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混沌中看永远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十二岁那年。
那时他还只不过是一个流浪的小孩,从人家厨房里偷了好多馒头,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被人追着狂奔。
猛地,他发现了一条小巷。于是他嘴里叼着一个,怀里揣着一堆馒头,脚步一转,冲进那条小巷。
身后之人怒骂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就要来到这个巷子了!
突然,一只手把他拽进了一个漆黑的屋子。
少年被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
他眼前忽地亮了起来,一个少女捧着一支蜡烛出现在他眼前。
她笑眼弯弯,指着他怀里的馒头:“我以前也抢过这个,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被抓到了,他们打了我一顿。”
他这才发现,她衣衫褴褛,腰间却有只铃铛晃悠,声音甚是清脆。
“你……也在流浪?”他拿下嘴里的馒头,试探着问。
少女点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你叫什么呀?”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可当他问起少女的名字时,她却低下了头:“我,我没有名字……”
她说,从她懂事的时候起,她就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流浪。讨不到东西的时候,就只好去偷,去抢,然后逃跑,还可能被抓住,挨打。晚上,她就睡在桥洞或巷子里。这个废弃的小房子还是她前天才发现的。
那些人的声音渐渐远得听不到了。少年站起身:“那个……谢谢。”
他转身想走,少女却揪住了他的衣角:“等一下!”
他不解地望着她。
她笑嘻嘻地说:“那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要报答一下呀?”
他随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怀里的馒头,无奈地坐了下来,把馒头分了一半给她。
她拿着馒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只是因为今天没讨到什么东西,不然不会拿你的馒头的!”
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突然有点想摸摸她的脑袋。
那天他们分别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可是他却始终忘不了她。
在他十五岁的某天,他偷偷溜进酒馆,想从后门进去顺几个鸡腿走时,听到有两个人在酒馆大声谈话:“,你知道吗?皇上过了十多年了,今年才发诏书找他的儿子呢!”
“就是那个被误以为是怪物的儿子啊?”
“对咯!撒谎的贵妃几天前被处理了,临死前说了太子的体征方便皇上寻找。”
“什么体征?”
“胎记啊!太子胸前有红色胎记,就像爪痕一样的。”
“那现在找到没啊?”
“哪那么快!皇上也真是的,十多年了,现在才查到真相,太子估计都十五六岁了,可能早死外头了,哪还找得到啊!”
“嘘——你小声点,诅咒太子可是死罪!”
“……”
他们的声音渐渐小了,少年的心却怦怦狂跳起来。
他的年龄与太子相符,他的胸前也确实有红色的爪痕,他原以为那是他偷东西挨打时留下的,可现在想想……也许……
还没等他自己确认,他在一次抢包子时的拉拉扯扯中,上衣不小心撕裂,包子老板看着他胸前的爪痕,一下子就愣住了。
看着包子老板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太子殿下,小的冒犯了!”少年瞪大了眼。
直到此后他黄袍加身,傲视天下,他仍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想起了她——那个同他一样流浪在外的少女,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两年后,太子微服出访,来到一家客栈,准备暂时歇歇脚,再去另一个地方。当他坐在一楼的茶桌上喝茶时,客栈里突然冲进一个壮汉。他动作粗暴地推开前台的一名老人,霸道地说:“剩下一间房,老子要了!”
前台的姑娘一脸为难:“可这最后一间房已经被这位大爷买下了……”
壮汉立刻凶狠地看向老人:“臭老头,把你的臭钱拿回去,这间房是老子的!”
老人结巴着说:“你,你不能欺负人呀,这,这房钱我都,都交了……”
看起来壮汉要动手了,他刷地站起来,正想走过去时,一声沉闷地“碰”差点没把他吓一跳。
伴随着铃铛的脆响,一位一身女侠装扮的姑娘出现在他眼前,正是她飞踢了壮汉一脚。她在壮汉吃痛大叫一声后,站起来一拳挥过来时敏捷地跳开,同时抽出腰间的剑直直指向壮汉:“你要是还想抢大爷的房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哼,区区小丫头,还敢踹老子?”壮汉愤怒地扑向那位姑娘,却又被她轻巧地躲开。一道锋利的剑风飞快地划向他,壮汉的胳膊上瞬间裂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直冒,让他疼得在地上打滚。
“如何?”姑娘笑颜灿烂,他看着就恍惚了。她的面孔与他心底的人重叠在一起,他猛地发现她似乎就是她。
壮汉捂着胳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凶狠地瞪着她:“臭丫头片子,你给老子等着!”然后就灰溜溜地逃跑了。
姑娘回过头来抚慰惊恐的老人:“大爷,没事了,下次这种人不用怕的,干这种事,他自己难道不心虚吗?”
