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镇·阴阳界(下)
锁妖塔,李香兰要在此度过九百年的地方,比起牢狱更不如,从外面看不过是一座破烂的塔,却有着异常强的法术加持,使得里面的妖魔鬼怪无法逃离。虽然每一层都有狱卒看守,但是对于犯人们的私斗事件,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是想要越狱,死活不管的。塔里一共分为七层,进入塔中先到达的是第七层也就是塔顶,然后就是如地狱一般,越是向下,关押着的人越是罪大恶极,也就意味着他们拥有别的犯人没有的力量。
被关押在这里的,都是穷凶极恶或者犯下大罪的,如李香兰这样只是凤毛麟角。但他毕竟是尸王,这一层身份就让他享有“特殊待遇”,必须戴上“锁妖链”,这种东西会让人处于虚弱状态,只能发挥出原本力量的三成而已。
进塔之前,慕容信将一个泛着银光的透明锁链套在李香兰身上,那锁链迅速地渗入皮肤消失不见,然后又浮现在胸口,十字交叉,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咒”字,这个也是李香兰作为犯人的标志。
李香兰将被关押在锁妖塔的倒数第三层,这一层关押的都是不曾害人却又罪不可赦的人。锁妖塔的每一层都有一个连接其他层的传送光环,这里传送的层次由狱卒严格管理,但是今天,狱卒却偏偏不在岗位上。毕竟要被关押在锁妖塔里的人并不多,有时候一两年甚至十几年也不会遇到一个,太多无聊的时间。但是今天明明有通知过要来新的犯人还擅自离岗,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少不了回去之后在阎王爷那里被告一状。
“那我们带你下去吧。”慕容信跨入传送的光圈内道,“进来之后拉住我的手,可能会有轻微晕眩的感觉,一会儿就会好。”
果然有一种晕眩感,眼前只有黑暗,身子像是从高处坠落一般,越来越快,落地时却轻如鸿毛,双脚沾地时眼前的黑暗消失了,却进入了更深邃的黑暗。面前都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有些已经不再有人类的模样,更多的是拖着残肢苟活着的,但无论什么样子,在胸口都有着和李香兰一样的锁链,这是他们被奴役的象征。犯人们向他们走拢过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妖力聚集起来的杀气在背后隐约可见,这番景象,让李香兰第一次体会到地狱的滋味。
“怎么会这样……”慕容信有些乱了方寸,他悄声说,“他们不是第三层的囚犯,我记得那个火鬼,一百年前焚烧杀人后被制服,然后被判为永世不得超生,被压在第八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我们弄错了吗?”
“不,这里确实是第三层。”萧子羽用法力凝结成一把银白色的刀,“是犯人们失控了!”
“呵呵呵呵!”火鬼全身燃烧着火焰,发出令人恐怖的笑声,“萧子羽、慕容信,咱们有一百年没见了啊,是你们亲手将我送进塔里,我可都记得!”
众妖魔跟着火鬼大笑起来,笑得阴森恐怖。李香兰站在两位鬼差身后,他伸手拍了拍慕容信的肩膀,说:“哥们儿,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对啊……不然我们现在就传送到其他出口去吧?”
“能走我们已经走了,”萧子羽道,“传送环刚才就不听使唤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那个……你是狐妖吧?身上有诱惑的粉红色妖气呢!”火鬼吃吃地笑着说,“锁妖塔里的秩序已经混乱了,杀了那两个鬼差,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再回到人间去!过来,到我们这边来吧,你也不想受牢狱之苦吧,只要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没人能找到我们!”
李香兰愣了一下,然后笑得身体颤抖,推搡着两位鬼差,从他们身后挤过去,然后转身笑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没想到刑期一下缩短了这么多,两位保重喽。”
李香兰低头哈腰地向火鬼套近乎,说:“火鬼大人,幸好有您啊,不然我就要在这里被关上九百年了不是。我是狐妖,在人间的时候最拿手的就是偷东西,别人藏着的宝贝都逃不过我的手心儿,这俩鬼差交给您,我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您看怎样?”
火鬼听着李香兰这么一吹捧,有些飘飘然,朝他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得了。”李香兰正要走,又转身回来,谄媚地笑道,“大人,大伙当年都没少吃这两个鬼差的苦头,咱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逮着他们之后,有什么刑法都给他们用上,想死都没这么容易。”
众囚犯一听,纷纷称是,这个建议可是正中下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狐兄说得对,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那我走啦!”李香兰说完一溜烟地跑开了,等跑到犯人们的视线以外,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闪烁着银光的透明钥匙,将钥匙按在胸口的“咒”字上,字的颜色渐渐变淡,锁链的痕迹从皮肤上褪去,锁链被从身体里逼出来掉落在地上。
“把钥匙交出来吧!”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李香兰吃了一惊,明明没有感觉到有生物的气息,怎么会被人发现?他转过身,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红色的头发乱蓬蓬地竖直着,青绿色的眼睛大大的,嘴角龇出小小的犬齿,皮肤黑黑的,穿着短裤短衫,样子倒是蛮可爱的,但是胸口的“咒”字说明他也是囚犯,是敌是友尚不能断。
“钥匙,什么钥匙?”李香兰装傻道。
“狐狸,少在我面前演戏啦,我可不是那些没头没脑的家伙。”少年哼笑道,“你在从那两个鬼差身后挤过来的时候,从那个穿白衣的鬼差手里接过了一样东西,我就觉得很奇怪,所以悄悄跟了过来,果然受益匪浅啊。那两个鬼差将钥匙交给你,一定是想让你逃出去报信的吧,你也蛮仗义的,怕他们被杀,所以才怂恿囚犯们折磨他们,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我可不叫狐狸,我姓李,叫李香兰。”李香兰镇定地与之调侃,若是现在自己先乱了阵脚,就已经输了,更何况他现在除去了锁妖链,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
“我叫鬼斩,是刀妖,之所以感觉不到我的气息,就是因为我化作了刀。”自称鬼斩的少年说着,举起手,并拢食指中指,在距离李香兰十步之遥,抬手轻轻一划。
李香兰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波动,左边的胳膊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伤口,因为是魂魄,所以不会流血,但是他能感觉得到魂魄被削弱了。这不禁令他心中一紧,这个鬼斩虽然被锁妖链控制着,却依然有能切割魂魄的力量,若是魂魄被毁定是万劫不复了,李香兰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知道我的能力了吧?”鬼斩傲慢地说,“乖乖地把钥匙交给我,不然我就会斩断你的魂魄,魂魄一散,人可就什么都没了。”
“等等!”李香兰想了一想,道,“我当然不会就这样把钥匙交给你,一场恶斗在所难免,但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公平,因为我已经解开了束缚,而你却依然只有三成妖力,就算是把你打败了,传出去脸上也无光对不对?”
