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词
这是我在饭桌上听来的故事——
一个叫子叶的姑娘,爱上了一个喜欢写诗的有独特气质的瘦男孩。瘦男孩说话激动时有点结巴,但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可爱。他仄仄的脸上有一种动人的天真。她一直看他的微博,每天都看,但她从不留言。
他和子叶姑娘在同一幢写字楼里上班,他是另外一家公司的。
他们经常在电梯里相遇,有几次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他们都朝对方礼貌地轻轻嗨一声,然后就把头低了下去,但并不是看手机。子叶姑娘抬起头,这时瘦男孩也抬起了头,他们闪电般地对视了一眼,又闪电般地移开目光。子叶姑娘心里头烫了一下。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这样。
她在下班的电梯里听到他的同事叫他的名字,所以找到了他的微博,看到了他写的诗。
他们也偶尔在楼下的快餐店里相遇。有几次排队子叶姑娘就排在瘦男孩的后头,她看到他的白衬衣领子很干净。
她喜欢干净的男孩子。
她看到他总是点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当她偷偷观察他而心生喜欢的时候,就想,我要学会做这两道菜。
她晚上坐在床上,把平板电脑放在膝头,她就看他的微博。他每天都写,她每天都看。
他写诗,也写日志,同时还发照片。
他的诗老实说她不是特别懂,但就是觉得有意思。他的日志显示他每天工作和生活的信息。他是充实的。他在他的照片中比在生活中更可爱。他经常做鬼脸和剪刀手,仄仄的脸,特别生动。这是在电梯里看不到的。
有天晚上,她朝屏幕上的鬼脸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说,调皮鬼!
她知道自己已经暗恋上了这个喜欢吃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的家伙了。
这种暗恋一经产生,就像她在窗台上养的那盆绿萝一样,油油地生长了。
她有点抑制不住,渴望找个机会,比方两个人单独在电梯里相遇的时候,她要向他表白。
但她有足够的冲动,却没有足够的勇气。
她像积攒镍币一样(这是她从小的爱好,她有好几只哑巴罐),慢慢积攒勇气。她晓得总有一天(这一天不会太远),她会说出口的。
但这一天还没到来的时候,他走了。他离开这座城,去了上海。
她是在他的微博上看到的。那天的微博上,贴了一张机票。
还有告别宴的照片,一群年轻的同事围着他,手里都高举着红酒杯。他在说话,大概有点结巴。
她哭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让泪水不停地流。枕头冰凉的。
她恨自己没有勇气,从此永失我爱。
她狠狠地捶自己的腿。隔了两天,那腿还在隐隐地痛,如同她的心。
但她仍追着他的微博看。这已经是她的鸦片,她无没办法戒掉。
她知道他应聘上了一家美国公司。她在照片中看到了他的办公室,很干净,同他的白衬衣领子一样。他的同事也跟他一样,都一脸朝气。
他的诗她照样不怎么懂,但仍是觉得有意思。
他在外滩和平饭店的照片,在东方明珠塔的照片,在人民广场喂鸽子的照片,怎么那样迷人?
他仍是喜欢扮鬼脸和做剪刀手。
还有一张他单独和一个笑起来露出牙套的女孩站在外白渡桥旁的照片,他仄仄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拘谨。
出现这张照片的当天,他写了一首特别难懂的诗,但她就是看明白了,这是一首爱情诗!是的,是的,就是一首爱情诗!
她心里又是一烫。但这不是电梯里的那种烫,那种烫令人神旺,这种烫令人神伤。
子叶姑娘她失眠了。
并且,他在第二天的日志里写了一句:昨日的邂逅,是今天的心跳。
哦,明白,他是在外白渡桥邂逅了牙套女孩,也就是邂逅了爱情。
她决定再也不看他的微博了。
她以后也决不会学做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
窗台上的绿萝呀,你为何那样没心没肺地葳蕤呢?
但她戒不掉那毒药。只隔了三天,她又在平板电脑上打开了他的微博。
这天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双漂亮的红白相间的毛线手套。
下面是一行字:我要亲自给她戴上。明天。明天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词。
明天,也就是第二天。晚上,打开电脑,她又迫不及待地看他微博。紧张。揪心。好奇。酸楚……有一股乱成一团的情绪。她不知道她的手微微有点抖。
他的明天是,牙套女孩飞走了,飞回她的成都了。那是她工作和生活的城市。她到上海,只是一个人来休年假。
那手套送不出去了。红白相间的毛线手套。
他自拍了一张捂着脸的照片。写道:张悦悦,你离我有1964公里远!
电脑的光反映到子叶姑娘的脸上,她惨白地笑了。
她轻轻地呢喃了一句:把那手套留给我。
她知道从明天起,她要看两个人的微博了——郑陶(同事们是这样叫他的)的和张悦悦(他是这么在微博里叫那牙套姑娘的)的。
她看到郑陶新写的诗,看不懂,但是懂得那情绪沉郁悱恻。这位瘦男孩写道,上班的时候,同事提醒我,说他跟我谈事情的时候我有些走神。这样不行,我要振作起来。
但第二天他接着写,窗外的福州路,街景没有变,可是我的心情变了。起风了。我有些乱。
她心里隐隐有些疼。
那么张悦悦呢?
她找到了张悦悦的微博,她看到这位牙套妹同样也陷在了无尽的烦恼中。
牙套妹的话虽然说得有几分含蓄,但她凭着女性的直觉晓得,她的烦恼也是来自爱情。她有些紧张。她觉得牙套妹和瘦男孩之间只有一张窗户纸。她害怕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勇敢地伸出了手指。
她甚至不敢看下去,更不敢想下去。
但她仍然还是接着看,好奇害死猫。
有几天,瘦男孩没有写日志。她真的好担心。
牙套妹倒是每天都更新微博。她追着观察她的烦恼,忽然一下子,她明白了过来。牙套妹另有所爱!
因为牙套妹在文字里提到的那个“他”,是一个眼镜男孩。
牙套妹写道,他换了一副眼镜,镜片厚了,应该是400度转成了600度吧。不过还是照样帅气。
她心里一跳,吁了一口长气。然后,笑,在屏幕的反光中惨白地笑。
她猜想,眼镜男孩应当就是牙套妹的同事。办公室恋情,她脑子里浮出来这个词组。
她看得出,牙套妹也是暗恋。她一直没勇气表白。眼镜男孩看来也一直蒙在鼓里。这多么像她和瘦男孩的关系。
牙套妹在上海新天地给眼镜男孩买了个精致的琉璃做的羊。她猜想这应当是那男孩的属相。
牙套妹把琉璃的羊送给了眼镜男孩。这样好的机会,但她仍然没有开口表白。事后,牙套妹写道:我怎么这样呆呢?我恨死我自己了!
她对着电脑屏幕说,这不是你呆,是你没有胆量!
一天晚上,牙套妹给自己鼓劲,写道:明天吧,明天,我一定要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可是,她没有明天了。
因为第二天的微博,牙套妹只写了一行话:他走了。连告别都没有。居然事先都不知道。他到美国去读MBA了。他还会回来吗?
因为感同身受,她忽然就有一点同病相怜。怔了小半天,才呢喃道:命呢,这是。
她还想说几句什么,但一时说不出了。
瘦男孩又出现在他的微博里了。死鬼!
瘦男孩写的是:终于休年假了。明天,我要去成都。一定要去。带上那双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