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之死
方春蚕凹陷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看着对面墙上的老式时钟。走针不辞劳苦,昼夜周旋。钟摆摇啊摇,犹如午后花园里秋千架上的少女,到了整点,又是连绵的撞钟之声。
1
方春蚕凹陷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看着对面墙上的老式时钟。走针不辞劳苦,昼夜周旋。钟摆摇啊摇,犹如午后花园里秋千架上的少女,到了整点,又是连绵的撞钟之声。
每天,端木出门之后,春蚕就在这样的静默中度过一天。
偶尔也会邀请朋友来打一场麻将。
宋词坐在她对面,绾着发髻,脸上用了淡淡的胭脂,穿了一件宝相花纹样的杏色针织外套。摸到好牌会暗自微笑。宋词出牌时抬眼,察觉到她的失落,揣度着说:“春蚕,手气背的话就不要打了,何必苦撑。”春蚕摸了新牌,然后放倒,赢了一把大牌。
宋词见状,隐约猜出八九:“那就是端木咯。”
端木和她的婚姻危机在这寥寥几个牌友中是公开的秘密。
春蚕终于忍不住,说了前夜的事。
前夜,二零零一年的谷雨节气。苏城白日却天气晴朗,至晚间空气潮湿温润,气压微降,但没有下雨的意思。一直到十一点多,端木都没有回来。打电话,已关机。
春蚕在将近零点的时候披衣起身,出门去找他。端木不酗酒,不赌,也很少在洗浴中心温泉会所流连。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那方面。
春蚕知道他曾经的一位相好,只有沿着破碎的线索去找,最后在西城区的一家夜店见到那个叫柳丝的女人。她顶着一头蓬松绚烂的烟花烫,除了嘴唇上一层湿漉漉的口红以外,几乎素颜。这与春蚕预想中的浓妆艳抹相去甚远。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高领七寸袖旗袍,佩戴金托红宝石的老式戒指。细小撞色,甚为惊艳。
听侍应生说有人找,她就穿过舞池里扭动的人群。步伐缓缓,姿态灵巧,避免着和别人发生肢体上的碰撞,优雅雍容。各色灯光幽微华美地抚摸着她的肌肤。这使得她看起来几乎透明,而且纤毫毕现。
柳丝蹬着十厘米的细枝高跟,春蚕必须采用仰望的视角。
柳丝的目光很有力,落在脸上犹如耳光:“你是女同,还是来找男人。”
春蚕一时哑口。
柳丝艰难地笑了一下:“一个独行的陌生女人来找我,无非就是这两件事。”
春蚕点点头:“我来找端木。”
柳丝眼帘低垂,语气冷漠:“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端木。”
然后她就转了个身,步态袅娜地走远了。
柳丝离开夜店时是凌晨两点,她换了便装,上了自己的座驾。春蚕拦了出租紧随其后。在茫茫夜路上,春蚕想象着端木把自己剥洗干净,横陈在床,等待着柳丝的样子,一时六神无主。只有不断催促司机提速。司机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女性,在后视镜里白了春蚕一眼说:“不去盯男人,却跑来跟踪情妇。一切不扼杀在源头,只知道放马后炮就一事无成。”春蚕在后厢满脸通红,默不作声。
尾随柳丝来到她入住的大酒店。柳丝进门后,春蚕在宽阔的走道里局促不安,不知将手脚置于何处。她穿了一件月白的外套,频繁地在小范围内来回踱步,在走廊红毯的映衬下,犹如舌头上一颗轻轻翻动的米粒。她怀疑监控室的人看到她窘迫慌张的样子会把她当做某个通缉犯带走。
她最终敲了门。
柳丝裹着一条浴巾半倚门框,香烟在指缝间氤氲流转。她用余光打量着春蚕:“是你男人的话你带走。不是的话,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我这里不是公厕。”
在春蚕犹豫要不要进去时,里面的人问:“柳,是谁。”那声音并非端木。
春蚕落荒而逃。
2
厨房里的檀香烧尽了,春蚕去续上。女儿也睡醒了,她去卧室里哄抱一番,重新回到牌桌。
宋词说:“不管他是不是跟柳丝,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牌友阿莉铿锵地打出一枚踌躇很久的九条:“柳丝这种女人你不至于和她啰嗦。你要是想计算她在苏城跟过的男人,恨不得头发都能当手指用。”
宋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太低劣了。”
阿莉说:“我们家那个也不是没被她勾过。不过就在舞厅跳了一支舞而已,她就把人领到家里去。进门之后,自己先脱个精光。我男人没见过大阵仗,回来以后就跟我实话实说了。”
牌友阿媛一脸窥秘猎奇的神色,问道:“真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后来呢。”
阿莉一边碰牌,一边讽阿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把男人亲自送到她床上去不是知道得更清楚?”
宋词笑出了声。
阿莉轻描淡写:“我后来也没说什么,就在饭桌上跟他讲——你要是想跟她混,我们就离。你要是还想跟我过,就再不要跟她多啰嗦一句。他本来也老实,自此以后再没有过。”
春蚕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深夜,荧屏里播放着沉闷的夜场电视剧。台湾的豪门伦理戏,拖沓冗长,一句单薄的台词可以扩展成为整整一集。厨房里烧着热水,水壶盖子噗噗地颠动着。春蚕开了一盏落地灯,披着线衫倚在沙发上打毛衣。女儿在身边熟睡,在毛毯的包裹下犹如枝头带叶的玉米。
她打着打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女儿出生才三个月,她母亲上个礼拜才回老家去,他就旧疾复发,迫不及待地眠花宿柳。婚姻如何继续。是否要接受宋词的建议,趁早散场。
至十一点端木仍然未归,无法联系,故伎重演。
春蚕拨通宋词的电话:“他还没回来,我现在一筹莫展。真的要按阿莉的办法直接跟他摊牌?”
宋词细语呢喃,嗓子里含着未化的蜜糖一样。仿佛晚间喝了酒,半醉半醒。她说:“欲扬先抑。要想通过一两句冷静的话来威慑他,先要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
端木到家时,春蚕已经熄了所有的灯。
他进门换鞋的瞬间,静坐在暗处的春蚕操起遥控器就向他砸过来。端木刚要吼,但是怕夜阑人静,闹醒街坊四邻不好收场,只有压低了声音:“疯啦?”
春蚕没有心思理会他,只要是能砸的东西通通砸过来。靠背,拖鞋,指甲剪。端木走过来卡住她的喉咙:“方春蚕,三更半夜,你最好给我收手。”
春蚕啪地给了他一耳光。
端木愣住了。春蚕挣开她,跑到房里哄慰受惊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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