“那你想怎么样?”鬼斩心里多少也有些没底,他不知道李香兰的来头,要是平时,什么妖魔鬼怪他都不放在眼里的,而现在他的力量只有三成,他宁愿先听听李香兰想说什么。
见鬼斩默不做声,李香兰知道自己的缓兵之计奏效了,他继续往下说道:“介于我们俩现在妖力不平等,我建议用其他方式比试,如果你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从今之后,你就是我大哥我就是小弟,我随叫随到无怨无悔,反之亦然,怎么样?”
鬼斩上下打量着李香兰,眯着眼睛,问道:“那你要比些什么呢?”
李香兰伸出右手,撸了一下袖子,笑眯眯地说:“不如我们来掰手腕吧!武功有高低,妖力有强弱,都是能看得出来的,你妖力比我强,但是应该不会什么武功,选哪个都不公平,至于吟诗作赋嘛,你会不会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所以我们就以力气的大小分胜负,这种东西谁也估摸不到,你看怎么样?”
鬼斩挠挠头,拍了拍自己的膀子,一口答应道:“好吧,你可别小看我,我的力气大得很。”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一刹那,李香兰觉得是自己失策了,鬼斩看起来是个少年模样,而他的手却冰冷坚硬,与他之前遇到的妖魔鬼怪完全不同。他稍稍在手上加了点儿力道,鬼斩面不改色,并问什么时候算开始,难道他真的没感觉,或者是故意硬撑?
“现在就已经开始了!”李香兰说着开始手上发力,但是鬼斩的手依然纹丝不动,但他眉头皱紧似乎也在用力,他望着李香兰,表情显得也很诧异。
“你的力气比想象中的大嘛,”鬼斩讥讽地说,“狐狸精不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吗?”
李香兰狠狠地说:“不好意思,我是实力派的,你赢不了我的。”
“那可不一定!”鬼斩咬牙切齿道,“就算不用妖力,我的本体也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妖刀,能斩鬼神魂魄,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魂魄结实,还是我的刀刃锋利!”
两个人较力之间,李香兰并不占下风,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尸王,作为一个僵尸,拥有无穷的力量和不知伤痛的身体,即使化为魂魄也拥有着这份力量。他凝聚灵魂之力再又受伤,但是他依然能感受到鬼斩的手正在一寸一分地慢慢地切割着他的手,而鬼斩的手……李香兰抬头望着鬼斩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执著又悲伤的神色,李香兰不会有痛感,他相信鬼斩是有的,但是鬼斩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正出现裂痕,这就像是吹发可断的刀与坚硬无比的盾,最后的下场无非是两败俱伤!千钧一发之际,李香兰将手抽开,手的轮廓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魂魄迅速从裂开的缝隙里流出。
鬼斩狂笑道:“你中途放弃了,是我赢了,把钥匙交出来!”
李香兰看着鬼斩,忧伤地说:“被锁妖链压制住,你的力量只有三成,难道你还没有发觉吗,你的手几乎断掉了!”
“你说……什么!”鬼斩将右手举到眼前,他的手因为剧痛而颤抖不已,只是他刚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很严重,他的右手和李香兰一样布满蜘蛛网般细细的伤口,虎口这些用力较大的地方出现了很大的裂缝,魂体从裂缝里溜走,像一阵白色的风滑入空气里。
鬼斩惨叫一声跪在地上,捂住右手,吃痛地抽搐的。李香兰走近他,关切地问道:“即使是最锋利的刀,也会有脆弱的要害,碎了的是你的心,所以才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伤心?”
“这你管不着!”鬼斩怒吼道,紧接着却哭了起来,如他的外表一样,他哭泣得像个孩子,“你不用可怜我,是我输了,以后我将听命于你!”
“呃……这个等会儿再说,我现在有点忙。”看他一哭,李香兰有些不知所措了,慌忙转移话题道,“我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你知道的,再耽误一会儿慕容信和萧子羽可能就没命了。你这么着急地向我要钥匙,莫非你知道怎么能离开锁妖塔?”
鬼斩擦拭着泪水,说:“锁妖塔只有两个出口,一个就是层间传送环,由各层狱卒把守,就在刚才狱卒们突然失踪了,没有人管制的锁妖塔马上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囚犯们想逃出去却和你们在第三层碰面了。”
“那另一个出口呢?”李香兰问。
“另一个出口在锁妖塔第七层。”鬼斩怯怯地说,“犯人们都没人敢去的地方……听说那里有一个可怕的鬼,见到什么吃什么,被送到那里的犯人都被它吃掉了,听说还有一个不小心的狱卒也被那鬼给吃掉了。”
“那为什么不干脆将那个鬼处理掉?”李香兰疑惑地问。
鬼斩叹道:“在这里一关就是成百上千年啊,但凡是犯了错的犯人就会被送到第七层去。”
“第七层要怎么去?”李香兰问。
“你真的要去?”鬼斩有些吃惊地问,“那两个鬼差不回去,地府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然后派人来平定混乱,继续在这里坐牢总好过魂飞魄散吧?”
