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酒
民国十八年,翠红苑就坐落在滨州城最繁华的滨州大道上。
华灯初上,沉寂了一天的翠红苑陡然热闹起来。达官显贵、豪门阔少乘坐香车宝马,苍蝇一样围着翠红苑的姑娘嗡嗡乱转,手脚乱动,恨不得把翠红苑的姑娘连皮带肉吞进肚子里。
这天恰逢翠红苑头牌香椿姑娘开门迎客的日子。香椿生得闭月羞花,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味道,每周接客两次。虽然卖艺不卖身,可用众老客的话说,一睹香椿的芳颜就是死也够本了。无奈见香椿一面得五十块大洋,谈何容易啊。所以,当刘老爷端着酒壶出现在翠红苑的时候,众客人除了羡慕,就只剩嫉妒的份儿了。
刘老爷每周来两次,每次都点香椿,已经连续一个半月了。
刘老爷家大业大,经营了十几间酒坊,身后一溜十二个保镖,每人手里都是两支二十响的盒子炮,大小机头都张着,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不是刘老爷爱摆谱,是清风山的土匪头子贺三炮下了战书,让刘老爷送一百坛上好的老酒上山。
其实,一百坛酒也值不了几个钱,在刘老爷眼里更是小菜一碟。可贺三炮名声不好,欺男霸女祸害百姓不说,还和觊觎中国东北的日本人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
所以,刘老爷撂下狠话,我的酒就是倒地沟里喂耗子,也不给贺三炮喝一滴。
刘老爷不给贺三炮酒,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刘老爷酒坊生产的是药酒,除了滋阴壮阳,还能治一种皮肤病。得了这种皮肤病以后浑身生满了暗红疙瘩,奇痒无比,不小心抓破了,脓水流到哪,感染到哪,溃烂、化脓,奇臭无比。可无论多重的症状,喝了刘老爷的酒,只要一两,酒到病除,极神奇,坊间不是流传那么一首民谣吗?刘家的酒,呱呱叫,治疗疙瘩病,赛过中西药!
几次半夜三更有人潜进刘老爷家偷秘方,都没得手。
一百坛酒送出去,有心人一研究,岂不……
其实,刘老爷还是很仗义的。那次,一个乞丐昏倒在刘老爷家大门外,刘老爷回家正好碰上,二话不说伸手就给抱到了偏房,找来郎中给他治好了病,临了,还送了二百块银元。据说,那人走时千恩万谢,后来混出了名,组织一支队伍当了军官,还来看过刘老爷几次,送来了大把银元,可都让刘老爷退回去了。那人走前对刘老爷深鞠一躬,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
可刘老爷眯缝着眼,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刘老爷真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呀。
刘老爷有两大爱好:一是酒,二是小调。
别人是茶壶不离手,可刘老爷酒壶不离手,没事吱溜一口小酒,吧唧吧唧嘴,再哼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小调,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那天,刘老爷来到香椿的房门口,老鸨咧着嘴龇着大牙一步三摇地颠了过来,说,哎哟,刘老爷您今天来晚了,香椿姑娘房里已经进去人了!
谁呀,谁这么大胆子,不知道香椿姑娘被刘老爷包了吗?众保镖推开耀武扬威的老鸨。
刘老爷吱溜了一口酒,向一名保镖使了一个眼色,保镖拔出匣子枪,伸手推开了香椿的房门,刘老爷迈步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男人端坐在屋子中间的八仙桌旁,香椿正给男人筛酒。看到刘老爷,香椿的神情略微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自若了。
刘老爷上下打量,见那人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皮肤白皙,鹰眼隼鼻,眼神透着诡异。
那人起身抱拳说,久闻刘老爷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刘老爷乜斜了那人一眼,大大咧咧坐了上首,众保镖呼啦一下把那人围在中间,二十四支枪唰地一起对准那人的脑袋。
香椿小碎步颠颠跑过来趴在刘老爷耳边说,刘老爷,您不要误会,这是我哥哥,特意来看我的。朱唇轻启,香风习习。
噢,这样啊。刘老爷一挥手,保镖收起了手里的枪,抱膀站在刘老爷身后。
听说刘老爷好酒,也爱研究酒,请刘老爷品尝一下我酿的酒如何?那人面不改色,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样子。
好啊,刘老爷掐了一把香椿的脸蛋说,看在香椿姑娘的面子上,本老爷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
香椿脸一红,躲开了,那人眼底火苗倏地一闪。
那人拿出一把精致的银壶,两个银杯,从壶里倒出两杯酒,一杯递给刘老爷,一杯一饮而尽。
刘老爷先拿鼻子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咂咂舌,再抿一小口,直到杯子见底了,他才抬起头,用袖子擦擦嘴,伸出大拇指,说,琼浆只应天上有,化作春雨到凡间!好酒啊,好酒!
那人说,此酒是我独家秘制,自己享用,如果刘老爷感兴趣,可以匀一些给你。
多少银两?
一壶寸金。
成交。
爽快!
没过几天,刘老爷披头散发,跌跌撞撞找到香椿,说你哥卖给我的是啥酒呀,咋一天不喝恁难受啊,快快,让你哥再卖我几壶,我实在受不了了!
香椿一反常态,板起脸来说,实不相瞒,给你喝的酒里掺进了鸦片提炼的汁液,你已经上瘾了,只要你答应给清风山送一百坛药酒,我们就给你这种酒,而且保证源源不断,嘿嘿……
你们,你们到底是啥人呀?
这你就别管了!你记住,想活命,只有照办。
一百坛酒送上山后的第三天,一队官兵押着那个男人、香椿和清风山贺三炮一伙大小三百多名土匪,浩浩荡荡地从山上下来。据说,那个男人和香椿被俘时叽里哇啦满嘴日本话。那人和贺三炮一伙浑身绵软,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
刘老爷斜靠在院里太师椅上晒太阳,不时吱溜一口酒,摇头晃脑地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调。
刘老爷前面不远处,一溜摆着几只银壶,细看,银壶里的酒原封未动。
翠红苑再也没发现刘老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