了解婆婆。她能轻而易举把“离婚”这个词说出来，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们离婚的。

　　“那就现在离吧。”

　　婆婆没想到我会这样冷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换做以前的我，听了她这话，可能就妥协了。

　　她愣了两秒以后，立马反应过来。我没哭，她反而大声哭了起来。

　　肖志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家门的。

　　婆婆看见她儿子回来了，哭得更惨了。

　　“我干脆不要活了！天呐，我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抱上孙子，这个女人，居然说要跟我儿子离婚！你你你！你是不是早就不想呆我们这个家了？”

　　肖志鞋子都没来得及脱掉，走到他妈面前，轻轻拍着她的背。他抬眼看我，眼神里全是怨恨。

　　“你跟妈说什么了？”

　　“你妈说，我要是再生个女儿，就让你跟我离婚。”

　　我才不吃她这一套，被她这一句话彻底震醒的我已经明白了，如果我再软弱下去，我肚子里这孩子万一又是个女儿，又会被她给忽悠得没了。

　　“你这个女人，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们离婚的话了？”

　　婆婆对我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肖志还是一脸冷漠地看着我，我反正无所谓，我现在只想把肚子里的孩子保住，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肖志，信不信随你。”说完，我进了房间。

　　婆婆演戏演了全套，也摸着头，踉踉跄跄进了她房间，躺下了。

　　半小时后，肖志终于进了房间。我和女儿正在读绘本。

　　“老婆，要不，我们就遂了她老人家的意，就去验个血吧，反正又不用我们掏钱。你只要去抽个血就可以了。”

　　“然后呢？知道男女以后呢？要是又是个女儿，你们打算怎么办，又把我弄到医院去吗？我告诉你，肖志，不可能！我不可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以前是我蠢！”

　　肖志见我态度坚决，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出去了。

　　自从我拒绝去验血之后，婆婆便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咬了咬牙，干脆出去租了个房子，自己带着女儿过。

　　肖志劝不动我，也跟着我出来了。

　　06.

　　预产期当天清晨，产痛开始。进医院不到两小时，我的第二个女儿就出生了。

　　我妈抱着我女儿，心疼得看着我。我读懂了她的神色，她是在说，这可怎么办，又是个闺女。

　　我妈不是嫌弃，是替我担心。

　　婆婆在产房外知道我生的是女儿以后，当场就在那发飙，骂骂咧咧的，说我不该不听她的话。

　　等我出去以后，她忍不住，当着我的面，直接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当初让你去验血，你不去；这下可好，又是个女儿，生下来有什么用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妈！你太过分了！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还没等我说话，肖志已经开口赶他妈走了。

　　这段时间以来，婆婆的表现把肖志也逼得快疯了。我灵机一动，没再跟他吵闹，只说我很理解他的处境，全力去宽慰他。

　　我想得很清楚，我和肖志有孩子，我们还有未来。我不能因为我婆婆，直接就和肖志断了这夫妻情分。

　　所以，我极尽温柔，又使了一些小手段，把肖志给笼络过来。

　　其实，我和肖志，早就知道肚子里是个女儿了，只是没告诉我婆婆而已。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要两个女儿，以后再也不生了。

　　- 全文完 -

　　作者：木木三，后花园签约作者，90后姑娘，一个热衷于用文字记录世间悲欢的女子。首发沐儿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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