“你就说到底有没有办法吧!”李香兰不耐烦地说,“人不大事不少,再扯下去连给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们?”鬼斩不依不饶地问。
“因为他们带我去见了我的母亲,于我有恩。”李香兰说,“刚才慕容信将钥匙交给我就是将他们俩的性命交给我,这是一种托付,一种信任,所以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要试一试。”
“你真是一个烂好人。”鬼斩苦笑道,“如果你相信我,就帮我打开锁妖链,我自有办法送你到七层去。”
“那不是和刚开始一样了吗?”李香兰蹙眉道,“我把钥匙给你,你打开枷锁闪人,等于我们刚才什么都没有做。”
鬼斩走过来将左手伸向李香兰,道:“和刚才不一样,我认赌服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主人了,可以任意驱使我。这座锁妖塔其实并没有实体,它是法术凝结而成的,层与层之间的法力禁锢并不像塔身那么坚硬。锁妖链打开之后,我的力量就能完全发挥出来,应该可以切断塔的层间。”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香兰看着鬼斩的手,回想起刚才那冰冷坚硬的刀刃般的手掌,这恐怕不是友好的表现吧。
“我的右手是刀刃,左手是刀柄,右手斩杀敌人,左手只有主人可以接触。”
李香兰握住鬼斩伸过来的左手,另一只手掏着耳朵,说:“我可不是相信你啊,只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在双手接触的一刹那,鬼斩全身发出红光,右手上的裂痕迅速愈合起来,身形渐渐缩小化为一把妖刀,血红的刀背,漆黑的刀刃,刀柄上有一颗翠绿色的宝石。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妖刀的一股猛劲儿带着飞了起来,到了半空,刀身发出如火焰般燃烧着的妖气,然后伴着李香兰的惨叫和石板碎裂的声音一路向下冲去。
李香兰从不知道作为一个魂魄竟然也会因为受到冲撞而晕厥,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的魂体正在通过右手上的裂痕继续流泻着,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察觉。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虽然意识还在,但是连睁开眼睛都很费劲。
李香兰趴在地上,视线模糊不清,一片昏暗的蓝色,破烂的白色墙垣,杂草枯树中隐藏着一双双绿森森的眼睛,忽明忽暗忽远忽近,能听得到流水声和喘息声。鬼斩就躺在他的手边,没有变回人形,也没有再发出红光,纹丝不动就像一把普通的刀,连刀刃也失去了光泽,大概是用尽气力了吧。没想到他也会如此拼命帮助自己,也许他也是个好人,不,好妖怪吧,只是和他一样要在这里赎罪的好妖怪。
有脚步声临近了,一双小巧的脚,李香兰侧了侧脸,看到了来人的脸,那个女子他还是认识的,若不是因为他,她已经是承王妃了吧,如果他能做得更好一些,她也许不会自杀吧?可是她为什么会在锁妖塔里,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第七层中。
悠然的样子变了好多,那充满恨意的眼眸、忧郁的脸色,周身升腾着黑色的光,仔细看来,脚步声并非来自于她,因为她的脚就没有沾过地面,一直像幽灵般往前飘着,身上披着的黑羽披风已经变成一对黑色的翅膀,翅膀无力地垂在肩膀上轻轻扇动着。她后面跟着一个人,就是脚步声的来源,更近了,看得清那人的样子。在这地狱之中本该是见到什么都不足为奇了吧,可是那人的样子,还是让李香兰吃了一惊,一副漆黑的骷髅,纠缠肮脏的头发挂在头皮上,破烂的布条缠在身上就是衣服,他一走一颤的,发出咔拉咔拉的响声,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绿绿的火光。
那不就是之前在照妖镜中看到的承夜的原形?来者定非善类,李香兰用尽气力将鬼斩丢进身边的枯草堆里。承夜虽然没有说话,声音却传到李香兰的心里,他一直爱着悠然,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于是抢走了她的羽衣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相知相伴,相依相恋,其实在第一眼的时候就注定了缘分。若不是李香兰,一切都不该是这样。他那双没有眼睛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李香兰,绿森森的火焰映出李香兰的影子,似乎是想将他烧成灰。
李香兰痛苦地闭上眼睛,自己成全了楚云飞与叶飞霜,却葬送了承夜与悠然,他们同是爱侣,若抛去其他不计,他们都是平等的。
“还有心情关心你的朋友啊,这里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王的眼睛,不过很庆幸,我们的王只要找你,对那把破刀不感兴趣!”悠然充满敌意地瞪着李香兰,她搂住身边的那具骷髅,抚摸着骷髅的头骨,说,“我是鸩族的圣女,本来我可以和承夜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的,你的出现毁了一切。我本来很想吃掉你,嚼烂你的骨头,可是王要我带你去见他。”
一声鸟儿的悲鸣声,悠然的双脚双手变成了尖锐的爪子,她扇动巨大的黑色翅膀,抓住李香兰腾空而起,她飞得并不快,等待着慢慢走动的黑色骷髅。那似哭似笑的鸟叫声灌入李香兰的耳朵里,很用心地听可以听到她说的意思,大概是王正在等着,王答应让他们一起回到阳间,只要将他交给一个人。
悠然口中所谓的“王”,应该就是鬼斩所说的吞噬所有妖怪的恶鬼吧,在这地狱的最深层谁才是王者,为什么没有吞噬悠然和承夜呢?吞噬来到第七层的鬼怪,难道那位王是让他们俩做他的传菜员吗?
力量虽然在恢复,但是魂体依然继续从裂缝里流出,魂魄泻光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消失吧?不能就此消失,妈妈还在奈何桥上等着,萧子羽他们还生死未卜,鬼斩还躺在草堆里,还没有喝到楚云飞的喜酒……
李香兰挣脱开悠然的爪子,悠然并没作出反抗,而是跟着骷髅退开了,消失在身后。背后已经没有了出路,幽蓝色的圆形晶体充斥着整个空间,结晶体在规则地动着,像是心跳的旋律,偶尔发出一些叹息,用手戳一下还会发出尖锐的叫声。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背影如此熟悉,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更重要的是,他竟然穿着一件道袍,这让李香兰觉得无比亲切啊,他也是鬼王的食物吗,难道鬼王有道士控吗?
“那个……你好!”李香兰搭话道。
那道士转过身来,青紫色的发丝掠过他诡笑着的嘴角,他向李香兰展开双臂,道:“师弟,咱们有快三百年不见了吧,我被判为终身监禁于此,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看来我们的缘分未尽啊!不来和我叙叙旧吗?”
董清风!
李香兰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他做鬼都不会忘记这个人的面容,那个为了夺取控制僵尸最高奥义不惜制造千百僵尸屠戮同门亲友的、抢走了菱儿却又狠心地将她变成僵尸的、父亲最出色的弟子、李香兰最出色的师兄的董清风,李香兰之所以变成僵尸在人间游荡数百年也是拜他所赐。他会被关在锁妖塔最深处也并不为奇,这次与他的邂逅让李香兰有些慌了,鬼斩所提到的第七层连穷凶极恶的囚犯都畏惧不已的恶鬼,他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哈哈哈,师兄,好久不见了。那什么,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和你叙旧。”李香兰说完转身就走。
董清风也没有追来,只是道:“你不想见我,也不想见她吗?”
