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剥夏威夷果?
她爱吃坚果。
是他惯出来的。
原本她讨厌一切有壳的果子,嫌麻烦。她爱吃零食,却拒绝吃坚果,甚至连葵花子她都懒得嗑。他买来一袋袋坚果,一颗颗剥了逼迫她吃:馋嘴猫,坚果里含有丰富的维他命E,补脑益智,防衰老,还美容呀。
爱吃,却不会剥,也懒得剥。就像她的性子,懒懒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就像她的爱情,懒懒的,那时他追她,就随他追,懒得理其他的男孩子;更像她的婚姻,懒懒的,和他成了家后,更没有其他事情让她上心。她的日子里,除了上班,就是懒在家里读书,写字,看碟,听音乐。偶尔和几位闺中密友相约吃饭,逛街。
看电视的时候她爱吃零食,薯片儿话梅巧克力什么的吃完了,她只有动手剥干果。那是他出差从杭州回来,带回的一袋临安山核桃。山核桃皮薄,她想着好剥就拿了一颗剥。好大会儿了,茶几上,是碎碎的壳,碎碎的仁。看她费劲地掏弄卡在壳里的碎果仁,急得满头汗,他爱怜地敲她的额头,小东西,怎么这么笨啊。他拿过一颗,教她剥。他剥果仁的样子一如他的性子,温厚,沉稳,双手食指拇指相对,捏开缝,再用指甲抠开果壳。薄皮核桃,果仁却饱满。一粒粒大大小小的果仁放进她嘴里,任她香香地吃。她的心里盛了果仁的香,也盛进了几分被宠爱的甜蜜。渐渐地,她爱上了吃坚果,喜欢果仁那独特的香,核桃,松子,榛子,腰果,开心果。椒盐味儿,奶油味儿,还有原味儿的。
他的指甲剥疼了,特意买了夹干果用的铁夹子,教她用,可她懒得用。他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依然是他剥果子,她吃。她幸福地享用着他的宠爱。自己确实是个笨东西,不会做饭烧汤,怕熏了脸,怕烫了手。有了他在身边,还用会做什么?他们的日子是如何说出的好呢?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就是这样的吧。歌里唱的,幸福享不了,什么是享不了,享用不尽呗。
那天他抱了一袋子干果回来,欣喜地说,朋友送的夏威夷果,我也没吃过,听说香得特别,你一定喜欢。
她看着袋子里那一颗颗褐色的果子,每颗果子上隐隐地有一道裂纹,圆乎乎的很可爱。看他笨拙地用干果夹去夹厚厚的果壳,那干果硬硬滑滑地溜出来,差点夹了手。他又找来螺丝刀,从裂纹处扎进去,别啊撬啊,终于果壳裂开,露出一颗奶油色圆润的果仁。他笑着把果仁填进她娇嗔地张开的小口,摇摇头说,真不容易,跟摘人参果似的。这种称作“干果皇后”的澳洲坚果,香酥可口,有独特的奶油香味,口感比腰果好。她口里含着果仁,把脸偏向电视,看着韩剧中英俊帅气的男主角,边嚼边说,好吃。
家里干果吃完了,她就去超市买袋装的。和女友出来逛街,她从包里拿出来小包装的山核桃仁给她吃。女友说,你怎么吃果仁啊。多没意思。 那你怎么吃啊?难道一颗颗剥? 其实剥果壳也是享受的过程,坚果壳是难剥,如果光吃果仁,也没多大的意思,一边剥壳一边吃果仁有种别样的乐趣,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你在家里给你那位剥果子吃么?
当然了。看不出来我是贤妻良母吧。女友得意地把一粒果仁放到口中香香地嚼着。优秀的男人,外面诱惑多,你得防着点,在家里要温柔,要贤惠,要勤快,总让男人做家务会把他累跑的……
她鼻子里生出一丝冷气,随便,懒得管他呢。谁像你,贤惠勤快,你们不照样三天打两天吵的,我们俩好着呢。说完,心里暗暗笑了。
那一袋子夏威夷果,只吃了几颗,他就没时间剥了。最近公司忙,是真的。那次入睡前,听到他一声长长的叹息:累,太累了。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沉沉地将要入睡,也没在意。男人在外做事,又要照顾家,照顾她这样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当然累了。
一次次的迟归,让她隐隐地不安起来。没结婚的时候,他经常和朋友们去喝茶,如今回到家也很少喝茶了。会不会又去茶楼喝茶?
她去一家家茶楼找寻,在清泉茶坊,清幽的古筝曲声中,她藏在一株绿叶舒展的滴水观音后,一排沙发靠背使她跟前的景物变成了一帧宽幅电影:迎面看到的,他和一个女子相偎而坐,那个女子盈盈浅笑,边说话边为他抚平衣领的皱褶,纤纤细指娇俏地剥开一粒开心果,放到他的嘴里。而他,抚着女子遮住额头的柔顺长发,将它挂在耳后。她看清了,那女子,清秀的瓜子脸,像宋代仕女。
她的双腿发颤。她的心也发颤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进门,她抓起那袋夏威夷果摔到地上。袋子破了,圆圆的果子在地板上滚得到处都是,茶几下,沙发下,门口,橱柜旁。
蓦地,她看见空的袋子里有一个金属片,拾起来仔细地看,原来这是一个开壳片,用它突出的尖插入缝隙扭转,即可完整地把壳撬开。她捏紧开壳片插进夏威夷果的裂纹里,转动手腕,果壳砰然裂开。
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到,婚姻是个坚果样的东西,它硬实,牢固,但也脆弱,一旦敲到敏感罅隙处,它会猝然裂开,再也无法收合。
不像她的好姐妹,坚持下来的婚姻,虽经岁月的敲敲打打,但始终没有敲到致命之处,内里果仁保护得好好的——那是她们守护婚姻的胜利。
很晚了,她在灯下用开壳片转开一颗颗夏威夷果,将完整的果仁一粒粒放在盘子里。深夜寂寞的灯光,映在地上堆落的,一片片已掏空的果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