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岛莲生
这是一个小镇里的故事。
小镇里有许多男孩女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父母在外,由爷爷奶奶照顾。外界的人称他们为留守儿童,可他们压根没在意过,从小未见父母一面的他们,会有什么思恋的情绪呢?相反,在爷爷奶奶的宠溺下,他们玩得很疯,其中闹的最凶的,就数白岛和莲生了。
〈一〉
白岛起初是不认识莲生的,凡事都有一个开头,都有一个因果。如事先安排好的一般,白岛在街上看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攥着一个晶莹莹的糖葫芦,白岛被糖葫芦完全吸引了目光,一直跟在小姑娘身后,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夺了糖葫芦,顺带推倒小姑娘,自己屁颠屁颠的跑回了家。
白岛是被爷爷拎着耳朵提到莲生家的。莲生家的院子不甚大,突然来了两个人便显得热闹起来,两家的大人说着客气话,白岛的目光瞄向那个坐在凳子上的小姑娘。小姑娘嘟着嘴儿,眼眶泛红,膝盖擦破了皮,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喂,你的糖葫芦我吃完了,你就别哭了。”
“……”
“喂,你再哭就成大花脸了,小心没人要。”
“……”
“喂,……”
“我叫莲生,不叫喂,莲花的莲,生长的生。”
“嘿嘿,生长的莲花,我叫白岛,白色的白,小岛的岛。喏,这是我爷爷给我做的风车,送给你,别哭了。”
莲生看着在风中旋转的风车,破涕为笑。莲生笑得真好看,白岛暗想。
两家的大人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了,天色慢慢沉下来。百无聊赖的白岛一直看着莲生,从始至终,莲生像一个乖巧的洋娃娃,坐在凳子上,看着旋转的风车,不知在想些什么。白岛是一个稳不住的性子,左踱右移,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摇头晃脑,一刻钟也歇息不下来,终于等到爷爷说完了家长里短,招呼他回家。未了,莲生奶奶一句“白岛常来我家找莲生玩啊。”彻底乐坏了他。白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乐呵,总觉得今天的小树都在唱歌,哗啦啦地,动听极了。
这一年,白岛十岁,莲生九岁。
〈二〉
起先是白岛老往莲生家里跑,后来就成了莲生去白岛家,因为白岛的爷爷——一位老红军,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可讲。当然,白岛老写不完作业也算原因之一。
白岛的爷爷讲故事时一般是这样的:躺在那把老旧的藤椅上,捋一捋他那花白的胡子,抿一口茶,用一声“以前呐”拉开帷幕。于是,连穿过葡萄架罅隙的阳光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惊扰了这个温情的午后。葡萄架上有白岛插的风车,一阵风吹来,风车便悄悄地转了起来,和着老人的讲述、藤椅的吱呀声、莲生好奇的大眼睛、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来。白岛总觉得爷爷口中的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太过遥远,听起来竟让人想打瞌睡,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听爷爷讲爸爸。
爷爷讲起爸爸时是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有时突然就冒出一句来。白岛写作业时爷爷会用蒲扇给他扇凉,扇着扇着就突然说:“以前我可没这样陪过你爸,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说着说着就停了声,白岛看过去,爷爷好像睡着了。
白岛的爷爷有时也会开白岛的玩笑。
“大宝啊,你啥时候娶媳妇呀,爷爷还想抱重孙呢。”
“大宝啊,有中意的女娃娃没?”
“大宝啊……”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白岛会羞红了脸,倘若莲生恰好在他身边,他则会用眼睛偷偷的瞟莲生。有时白岛爷爷在说完这种话后,会自言自语似的加一句:“莲生挺不错的。”白岛的脸更红了,莲生的头迅速低了下去,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地面,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一年,白岛十四岁,莲生十三岁。
〈三〉
和莲生在一起的年月,白岛带着她几乎跑遍了整个永乐镇。白岛带着莲生上树掏鸟窝害得莲生摔折了胳膊、白岛带着莲生偷瓜果结果拉了三天肚子、白岛带着莲生弹弹珠、打枪战、捕鱼逮虾、白岛带着莲生手持风车跑完了整个秋天……渐渐的,人们提起白岛就会说一说莲生,人们说起莲生会顺带骂一句白岛。总之,白岛莲生好像成了一个成语,分不开,离不了。人们说:“水艾家的女娃子怎么这么野?”“还不是卫国家的大宝带坏的!”在一年年的春夏秋冬中,他们收获了无数的评价与称号,他们也这么晃悠着长大了。
白岛的爷爷终是没等到白岛娶媳妇的那天。
像往常一样,白岛的爷爷躺在那把老藤椅上,闭了眼轻轻晃着。这次闭了眼,就再也没有睁开,这位经历了半个世纪风雨的老人,就这样安详地长眠了,像熟睡的婴孩般沉静。然后,白岛那从未谋面的父母回家了。
白岛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或许他应该哭,但他掉不出一滴泪来,他只是沉默地把头埋进臂弯,偶尔发出一两声野兽般的哀号,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天,白岛和莲生折了许多风车,比爷爷给他从小到大折的加起来还要多。白岛把所有的风车都插在了葡萄架上,俨然一片风车海。人来人往,风去风归,风车转着转着,白岛的爷爷入了土。看着照片上的爷爷,白岛觉得他的笑容是那么的不真切。一边的莲生说:“大宝哥,还有我呢。”
这年,白岛十七,莲生十六。
〈四〉
后来,白岛的父母带走了他,去了一个小城市,莲生还在永乐镇,完成她的最后一年学业。他们似乎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当白岛回到永乐镇时,却不见了莲生。人们说,莲生的奶奶也走了,操劳了大半辈子,没能享一天福,走了好。莲生肯定跟着爸妈走了,但去了那里,没人知道。
白岛推开陈旧的院门,这年夏天的葡萄架依旧翠绿,甚至还有风车在上面插着。一切好像没变样,但终究是物是人非。白岛想到了莲生。“莲生失去奶奶时该有多无助多伤心,莲生肯定想到过我,可我却没在她身边,那时我不知道在干什么呢!我还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白岛想到了爷爷。爷爷教会他的,好像只有这风车了。他取下葡萄架上的风车,轻轻地拨着,风车转了起来,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爷爷讲着战火纷飞的国家,花白的胡子,摇晃的藤椅;莲生睁着大眼睛,专心地听着。原来顶枯燥乏味的事,现在看起来确实那么使人留恋……
白岛哭了,没声没响的,只是掉眼泪。
再后来,我遇到了十九岁的白岛,他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他说莲生现在十八岁了,要是有人见到了,麻烦告诉他。莲生有双清澈的大眼睛,一张巴掌大的脸,一抹灿烂的笑。
“莲花到哪里都可以生长,而小岛没了莲花只能是一座苍白的小岛。”白岛说。
“我会遇见莲生吧?”
“会的!”我说。
只要白岛的风车还转着,他一定会遇见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