“香……兰……”
这声音如此熟悉,李香兰猛然转身,蓝色晶体中竟然生出一个人来,少女被倒吊着,她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蓝色的晶体包裹着她的身子,微微张开嘴喊着那个名字。
“夏时雨!”李香兰为之一震,他一时以为是董清风的诡计,可是转念一想,死在夏时雨手中的无辜生命绝不在少数,她死后会有此下场也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师弟,你不着急走了?”董清风诈作不知地问,他摆弄着夏时雨的头发,不慌不忙地说,“这个小丫头半个多月之前来的,本来我是打算吃掉她并吸收她的魂魄,可是总觉得她固执的劲儿特别像你,结果就好奇地问了一下,她果然认识你。得知你劫数已到的消息,我就知道留下她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你把她怎样了?!”李香兰刚想上前却被蓝色晶体铸成的透明墙挡住,他伸手想要击碎那墙,墙壁发出尖叫声,手刚刚接触就被墙吸了进去。蓝色晶体顺势裹住他的手臂,往他的身上攀爬,很快地包裹住他的整个身体,他挣扎,蓝色晶体就会顺着他使力的方向生长。
“香……兰……”似乎是听到了李香兰的声音,夏时雨表情稍稍改变了一下,可是她却无法动弹,就像此刻的李香兰一样。
董清风阴笑道:“我没将她怎样,她很好,起码现在还很好,接下来会不会也很好,就要看你的了。”
李香兰停止了挣扎,前面是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夏时雨,身后是藏在枯草堆里用尽妖力的鬼斩,还有被囚犯围困、生死未卜的萧子羽和慕容信,他不是一个大方到可以对董清风既往不咎的人,但也不是一个会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他的背后承担着太多人的期望,令他不得不冷静对待眼前的危机,他坦然地说:“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放了夏时雨?”
董清风的手透过蓝色晶体,捏了捏李香兰的脸,笑道:“师弟,有时候我就是喜欢你的直爽,看那里——”
董清风手指的地方,蓝色晶体让开了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白光,白光自上到下倾泻于一个光环内,光环如涟漪般泛着一层层的淡红色光晕。
“这就是锁妖塔的出口,”董清风幽幽地说,“只有两种人可以打开它,一是地府的鬼差,不过很可惜,这里的狱卒们一个比一个硬,不光是嘴硬,就连魂魄吞噬起来都会硌牙!鬼差们没有朋友,没有感情,我无法控制他们,让他们为我开门,但是你就不同了,有感情的人有太多弱点,就容易控制了。”
说着,蓝色晶体涌动着,出现了几张人的面孔,痛苦地挣扎着却又被蓝色淹没,蓝色晶体变成一只手,将几个发光的钥匙扔了出来,董清风捡起一把钥匙,说:“还有一种就是要有缚妖锁钥匙的人,若是只要钥匙,我这里要多少就有多少。只是这个持有钥匙的人,必须是鬼差心甘情愿地亲手交予他钥匙,在钥匙转交的一瞬间,那个人就会和鬼差之间形成一种契约,成为一个新的鬼差!这个机会我等了太久太久了,连犯人们都不敢来、也来不了的第七层,你却做到了,并拿到了鬼差的钥匙,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李香兰将钥匙紧攥在手中,说:“先把夏时雨交给我,我就帮你打开锁妖塔的大门。”
“你有没有搞错什么?”董清风讥讽地笑着说,“我不是在跟你作交易,是命令你!”
蓝色晶体蠕动着将夏时雨往墙壁里拖动着,夏时雨突然挣扎起来,撕心裂肺地呼喊道:“救救我……不要让他吃掉我!”
“夏儿!”包裹着李香兰的蓝色晶体突然消失,他就着劲儿往前冲了个趔趄,董清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虽然是转瞬即逝,但是这一刹那的表情还是被李香兰给捕捉到了。
董清风往后退了一步,让蓝色的晶体将夏时雨吸纳入其中消失不见,说道:“打开锁妖塔的大门,我就把人还给你。”
“然后再杀了我们吗?”李香兰质问道,“或者是再次向我勒索僵尸秘典的奥义?”
董清风仰天狂笑道:“你认为我现在还需要那些东西吗?三百年来,我击败并吞噬了无数个罪大恶极的妖魔鬼怪,他们的魂魄与妖力都被我吸纳了,试问现在世上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离开这里我就超越了黄泉,到时候就像你一样附身重生,天下都在我手里!”
李香兰暗笑,你连这座锁妖塔都出不去何谈天下,不过要是将他放出去为祸一方倒是绰绰有余,到底该怎么办——突然一阵心悸,他的右边胳膊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失去知觉,低头望去,右手上的裂痕流泻出来的魂魄正被蓝色的晶体贪婪地吸食着,这样下去不消一时半刻自己恐怕就会成了董清风的一部分。
“不许吃他!”董清风勃然大怒道,“他还没有为我打开大门!”
蓝色的晶体因为主人的训斥而吓得缩了回去,李香兰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谄媚地笑着说:“师兄,我帮你打开锁妖塔的大门,你就念在同门一场的分儿上带我一起离开这阴曹地府吧!”
“不行!”悠然正与黑色的骷髅相互依偎着朝这边走过来,悠然怒斥道,“我们约定好的,我要报仇,我要让他魂飞魄散!”
“你闭嘴!”董清风喝道,“我做什么事情,用不着你们来指手画脚。师弟既然有心助我,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李香兰当然听得出悠然说的都是真的,董清风这样说无非是想缓住自己,等帮他打开塔门之后再下手,但悠然似乎是信以为真了,何不顺水推船,让他们先来个窝里反呢?
“师兄,只要你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李香兰向董清风身边凑了凑道,“我做牛做马在所不辞,还有我脑子里装着你想要的东西……”
董清风当然也不会相信李香兰,但是这戏还是要演下去,谁都不能说破,于是道:“只要你帮我打开塔门,我会带你离开地府,不仅如此,以后天下都将有你一份,怎么样?”
信以为真的只有悠然,她恐吓道:“董清风,你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你逃走的机会,如果你不信守承诺将李香兰、慕容信他们干掉,你也休想离开这酆都城!”
