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童大山出事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震蒙了赵芬。当她发疯般冲进医院时，大夫摇摇头，做了个无能为力的手势。赵芬顿觉脑子里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坐在病床前。

童大山在建筑公司做钢筋工，是从6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听工友说，脚手架松动，有个小伙子失足悬空，多亏童大山出手相救才保住了命。见赵芬呆呆傻傻地看着满身是血的男人，不哭也不闹，大伙明白，只有让她哭出来，哭个痛快才不会憋出病。

“嫂子，都是我不好，童大哥是为了救我才走的。嫂子，你打我吧，骂我吧。”被救的小伙子哭着抽打自己的嘴巴子。工头也红着眼睛相劝:“妹子，大山走了，咱们还要活着。你想开点，想哭就大声哭吧。”

赵芬只看到大伙的嘴巴在动，至于说了些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突然，一个大男孩推开众人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赵芬的手呜呜大哭:“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爸没了，还有我呢！”

是童林，童林在叫我“妈”！赵芬一下子醒过神，紧紧抱住童林，泪水哗哗而下……

童林是童大山的儿子，今年17岁。10年前，童大山带着儿子童林和赵芬走到了一起。赵芬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因不能生育而匆匆离异。和童大山成家后，赵芬对待童林比亲生儿子还亲，宁可自己受苦也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但素来沉默寡言的童林只管她叫阿姨，从没叫过妈。赵芬丝毫没觉得别扭，都是一家人，叫啥都一样。没想到，男人一走，童林竟开口叫了“妈”！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赵芬刚四十出头，身材不胖不瘦，相貌长得也年轻，难免会招惹那些用心不良的人想入非非。这天傍晚，下班后一走进家住的清水巷，赵芬便感觉到不对劲——有人在鬼头鬼脑地跟梢。余光一扫，竟是外号叫“滚刀肉”的牛二。牛二这家伙已经四十大几，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至今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条。平时，街坊们都躲着他走，生怕他撒泼耍赖胡搅蛮缠。

赵芬暗叫糟糕，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谁想，牛二瞅瞅巷子里没人，紧追几步拦住了赵芬。赵芬本能地后退，壮胆训斥:“你想干啥？快让开！”牛二嬉皮笑脸，嘿嘿淫笑:“妹子，你是寡女，我是孤男，我想干啥，你还能不清楚？”

“闭上你的臭嘴，不知羞耻的东西！”赵芬一听，顿时气得涨红了脸，“滚，再不滚我可要喊人了！”

“嘿嘿，羞耻值几个钱？还是快活要紧。妹子，老童走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别绷着装正经了。”牛二边说边凑上前，伸手要搂赵芬。眼见赵芬要吃亏，童林冷不丁冲过来，一头撞向牛二的后背。牛二脚下打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小杂种，你——”

“滚！”童林一弯腰抄起块板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我警告你，再敢欺负我妈，我砸烂你的狗脑袋！”

看到童林这凶狠的架势，牛二一骨碌爬起，悻悻地逃开了。童林要追，赵芬紧忙拉住他，劝他别和这种地痞无赖一般见识。童林咬牙切齿地说:“妈，我已经长大了。我绝不许别人说你，欺负你。我发誓！”

“好孩子，妈信。”话出口，眼泪又止不住地流满了脸。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赵芬起床要做饭，无意中发现童林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不对劲。以前，童林一天到晚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板也闭得严严的。就算父亲进去，也要征得他的同意。心下想着，赵芬敲敲门，问:“童林，你醒了吗？”

接连问了两声，没人应答。推门看去，卧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只是不见了童林的人影。赵芬有些慌，急急忙忙往外跑。冲到街上，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童林。早起的街坊连连摇头说没看到。

这孩子，大清早的能跑到哪儿去呢？赵芬急得不行。这时，左邻的张婶从早市回来，美滋滋地说:“赵芬，我看到童林了，他还和我打招呼了呢。啧啧，我都快一年没见到他了。”

