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灰灰
山西某县有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这个村庄在大山的深处,虽然挨着高速公路,但是没有站点,所以经济依旧没有发展起来。这里的房屋都是窑洞,很多已经破败不堪濒临坍塌,墙壁上的白色石灰曾经也许装饰着一家人的梦,但到如今墙皮脱落,剩下斑斑点点的痕迹,加剧了荒凉破败的景色。村民世代务农,很少有人走出村庄外面,从远处看光秃秃的山上交叉着几道细窄的上山的路,蜿蜒曲折,通向村名赖以生存的田地。
这个村庄有一户姓庄的人家,家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和男人的母亲。三年前他们生了一个儿子,给他起名叫灰灰,聪明可爱,一家人虽然贫穷但也算幸福。可是在灰灰三岁的时候发了一次高烧,持续了三天三夜,普通的退烧药没有起到作用,当地医疗条件不发达,村里的老人说小孩子恢复能力强不用在意,因此灰灰的父母失去了最佳治疗时机。灰灰的脑神经一部分被烧坏,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哼哼唧唧的发出怪声,部分肢体动作不能自协调,智力受到严重影响,但是可以懂得最基本的感情。灰灰的父母为了给灰灰治病,变卖了家里仅有的值钱的东西,凑够的钱只是杯水车薪,父母不得以外出打工,可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在后来的日子里,灰灰和奶奶相依为命,一直成长到20岁。
灰灰20岁了,长成一个高大的男孩子,可是奶奶年龄大了,行动不方便,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帮助他维持卫生,所以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头发很长很脏都结成了块,脸上也总是黑黝黝的,衣服破烂不堪,漏出来的棉絮也是黑乎乎的,头总是不由自主的晃来晃去,脸上总挂着一溜亮晶晶的鼻涕,傻乎乎的笑着,手掌不自觉的向外翘,右脚掌会向左边内偏一些,走路时上下一颠一颠地。
从小到大,灰灰都是一个人玩耍。村里人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一起玩,说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说他家里脏。因此人们总能看见他一个人在村庄里晃来晃去,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有时会发出嘿嘿的笑声,一个人走在田间地头,歪着脑袋晃来晃去,手里拿着一根木条,抽着路旁的野草。或者一个人蹲在太阳下面什么也不做,像一尊雕塑,或者抠着泥巴往身上抹。灰灰是一个不被人接受的好孩子。
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热闹极了,孩子们三五成群的放鞭炮。大人们忙碌地洗尘,准备年夜饭,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烟火味道,各家各户炒菜炸肉的声音不绝于耳,香味扑鼻。过年从来都是值得人高兴地事。可是灰灰的奶奶病重,已自顾不暇,更没有精力帮灰灰准备丰盛的年夜饭,他家院子里种了好多树,遮住了阳光,阴沉沉的,没有大红的对联,没有干净的晾晒的被子,更没有忙碌的准备年夜饭的气氛,只有门外的爆竹声回响在空荡的院子里,遥远而响亮。
灰灰也想和孩子们玩耍,也想放鞭炮,可是当他一颠一颠地笑嘻嘻的跑向孩子们的时候,孩子们丢下一堆残损的鞭炮,一窝蜂地跑走,一边跑一边齐声叫嚷:“傻子灰,上房顶,尿尿尿到了锅台里。娘不要,爹不理,骑着黄牛捉狐狸……”灰灰一个人追着孩子们,嗷嗷地叫着,孩子们故意逗他,总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念着歌谣,一个调皮的孩子点燃一根爆竹扔给灰灰,炮竹在灰灰的脚边炸响,“嘭”地一声吓得灰灰连忙向后退,掰着手指头哼哼唧唧的看着爆竹,眼睛挣得滚圆,嘴角向上一咧一咧,转身一颠一颠地跑走了,孩子们胜利似得欢呼:“傻子灰吓跑了,嗷嗷……”
过年的时候他总能看见孩子们新衣服口袋里揣着花花绿绿的糖纸,放在一起五颜六色像一簇簇冬日里的花朵。听说这个小东西可甜了。灰灰也想舔一口,知道别人家里有糖,就站在一家人的大门口向里张望,也不敢进去。一个中年妇女出来泼脏水看见他就对着他大骂:“你个臭婊子养的,没人要的野孙子,你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滚出去!你爹在外面养女人不回来,你娘在外面给那么多男人铺床端尿盆,别让我看见你,大过年的,晦气!快走快走!”一边说一边用笤帚赶他。灰灰吓得赶紧往门外跑,接着大门重重的关上了。他看着门上红彤彤的对联,咧着最脑袋一晃一晃的只能转身走了。他顺手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用脏手抹了抹衣服。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要一块糖而已,他什么都没有做。
初春,河里的冰刚融化,不时地还有冰块漂浮在水面上。村庄里的孩子们迫不及待的拿着小筐去河里捉鱼,把一块饼子放在筐里,用绳子系住小筐,等有鱼的时候一拉绳子就好了。灰灰不敢接近他们,在离孩子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他蹲在地上,手抠着河岸边的泥巴往脚上抹,脑袋晃来晃去,傻傻的笑着,时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河岸边的树林叶子都没有发芽,但是有了一群孩子也显得生机勃勃,水面上反射太阳的光,亮亮的照在灰灰的眼睛里,眼睛随着水面的波动一闪一闪地跳着。