“我忘了。”董清风波澜不惊地说,随即一挥手,蓝色晶体将悠然他们包裹起来,在这里他就是神,不服从他的人都会被他吞噬消化,然后成为他的一部分。
妖力被掠夺,魂魄被消化,纵然那种被掏空的感觉令她痛不欲生,但悠然却始终紧握着承夜的手,没想到董清风竟然如此轻易地背叛了自己,或者说他一开始就只是利用她没有合作的想法,无论在哪一边她都只是一个工具。要怪只能怪她爱上的是承夜,她知道承夜阳寿早已耗尽,她用自己的妖力为他续命,直到妖力耗尽也无法再继续时,她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去寻找为他续命的办法,即使只能让他多活一天,明知万劫不复她也不曾后悔。
悠然默默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承夜,也许就此与爱人一同消失亦是一种幸福吧……突然她发觉痛楚消失了,张开眼睛,本来死命缠着自己的蓝色晶体,此时正懒洋洋地覆盖在身上,再抬头便迎上了李香兰的目光,怜悯、担忧,还有一丝歉疚。承夜虽然什么事情都瞒着她,他不说,她便不问,但是她也能隐隐地感觉到承夜在做坏事,她替承夜续命,就是助纣为虐,有多少人因承夜而死,可即使到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不愿看着她魂飞魄散吗?
董清风有些吃惊地望着他所控制的魂魄结晶体,刚才在他以夏时雨为诱饵逼迫李香兰的时候就平生头一遭失灵了,若刚才只是偶然,那么这次绝不会是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个怀疑的对象,他很快地发现了问题所在,晶体一直吸附在李香兰那只被鬼斩切裂了魂体的手上,从刚才就贪得无厌地吸取着他的魂魄。和董清风所做的完全相反,李香兰将自己的魂魄渗入晶体中,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晶体已经动摇了,他花了好多年时间才将七层中的妖魔鬼怪一一收服,而李香兰竟然在顷刻之间就颠覆了这一切,看来自己当初会败在他手里并不是纯属巧合。
李香兰则在心里暗喊失策,他知道董清风不过是做戏,应该不会真的吸收掉悠然的魂魄,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对悠然产生的怜悯之心,这种心情传达到了晶体上,晶体自然作出了反应,时机尚未成熟,他还未能从内部完全控制晶体,真是一念之差全盘皆输。
“李香兰,现在就给我打开塔门!”董清风将悠然他们弃之不顾,从晶体中摸出一个娇弱的人儿,用手扼住夏时雨的脖子,恶狠狠地说,“别再和我耍什么花招了,小女孩的魂魄的味道总是特别好!”
真的没有办法阻止他了吗?李香兰拿着钥匙走向光圈,董清风在背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夏时雨偶尔发出的轻轻的叹息声似乎是在催促他,只好这样了吗……
锁妖塔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酆都城映入眼帘,虽然这外面的光景比里面好不到哪里去,一样阴森忧郁却不再狭窄晦暗。巨大魂体所发出来的光照亮了酆都城的上空,幽幽的蓝光昭示着危险的迫近,整个酆都城都被巨大魂体对锁妖塔的冲击而震动不已,霎时间一片鬼哭神嚎、天昏地暗。
与此同时,地府中一处少有的雅致别院里,有人正欣赏着这一幕,这个计划安排了很久才实施,确切地说,是才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实施。放出去的这个鬼不能太弱,弱了谁也不会在意,不够造成声势威胁,这么几百年来,除了在锁妖塔中吞噬了数百个穷凶极恶的鬼怪魂魄的人,还有谁能更合适呢?而这个来释放他的人更有讲究,这人必须是个好人,要够博得鬼差信任的好人,可是好人又怎么会被送进锁妖塔中关押呢?这个人不能弱,太弱则不可能顺利地到达第七层,太弱就不能与董清风拼得两败俱伤。那么还有谁比他生前的死对头,将他送到地狱来的李香兰更合适呢?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现在这种情形正是最理想的结果,酆都城需要一场大乱,只有这样才会有惊天变故。手里拿着生死簿,将生死簿其中一页纸撕了下来,再撕个粉碎,让纸片如雪花般散落,只是还未及地便化为乌有了,嘴角露出一丝阴笑,道:“你做得很好,我的小鸟儿,不过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呢!”
自由!重获新生的喜悦与即将去征服的狂热令董清风有些忘乎所以,不过他并没有昏头,现在还不到松懈的时候,他还在地狱,还没有逃脱束缚,虽然已经吸纳了鬼怪们的魂魄之力,但是要只身对付冥府众神,他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眼下最紧迫的是离开这里,重塑一个身体,再拿回自己本该得到的东西,而离开这里最快的捷径就是奈何桥——魂魄在这里喝下孟婆汤之后转世的地方,冥府去阳间最近的一条路,只要从那里出去……身子却在此时无法挪动了,董清风转身望去,脚下的魂没有成为他离开这里的手足,魂体的另一边缠绕在李香兰身上,就如刚才簇拥着董清风一样,魂体的颜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看来魂魄渗透成功了。”董清风眯着眼睛说道,“看到你右手流泻的魂魄被结晶吸收,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我控制这些死魂体的秘密。用僵尸被污染的血液可以将人变为僵尸供于驱使,同样将魂魄的一部分渗透到被捕获的鬼怪魂魄中就能够吞噬吸收他们,进一步纳为己用。可是像你这样毫不保留地将魂体注入他们当中,他们会把你吸干的!”
“夏时雨呢?”李香兰的眼神浑浊不清,他嘶吼道,“夏儿她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我找遍了整个魂体都找不到她的踪影,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藏到哪里去?”董清风嘲讽地笑道,“她早就被我吞噬吸收掉了,就在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刚才你看到的只不过是用来骗你的假人而已。对了,就像捏面人一样,魂体可以变成我想象出来的任何样子!”
“我不会原谅你的,董清风!”李香兰用带着回音的声音说,那充满恨意的声音赫然不是他了。董清风的身子突然往后一沉,变成红色的魂体将他从近在咫尺的塔门前拉了回来。
逆流?是逆流了!眼前的一切令董清风大吃一惊,他几百年来积累的魂体竟然无法容纳下李香兰的魂魄,反而因为吸收过量而逆流回到李香兰身上,他一直都无法完全纳入体内,而要保存成魂体的力量,竟然要被李香兰给吸收到了!数以百计的恶鬼之魂正污染着李香兰的魂魄,这样下去不仅李香兰会成为一个强大复仇魂魄的载体,就连自己的魂魄也难保了,李香兰首要的复仇对象就是他!
