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好想,宠一回父亲
今天收到父亲的来信,一贯倾斜过分的字体,简短地写道:“每次邮递员从家门前的街道路过,总是盼望他能停下来,把你的消息捎给我们……”文末又用小字补充:“女儿在伟大的首都北京工作,让父亲非常欣慰,但切记保重身体,不可太过劳累!”
折好信,向南方眺望:父亲在遥远的湖南小镇,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是否也在眺望我?
小时候调皮,在大院里和同伴玩“强盗与官兵”的游戏,不小心一脚跌进了院角深约两米的干石灰坑,眼睛火烧火燎地疼。父母赶来,把我送去市里最好的医院,折腾得够呛。缠着绷带的日子,父亲常让我坐在肩头,去逛大街玩儿,绘声绘色地讲街上好吃的好玩的。有一次我特别想要气球,还一定得五彩缤纷的。父亲跑了好几家店,才买齐五种颜色。那时天气很热,父亲回来可能是汗流浃背了。听得临床问,“这么认真干吗?小孩子,又看不见。”父亲半天才回话,“就因为这,才更要满足她。”拆绷带那天,医生也没有足够把握,我睁开眼睛,慢慢地,世界重新明亮了。我看见各种颜色的气球,看见拉着气球的父亲眼里藏着闪闪的泪水。
考上大学,第一次离家。父亲总不习惯,常常敲我已经空了的卧室,照例喊门:“7点了,小敏起床啊。”经过妹妹多次抗议,他才接受我已经不在家中的现实。当时我在大学军训,有次在大雨中操练正步被淋个透湿,回到寝室头晕脑胀,倒头便睡。父亲恰好打来电话,我只能疲乏应答。第二天军训回来,我看见宿舍外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一件洗得疲塌的白衬衫,套条蓝裤,踩双圆口黑布鞋,脸上带着担心的笑容,竟是父亲。他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是想着,这世上的父亲,因女儿一个鼻塞声哑的电话,便搭乘一个小时的车赶来的,不多。
大学四年,父亲几乎用尽节假日,带着吃用东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寝室门口。来得急,走得也急,背影微弓,衣摆都飞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说,“回去,注意休息!”此刻他的眼睛里,肯定也藏着和我同样的不舍。一次,父亲中午来了,搁下包就说要去办公事,晚上他回来得晚,我已吃过饭,父亲也说自己吃了,并且执意连夜赶回。第二天,母亲打来电话,“你父亲说忙得一天吃饭也没顾上,你该给他买点吃的放包里啊。”顿了一下又说,“昨儿你父亲的生日,本不是他出差,就为了看看你,他主动调换的。”我的心像被针扎得疼,父亲的生日,因女儿的疏忽而饿了一整天!
那年寒假,我刚学会织围巾,就用蹩脚的针法织了平生第一条。父亲接过时没说啥,眼睛却透着喜欢。平常他都不围,只在过年走亲戚时才郑重地围上。几年了,围巾已经有些磨损,父亲仍把它细心叠好,放在衣柜最上层。
毕业后回家乡执教,每天骑单车上班。总是父亲给单车打气,给链条上油,在车篓里搁雨衣或者遮阳伞。早晨父亲在大门边送我,晚上开着大灯迎我。我渐渐变得熟视无睹,有时工作不顺心,还会和他有些磕碰,说别拿我当小孩子看,别老是叮嘱个没完没了……父亲宽容地笑笑,一样地事无巨细,安排妥当。
那段准备考研的日子,父亲走进书房总是悄无声息,放一杯热茶,或者浓浓的牛奶,再蹑足出去;婚宴席上得的糖果,他都放到书桌一角,似乎我还是贪吃零食的小姑娘。饭桌上的菜,换着花样弄;知道我喜欢吃煎蛋,父亲端给我的米饭下面,总卧着黄澄澄的一个。
我考上研究生,父母都很高兴,接了亲戚朋友吃饭,说慰劳我。席间,有人说老陈怎么瘦了许多,我这才注意到父亲以前合身的衬衣如今有些空,鬓边也有了白发的痕迹,恍觉这段日子,父亲,可能比我更辛苦。
毕业参加工作,终于到了可以回报父母的时候。可是揣在兜里的工资,始终是轻飘飘的,每年能孝敬给父母的,简直微乎其微。父亲照旧体谅,天天收看中央一套的节目,比我还关心北京的房价,在电话里说,别担心,我们在家也帮你攒钱呢。
我心里忽然一阵酸楚,想起了诗人云亮写的一首诗——《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
“父亲老了……有一刻/我突然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给他买最好的玩具/天天做好饭好菜叫他吃/供他上学,一直念到国外……”
是,我也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带他坐一回铁翅膀的飞机,带他逛他向往已久的天安门和长城,带他去吃他从没吃过的北京烤鸭和水煮鱼,带他去环球嘉年华玩个天旋地转,最后,带他走进我早已承诺的三室两厅,看他乐成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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