筐子里有鱼了,抓绳子的孩子猛地把绳子一拉,好大一条鱼在筐子里扑腾,孩子们高兴极了,灰灰手舞足蹈地嗷嗷叫着,小筐快拉上来的时候,拴着小桶的绳子突然断了,小桶被河水冲到了河中间,大鱼也跑掉了。孩子们都趴到岸边,叽叽喳喳讨论着该怎么拿回来小筐,一个孩子捡了小木条趴着去勾小筐,但是没有勾到,孩子们纷纷捡了石头像河里丢,却使小筐越飘越远,但是没有人愿意下河去捞小筐——水太凉了。孩子们正为难的时候灰灰突然跳下河,河水并不深,灰灰个子很高,蹒跚地淌水走着,激起一片片水花,孩子们在灰灰身后嗷嗷地叫着。灰灰更加卖力地向河中间走去。
河底不甚平坦,可能踩到了石头,灰灰打了个踉跄就扑倒在水里,这下全身都湿透了,孩子们的叫声更大了,灰灰也兴奋的嗷嗷地叫着,脑袋一晃一晃,大步大步地走到河中间抓住了小筐,灰灰自豪地转身像孩子们挥舞着小筐,歪歪扭扭地走了回来。河岸很高也很滑,灰灰先把筐扔上去,河底淤泥很多,又没有什么可以抓的东西,上岸格外费劲,跳不起来也爬不上去,孩子们围在灰灰旁边跳着拍着手叫唤,灰灰哼哼唧唧的涨红了脸也爬不上去,最后脚下摸到一块大石头瞪着才费力地爬了上来。
上岸后,灰抹了抹脸上的水,朝着孩子们嘿嘿笑着,指了指小筐:“嗯……嗯……”筐子的小主人抓起筐子朝灰灰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跑了,其他孩子也跟着跑掉了。河岸边湿漉漉的灰灰一个人站在太阳下,水珠从头发上一滴一滴向下落,被阳光染成彩色的。灰灰打了一个冷颤,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阳光把没有发芽的树林照的一片惨白,冷艳凄凉。
一个宁静的中午,灰灰坐在家里的门槛上打瞌睡的时候,听到一阵喧闹声,灰灰睁开眼睛,擦了擦快流到嘴里的鼻涕,看见村民都在往村口跑,灰灰站起来,准备随着众人跑去看热闹,跌跌撞撞刚跑了两步发现丢了一只鞋,挠挠头又回去捡起鞋穿上。村民都跑到了高速路旁,伸着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灰灰抹着鼻涕蹭过围观的人群,才看见邻家的女孩被压在一个小汽车下,动弹不得。原来小女孩贪玩钻过高速路的护栏,跑到了路上,被一个小汽车撞倒,压在了车下。女孩满身是血,已经快睁不开眼睛,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
女孩母亲坐在路上抱着孩子的头不住的哀嚎着。村民们指指点点,却没有人想起来去抬一下车救出小女孩。灰灰歪着脑袋嗷嗷的大叫着,脖子伸的很长,手臂用力的像后方伸展,站在原地没有规律的乱踩。众人都没有想到,灰灰叫唤了几声后一个人扑到了车旁用尽全身力气去抬小汽车的底盘,手臂由于太用力,已经能明显的看见在颤抖,手背上和胳膊上青筋突起,脸部抽搐,高高的向天空昂起,鼻涕已经流到了嘴里,也顾不得吸回去,在人中处留下两道明晃晃的痕迹,眼泪也被憋了出来,不停的嗷嗷叫着,但是车子却纹丝不动,孩子根本拉不出来。
村里的年轻男人也反映了过来,纷纷帮着灰灰抬起了汽车。女孩母亲一把把女孩从车底下抱出来,嚎啕大哭,不停的抚摸着孩子的头。村民纷纷围上去,看孩子的伤势。把灰灰挤在了人群之外。没有人注意这个救人英雄。灰灰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往身上一抹,看着人群的背影,嗷嗷的笑了起来,脑袋晃来晃去,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胳膊在空中乱挥了几下,转身歪歪扭扭地越过护栏。护栏破裂处的铁丝钩住了他的裤脚,被撕开一个口子,灰灰扭头看了看,沾了点唾沫抹在破裂处。高高兴兴走了。
灰灰22岁的时候奶奶死去了,灰灰看着奶奶没有表情的面孔,嗷嗷的大声喊叫着,不住地摇晃奶奶,然后跑到邻居家敲门,跌跌撞撞的跑回家。邻居帮着处理了奶奶的丧事,从此以后灰灰就彻底成了一个人了。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鼻涕一闪一闪地,昂着脸对着天空傻笑,手不停的抠着地上的泥土。饿的时候就到邻居家要点饭吃,可是很少有人愿意给妓女的孩子救济。灰灰很饿,在路上捡起什么就吃什么。
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灰灰在家里的大树旁发现一只红色的蘑菇,把它拔了起来,圆圆的软软的胖胖的,放在阳光下拥有漂亮的红色花边,像极了孩子们口袋里的糖块包装纸。灰灰从来没有尝过糖的滋味,幸福的将整个蘑菇吞下。村庄里孩子们早早躺在床上睡午觉,大人们刷着锅台,洗完碗准备午睡,狗在狗窝里半眯着眼睛,鸡都跑到后山的树林里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卧着睡觉。
一切都那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只是灰灰一个人上吐下泻之后,躺在院子里看着碧蓝的天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脸上,斑驳昏暗。河岸的草长得茂盛肥沃,河里的鱼虾丰腴,受伤的孩子已经能下床走路。孩子衣兜里的糖纸散落在风中,一片红色的糖纸吹入灰灰家的院子里,落在他的旁边,风吹的糖纸一闪一闪,阳光透过糖纸把鲜红的颜色投印在地上,也投印在灰灰的瞳仁里,不久便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