吃惊的不止他一个,悠然看到正在挣扎的董清风,知道事态已经失控。幸好李香兰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董清风身上,双方都无暇顾及她,她才能借此机会带着承夜逃离这里。
“放心吧,我会带着你离开的,就算逆天我也要让你活下去!”悠然吻着承夜的额头,紧紧将他抱住,展开双翼向塔外飞去,回头望了一眼正在鏖战的二人,她悲戚地念道,“我不想欠你的。”
“啊啊啊啊!”李香兰痛苦地吼叫着,巨大的魂体在涌入他的魂魄的同时,将罪恶残暴以及仇恨也一并强加进去。他再一次失去了夏时雨,这一次是这么彻底地、没有挽回的余地地失去。他恨董清风,若不是董清风吞噬了夏时雨的魂魄,九百年、九千年,他们总会等到轮回再次交织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就是替夏时雨和他自己报仇的时候,身体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凭借意志操作着魂体死死地抓住董清风,凭着被吞噬的鬼怪们的怨气也不能让他逃离地狱。
“香兰!”
是夏时雨的声音,李香兰真真地记得,他愣了一下,柔暖的绿光模糊了视线,那个娇小可人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这一定又是董清风狗急跳墙想要故技重施,李香兰用力摇摇头想要排除杂念,用自己的意志控制魂体结晶让幻象消失,可夏时雨的身影不但没有消失,更是向他靠近过来。
“记得你曾经说过要带我走遍大江南北吗?不许赖皮哦,来,抓住我的手!”夏时雨用带着微弱回音的声音说,她漂浮在绿光中,她笑靥如花地向李香兰展开双臂,似乎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
想要拉住夏时雨的手,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明明近在咫尺,而手指却在距离她的手仅仅一寸之遥的地方停滞不前,身子异常沉重,难以移动寸分,必须要丢弃掉些什么……什么呢?他已经没有了身体,没有了生命,仅仅剩下一缕孤魂,哪里还有什么好丢弃的,他现在心中最沉重的东西就是对董清风的怨恨,可是与夏时雨相比,他宁愿放弃这仇恨!
想到这里,李香兰的身子突然一轻,抓住了夏时雨的手,那手却不似以前那般柔软温暖,是坚硬厚实的钢铁般的触感?夏时雨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即化作点点绿色萤火随风而逝,再看他手中握着的却是那把黑刃的宝刀,脚下是已经不再紧缠着自己的魂体,刚才就是这东西束缚着不能拉住夏时雨的手吗?他有些吃惊,自己险些与这些怨恨的恶鬼之魂合二为一成为他们报仇工具,幸好夏时雨及时唤醒了自己,可是他抓住的夏时雨的手,又怎么会变成了鬼斩?
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悠然拥着承夜从李香兰身边掠过,她回头望了李香兰一眼,神色很复杂。是这样的吗?刚才将悠然错当做了夏时雨,是她将鬼斩送来给我?李香兰在心中默念道,悠然果然还是个好女子,只是爱上了一个坏人而已。悠然再如何善良也改变不了承夜的邪恶,反之亦然,爱了便是爱了,至少这份感情是真的。
董清风捕获到李香兰与魂体分离时一瞬间的分神,想要趁机重新夺回自己的力量然后逃之夭夭,李香兰看出了他的心思,提起斩魄鬼刀飞身跃起,可还没有劈砍到董清风就被魂体形成的透明墙挡了回去。因为失去仇恨根源无法继续附在李香兰魂魄中,恶鬼之魂又摇尾乞怜地回到他原来的主子身边,他回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就要直奔奈何桥而去。
“鬼斩斩鬼,岂容你轻易逃脱!”李香兰用带着裂痕的右手握住刀柄,将自己的魂魄注入鬼斩中,鬼斩的刀刃再次发出耀眼的红光,他反手将鬼斩深深刺入魂体之中。
魂体发出了一声哀号,痛苦地扭动着,红光所到之处,魂体迅速萎缩消失,还未来得及反应,红光已经蔓延至董清风的双脚,这把斩鬼宝刀加上李香兰的妖力,一瞬间将他燃烧殆尽。事到如今也容不得犹豫了,董清风用魂体化成了一把冰蓝色的剑,突然一个转身向李香兰冲了过来,就这样对着刀刃而来,这一举动也让李香兰有些措手不及,就势刀刃冲破了魂体铸成的层层墙壁,折断了冰剑,刺穿了董清风的胸膛!
董清风被鬼斩的刀刃撕裂开来的胸口,由内而外燃起金红色的火焰将其魂飞魄散,李香兰也因为强烈的冲撞而无法动弹,他清楚地看到董清风消失前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么一刀下去他却没有尝到复仇的快感。
撼动酆都城的蓝光消失了,悠然用力地扇动翅膀,加紧了飞行速度,只有趁乱才好逃回阳间。眼前就是奈何桥,悠然平稳降落,她要先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孟婆被吓得躲在煮汤的锅子旁边,桥头的鬼差们都被调去镇压锁妖塔的囚犯,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走出酆都城,踏过奈何桥,谁也拦不住他们了。
可就在承夜前脚踏上护城河的桥身时,脚下的血河翻涌起来,好几只血手从血河中伸出来,虽然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骨架,可怨恨却让它们异常坚固有力,将承夜往血河里拉扯。悠然死命拉住承夜,用风刃敲打血手,可承夜还是一点点被拉进血河,血河里发出一声声哀叹,河面上漂浮着张张人脸。那些人脸悠然是认识的,跟着承夜去久弥山便没有回来的大内高手们,最近才死在承夜手里的人们。原来传说是真的,被恶人害死的恶人就过不得这地狱血河,血河中的冤魂也不会放过害死自己的恶人,只是一切都有例外,她的主子明明是有办法的……难道她已经失去利用的价值了?