“他在哪儿？”赵芬忙问。张婶抬手指向巷口。童林正在晨跑，身子摇摇摆摆，跑得满头大汗。赵芬忽觉心尖儿一颤，紧接着长出一口气，笑了。童林也看到了她，拎着早点大步跑来，一脸难为情地说:“妈，我，我不会做饭，怕吵醒你，就顺道买了早点。”

“童林，你慢点，别跑那么快——”

话音未落，童林的右脚不慎踩上了小石子，身子一歪就要摔倒，鞋子也飞了出去。街坊们看得真真切切，童林的右脚居然没有脚掌，紧连着脚踝的脚跟也磨得渗出了血！

从小到大，童林酷爱自行车运动，读中学时曾多次在市里举办的自行车大赛中获得过少年组冠军，被老师和同学称为“追风少年”。去年春天，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右脚脚掌。也就是从失去脚掌的那天起，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寸步不出。街坊们都知道他被轿车轧伤了脚，却没料到会如此严重，别说脚趾，连脚面都没有！

在街坊惊讶的注视下，童林却像没事人一样，捡起鞋子穿上，说:“妈，咱回家。”

“唉，唉，回家。”赵芬挽着童林，心里满是说不出的高兴。童林能走出这一步，说明他不再自卑，真长大了，懂事了。

此后，不管刮风下雨，童林都会早早起床，上街晨跑。坚持了大约两个月，脚跟断裂处磨出的血泡结了痂，变成了厚厚的老茧。更让赵芬开心的是，童林不仅跑动的姿势如同没截肢似的越来越稳当，还搬出很久没动过的自行车练习。赵芬劝他慢慢来，别累着，童林擦擦满脸的汗，说:“不能歇，等你过生日那天，我还要给你一个惊喜呢。”

“惊喜？什么惊喜？”赵芬不解。童林笑笑，暂时保密。

下个月14号，是赵芬的43岁生日。说来也巧，这一天市里要举办自行车环城大赛，童林也偷偷报了名。赵芬猜测:童林给她的惊喜是拿块奖牌。可是，这场赛事奖金丰厚，吸引了不少高手，竞争肯定会非常激烈。童林只有一只脚能用上劲，想脱颖而出简直比登天还难。想到这儿，赵芬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一旦愿望落空，童林会不会情绪低落，再次失去信心？可看到他起早贪黑地苦练，赵芬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转眼间，生日到了。这天早晨，童林穿戴上赵芬给他买的行头，信心十足地赶往比赛现场。赵芬坐在电视机前，一眼不眨地紧盯着直播画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发令枪响，只见童林率先冲出，一路疾奔。赵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大喊加油。

整个赛程足足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童林表现不错，始终处在前几位。眼瞅着再有几百米就要抵达终点了，选手们纷纷加速。童林毕竟是业余选手，短短数秒便被五六个人超过。等画面里再出现童林时，童林出事了，连人带车摔了出去。摔倒的地方，距离清水巷不远。

童林，你不会有事的！几乎在画面切入的同时，赵芬已冲出门。还没赶到现场，却见童林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赵芬本想安慰安慰童林:“这次没拿到名次不要紧，下次咱再争取，你能参加比赛，对妈来说就是惊喜了。”不料，童林却蹲下身，说:“我参加比赛，只想证明我能行。真的，尽管没有了一只脚，我也能照顾您，像爸爸一样照顾您。来，妈，我背您回家。”

赵芬终于明白，童林要给她的惊喜是什么。早在她和童大山结婚那年，家里的条件不富裕。为了让童林上最好的学校，赵芬精打细算，省了又省，甚至连过生日都不舍得为自己破费。童大山过意不去，赵芬便说:“只要你背背我，我就知足了。”从那以后，这也成了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并约定一直背到老。即便后来小日子愈过愈红火，每到赵芬过生日，童大山都会背着她转几圈。趴在男人的背上，赵芬满心都是幸福和踏实。谁知，这个秘密，原来早被童林发现了。父亲去世，一夜之间，童林长大了。他要继续爸爸许下的约定，在妈妈的每个生日里都要让她感觉到幸福和踏实，一直到老。

“妈，我和爸爸一样强壮，能背得动你。上来吧。”

赵芬眼窝一热，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只不过，那是幸福的泪，欣慰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