老人用颤抖的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姑娘,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姑娘又露出了那他熟悉的笑容。
说完,她转身想走,他却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她:“姑娘请留步!”
“嗯?”她疑惑地回过头,腰间那个他所熟悉的铃铛悦耳地响着。
——果然是她!七年多了,她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爱管闲事。只是现在的她,似乎比以前更强大了些。
“你……还记得我吗?”他试探着问。
“你是……”她皱起眉头,盯着他,苦苦思索着。
“噢,”她的眉头忽然舒展了,“你是太子殿下。——但是殿下,我今天有急事,改日再行跪拜礼吧?”
“不是……”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你这不是认出我了吗?”
姑娘也笑了。
两人同桌而坐。
“话说,你怎么成太子了啊?”
“这个……说来话长……”
他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
“那你呢,还在流浪吗?”末了,他这样问她。
“嗯……住所是有了,可我还是天天在外头瞎晃……”
“然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哈哈,差不多啦!”她爽朗地笑起来。
“我还住在以前那个小房子里,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说,“不过我把那地方修整了一下,你下次微服出访可以来找我——毕竟如果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家里乱七八糟的怎么行!”
两人一同笑起来。
太子第二次微服出访时,第一站就去了她家所在的小城——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她了。
可是当他来到那个小房子时,却猛地发现那个房子里已全是蛛网与灰尘,显然有两三年没人住过了。
难道……
他立刻派人回宫,下令寻找她。
他将她所有的特点说了出来,可却猛地发现——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私访,他一直心不在焉。
几天后,他收到消息,她是在一年多前被匪山的人带走的。据说她教训过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匪山,那些人早就和匪山的其他同伴串通好了,一定要报仇,让她吃点苦头。
他感觉自己的天要塌了。这么久了,他终于发现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进攻匪山的念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尽管父皇百般劝说,他却仍是一意孤行。
皇上没有办法。他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小匪山而已,便只拨给了太子一万人马。“这孩子吃过太多苦了……我不能把他追求爱情的权利也剥夺掉……”皇上喃喃自语。
太子亲自率军来到匪山。可他毕竟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刚进山就突遇偷袭,损失了近一半的军力。
之后,他的军队与匪军大战两天两夜,最后惨败。
匪军撤退,没有带走一个俘虏。
太子无力地跌倒在地,捂着受伤的胳膊,腿上也在冒血:“对不起……没有救回你啊……”
“你是要救我吗?”她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他惊诧地瞪大了眼。此时的她毫发未损,分明健康得很,哪里像那么凶猛的匪山之人复仇的对象?
“你……没事?”他不敢相信地问。
她笑着,那笑却使他瞬间坠入冰窟:“这匪山是我的地盘,他们也是我的人,我怎么会受伤呢?”
看着她慢慢抽出腰间的剑,伴随着铃铛的脆响指向他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眼眶湿润。
“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帮你吗?”她说,“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太子了。我本想等日后慢慢处理你,谁知你这么快就来送死。哈哈。”
“你想要什么?”他问。
“你的皇位。”她冷冷地答。
鲜血四溅。
太子失踪了,他那一万人马的军队也不知下落。皇上在终日的郁郁寡欢中驾崩。
正当皇室混乱,国家像群龙无首一般社会矛盾逐渐激化之时,一名来自匪山的姑娘登基了。
匪山收买和处理了宫中所有重臣和意图谋取皇位的皇室中人,于是所有人都拥立她为王。
当她母仪天下,傲视群雄时,她没觉得这是在做梦。这是现实,现实得让她想哭。
“其实,谁不是被利用的旗子呢……”
不久,她的部下反叛,推翻了她的王位,将她车裂而死。原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所有奉承她的人全部一边倒,拥立了她那个心如城府,深不可测的部下为王。
她不想记得那人的名字。
这些所有的一切,她都猜到了,可她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
天下要大乱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遥远的北方时,他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他终于知道,那天在匪山,她为什么没有杀死他。
她其实很善良。
她其实很爱这个世界。
其实……她也爱他。
如果不是在这混乱的人世间,他们是否可以好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