悠然放弃了挣扎,她紧紧拥抱着承夜,与他一起慢慢地沉入地狱血河,能和他永远在一起,这样也罢!承夜无法说话,无法做出表情,却也用僵硬的身体回应了悠然的拥抱,这样也罢。
此时,一点如萤虫般蓝色光点从悠然的黑羽中飞出来,飞往奈何桥的另一头。
当李香兰提着宝刀赶到第三层的时候,正好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萧子羽和慕容信。说什么鬼差没有感情,这定是骗人的,慕容信与萧子羽已成了他生死与共的朋友。
这次锁妖塔越狱事件影响很大,凡牵连此事的地府一干负责人等都被降职减俸,却最终没查出个所以然,只道是疏于管理,囚犯们造了反。该罚的是罚了,该奖的还是不能少,因救了鬼差,阻止了犯人越狱,鬼斩的刑期被取消了,因为他本体是刀妖,生前也不曾害人,所以准他还阳。可是鬼斩似乎是认定了李香兰这个主人,就这样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死活不肯还阳去。而李香兰接纳了部分锁妖塔中怨鬼的魂魄,狐妖、鬼怪与尸王这原本根本不搭调的几股力量,在他那里却能泰然处之任其驱使,这力量令他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成为了三界妖神的他,名字早已从生死簿上消失了。
事情暂时平息之后,李香兰怡然自得地躺在酆都城一处雅致的府邸里打着哈欠,身下是白玉床,枕着绣花枕,盖着丝绒被,两旁美人侍应,观赏院里池中鱼戏莲叶间,仙气缭绕,好不惬意。若不是他还是个魂魄,连自己都会以为是到了天上当了神仙,其实他仍身在地府,这里是十殿阎罗阎密的府上,他正躺在阎王大人最喜欢的别院里等她哩。
李香兰这样肆意乱来,阎王府上的侍卫丫鬟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但若是男的来了,就由鬼斩对付。阎密自觉得没人敢在地府找阎王爷的麻烦,手下的那些个侍卫挑选的标准一是靠脸,二是靠身材,想要拉拢萧子羽他们也是冲着脸去的,所以就没一个有真本事的。鬼斩早已恢复了人形,一副小正太的模样,妖力却大得惊人,随便放出两道刀刃,在他们漂亮的脸蛋上划个小小的口子就能吓得他们哇哇乱叫;要是女的来了嘛,李香兰就笑着迎上去,姐姐妹妹地叫着,一来二去就哄得她们忘记了要做的事儿。
待阎密下班回到府上,她那群帅哥侍卫们纷纷向她诉苦,美女丫鬟们则躲到一边儿。阎密听说之后,气得火不打一处来,要是以前,她肯定会不由分说地将李香兰打入十八层地狱,但是现在李香兰的名字已经不在生死簿上了,这就意味着不归冥府众神管了。
阎密一路直冲到别院,怒气冲冲地责问道:“李香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阎王府里捣乱!”
李香兰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淡定地微笑道:“我胆子再大也大不过阎密大人您啊……”
“你、你什么意思?”阎密的怒气突然消了,并一挥手令所有的侍卫丫鬟们都先下去。
“俗话说得好,‘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李香兰故意不说破,尽情地欣赏着阎密忐忑不安的神情,“不过,阎密大人可是阎王爷啊,就算半夜来了个鬼敲门,恐怕害怕的也是鬼吧,又有什么能让您害怕呢?”
阎密媚然一笑,走近李香兰,道:“这里都已经没有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李香兰凑近阎密的脸,伸手轻抚着她的乌发,再到肩头,滑过纤细的腰肢,最后扯着她黑色的裙角,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阎密大人这衣服很特别啊,我这不是马上要还阳了吗,刚好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喜事,可是还没有准备好贺礼,所以想请问一下大人,这件羽缎般闪着七色光泽的黑裙是从哪里买来的啊?可否告诉在下,好让在下也去买一件送给朋友的娘子。”
阎密用力地扯回裙角,虚张声势地怒道:“此乃天蛾成丝,仙女织就,哪里是凡人穿得了的东西!”
“我看未必吧?”李香兰狡黠地眨眨眼睛道,“这衣服我还就真的见人穿过,那人还做过几天我的未婚妻呢!黑色确实非常适合阎密大人您,冷艳妖娆神秘又不乏雅致,不过恐怕只有鸩族圣女用自己的尾羽加以妖力织就的霓裳才会有这种美丽的光泽吧?”
“是又如何?”阎密依然冷静地说道,“鸩族圣女送我一件羽裙又如何,何况悠然已经魂飞魄散,之前的事情也是过眼云烟而已。”
“确实是死无对证。”李香兰笑眯眯地说,“这不是锁妖塔被我和鬼斩给弄坏了吗,刚好五殿的判官以前做过木匠,人手不够,帮忙去修锁妖塔了,这段时间慕容信帮他代班,所以这生死簿就暂时归他掌管。就说你们地府还真是人尽其用啊,关键时刻一个顶俩,判官都能拉去当木工,佩服佩服啊……莫非你们也有财政危机的时候?”
“你到底想说什么?”阎密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李香兰却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死之前曾经在照妖镜中看到过自己和承夜的样子,照妖镜中同为僵尸的我和他,一个完好无损另一个面目全非,他的身体早已死亡并开始腐化,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事实上已经变成了一副骷髅。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慕容信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将生死簿借给我看,我才参透了其中的奥妙。”
“私自将生死簿给冥府机要部门以外的人看可是要被革职查办的!”阎密哼笑道,“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找他们麻烦吗?”
“有什么麻烦能比阎密大人的麻烦更大呢?”李香兰接话道,“先是私改生死簿,因为不能再改又想延期,所以将死人的魂魄强留在人间,再来就是利用悠然与锁妖塔里的囚犯勾结,协助他们越狱!鬼斩,把你那天在锁妖塔里看到的说来听听。”
“呐,”鬼斩走过来,围着阎密转了一圈,故作神秘地说,“锁妖塔犯人暴动那天啊,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姐姐跟着狱卒进了锁妖塔,等狱卒走了之后,她将什么东西扔进了层间的传送环里,没过多久传送环就出了问题,接下来就是狱卒被杀害,杀掉狱卒的也是那个姐姐——哦,那个姐姐身上的黑色裙子和你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呢!”
阎密一时缄默无语,李香兰接过鬼斩的话头,道:“当我得知悠然和承夜被地狱血河里的冤魂拉进血河永世不得超生,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来到地府的时候没有被索命的厉鬼带走呢?后来我想起来一件事,慕容信在我跨越地狱血河的时候曾经说过,地府里有一种人有这个权力可以让来到阴间的人不接受地狱血河的考验直接提审,也就是掌管着悠然魂魄的您啦!悠然和承夜之所以在下阴间的时候能安然无恙地来到酆都城中,那是因为你需要悠然做你下一步计划的炮灰。当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告诉她,只要她按你的指示去办,她和承夜就可以在囚犯越狱地府大乱之时趁乱逃出去;而他们之所以第二次过不去地狱血河那也是在您意料之中的,计划已经顺利实施完毕,只要借用血河中的怨鬼,甚至不用你亲自出面就能除掉后患。不过,我想现在这种结果并不是你想要的,作为十殿阎罗,你一直想成为首殿阎罗,如果让董清风逃离锁妖塔在人间为祸,那么少说有三个阎罗要倒霉,首殿阎罗的失职,让重罪恶鬼逃离阴间,五殿阎罗部下将钥匙交给我,间接会牵连到包大人,还有直接负责管理锁妖塔的三殿阎王更是脱不了关系。我记得悠然说过放董清风出去是与某人有约定,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约定我不清楚,但是你可没打算真的放了他,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地设计让我去释放他,不过现在的结果是你始料未及的。你是想让我和他整个两败俱伤,然后我被他干掉,而你在他虚弱逃亡之时将他杀掉立一大功吧?不过,可惜赢的人是我,而且就算我输了,董清风也绝不会逃到你那里去,一个身边只有僵尸没有朋友的人又怎么会相信任何人?”
“你有证据吗?”阎密攥紧双手,身子微微地颤抖道。
“没有!”李香兰人畜无伤地微笑着。
“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本王!”阎密又是一副胜利的姿态,高傲不已地说,“就算你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消失了又怎样,你还不是阎罗王的对手!”
“啊,我可不能死啊!”李香兰假装害怕道,“我让慕容信和萧子羽在外面等我,如果他们见不到我出去,可就要把我留下的密函交给包大人了,对于包大人的办案能力你是知道的,我怕就算你做得天衣无缝,他也能给你查得个水落石出。所以不如咱们各退一步,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你看怎么样?”
想起包青天,就连阎王爷也会害怕,阎密不禁哆嗦了一下,前思后想了一番,最后妥协道:“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李香兰从怀里掏出一本黑皮书册,阎密一看便知道那是生死簿,所有阎罗人手一册,他将生死簿打开,指着上面一个人名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啦?”
阎密接过生死簿,怀疑地盯着李香兰,问道:“你确定没有别人知道?”
李香兰拍着胸脯说:“我保证出门就把密函要回来!”
阎密咬咬牙,掏出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写下什么。李香兰在一旁看着,哼哼唧唧地一脸不满意的样子,阎密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没有办法,只好再改,可是李香兰还是只顾摇头,阎密在脑子里已经将他大卸一百八十块了,但手上还是又添又改。
就这样反复三四次,李香兰接过生死簿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凑到她耳边说:“其实啊,根本就没有什么密函,萧子羽和慕容信也不知道我到这里来了,鬼斩更没有在锁妖塔里看到悠然。”
“你……你竟然敢骗我!”阎密气得满脸通红,恨得牙根痒痒。
说时迟那时快,李香兰拉着鬼斩夺门而逃,闪身躲在门外,就看从门口砸出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还有一只花绣云履来,最后连阎王爷身边的俊男美女都给丢出来,这才算清净。阎密身边已经丢无可丢,一屁股坐在床上,独个儿怄气,她自从当上阎罗王,不,确切地说,是她自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火还未消,只见李香兰又从门后露出头来,笑盈盈地说:“关于那个人的生老病死,我会随时关注,如果有什么差池,我会再来找你的,拜拜!”
“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阎密崩溃地怒吼道。
“后会有期——”李香兰手里挥动着阎密丢过来的云履,一路小跑地迅速逃离了,越过奈何桥,直奔阳间去。
现世,阳间。
楚云飞与叶飞霜大婚的日子到了,那身红色的嫁衣是漠恨送来的,仿佛是霞光为线,彩云为绸,令人惊叹不已。叶飞霜穿戴着仿佛换了个人,那般的清纯娇羞,仿佛染尽了一世的绚丽繁华,只看得与她征战多年的将士们瞠目结舌。只是她的脸上始终没有即将嫁于心爱之人的那份喜悦之情,旁人只当是她舍不得爹娘,却不知道是什么红了新娘的双眼。
那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龙凤明烛摇曳堂中,高朋满座为新人贺喜,但是新婚的两个人都完全不在状态,一个魂不守舍,一个哭丧着脸,更离谱的是,他们还偏偏将一口棺材放在了亲友席最惹眼的地方,棺材里躺着一个道士,生得倒是清俊,但怎么看都是个死人。明明是喜堂,这下却像了灵堂,明明是喜事,却办得像个丧事,只知道是两位新人执意如此,大家都好奇为什么老将军却不反对,连女婿的家人也听之任之,甚至和两个新人一样无语凝噎。众人都煞费猜疑,他们并不知道,若是没有这个死人,今天这里恐怕真的是灵堂了,棺材中的人也会和棺材外的人换个方寸之地。
人家结婚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他们结婚是跪拜死人,哭了又哭。特别是三拜结束要送入洞房的时候,叶飞霜干脆就伏在棺材边上大哭起来,楚云飞也不劝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扶着她的肩膀。
看得厅堂里满满的宾客满头大汗,该笑笑不出来,想跟着哭又不敢哭。正在大家等也不是走也不是,浑身难受的时候,棺材里的人突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那道士挠挠头,笑道:“呦,大家都在呢,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
“诈尸啦!”在场的人,除了楚云飞他们几个少数知情者之外,所有人都吓得哭天喊地,胆子大一些夺门而逃,胆子小一些的干脆昏死过去。
叶飞霜愣在那里,她用手摸了摸李香兰的脸,李香兰将手按住她的手,微笑道:“我回来了。”
叶飞霜哇的一声哭着扑进李香兰怀里,李香兰安慰地抚着她的头发,用还闲着的另一只手朝楚云飞招招手,然后拍拍自己另一边肩膀,意思是说,你可以到这边来哭。
楚云飞又气又笑,道:“你少无聊了!”
“别哭了,都成花脸猫了。”李香兰帮叶飞霜擦去泪水道,“对了,宝库里那把被你们说成神物的破刀能送给我吗?”
当晚,楚云飞与叶飞霜睡下之后,李香兰抱着叶飞霜送给他的铁刀悄然离开了将军府,他没有和他们告别,因为如果告诉他们,恐怕就走不了了。当走到他们就算想追也追不到的地方后,李香兰将铁刀从包裹中取出,在接触到他的手的一瞬间,铁刀锈迹褪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随即幻化成一个少年。
李香兰与那少年踏月而行,他止步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心中默念道:你们会喜欢我送的彩礼,多给了楚云飞六十年的阳寿。慕容信和萧子羽为报救命之恩泄露天机,原本楚云飞将在婚后不久死于战乱,而现在他要比叶丫头还要多活两年,你们以后会儿孙满堂,无疾而终。
李香兰就这样离开,再没有出现在楚云飞他们面前,这一世他们的缘分尽了。那个僵尸道长,带走了他们的思念,留下了自己的传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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