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蒂与丹娜
六十余年前我初进美国大学校园时所体验的生活印象,当与今日的留学生大有不同。那时,经过八年抗战后,我们初次出国的好奇心,远超过今日的年轻留学生。
那时密苏里州大学外国学生约有两三百名,欧洲籍、亚洲籍都有,奇怪的是来自拉丁美洲和中东阿拉伯国家的特多。我还记得一位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显然来自富贵家庭的阿拉伯男生,他交女朋友极为容易。多年后,我在报上看到一个名叫里亚的学生,在叙利亚任了高级外交官。遥忆当年,他确有待人接物的礼貌与风度。在交谊会中偶然见到一位中年妇人(当地市民对不同文化有兴趣者),他会弯腰吻女士的手,一副欧洲贵族男子气概,让那些出身中西部农家的妇女受宠若惊,乐不可支。里亚显然在学生时期已学会了一些外交手腕。
中国因为是战时盟国,留学生很受欢迎,常被当地社团与教堂请去演讲。人们心目中的女英雄是战时来美国国会演讲的宋美龄。当时正是国共内战时期,国际时事三个最热门的话题是:中国内战、以色列立国,以及后来的朝鲜战争。学校经常邀请国际名人来演讲,某次中国著名教育家也曾被邀为论坛贵宾。
我在校园交的第一个女友名叫朱蒂,她年纪虽轻,对时事的看法非常成熟。某次,我与她在一咖啡室谈话,她问我中国有没有犹太人。我说有,多是来自欧洲的难民。她问我对犹太人的看法,我道出了当时的一般成见,说犹太人大都吝啬、只爱赚钱,不太诚实。她听了,好似受了创伤的动物,轻声说:“你可知道我是犹太裔?”我一时窘住,说不出话来。这一次教训令我学得:不要随便听信成见,不要随便胡言。
朱蒂和我因为对时事的兴趣与思想相似(都是左倾),很谈得来,我们成为好友。1948年夏,我初到纽约,她陪着我乘地铁到她家用饭。她的父母都是和善的知识分子,谈吐与我在哥伦比亚城所遇到的当地居民毫不相似。后来我才发现,朱蒂的父亲原来是格林威治村有名的艺术家。
朱蒂在密大只待了两年,即回纽约新闻界找寻工作,后来失去联系,我一直记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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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持学生身份,我每学期至少选读两门课。美国虽被咒骂为“美帝”,但其救济世界灾祸的慷慨,也为世人所乐道。当时,中国政局的改变,立时引起国会参议员的注意:如何处理留在美国没有金钱来源的数千中国留学生?国会终于通过法案,施与我们“难民”身份,在校时有经济补助,离校时可获得绿卡。所以,我虽留校五年没有家庭接济,生活尚过得去。
我在校期间,曾交过好几个女友。值得一提且交往时间较长的一个女孩名叫丹娜。她是附近史蒂芬斯女子学院的学生,来自印第安纳州,父亲开殡仪馆,相当富有。丹娜当时年仅十九岁,女子学院开周末舞会,学生常不得不到密大来找寻舞伴。经朋友介绍,我与丹娜初次约会即一见钟情。她褐发蓝睛,甚为秀丽。我发现她天真又善良,开始对她产生爱情。那个夏季,她放暑假回家,把我的照片放在卧房书桌上,被她父亲看到,大为震怒。秋季回校后,她把父女对话详情告诉我,说她对我的感情不变。我们仍照常约会,但是根本不谈婚姻。毕业后,她去弗罗里达当小学教员,我曾自纽约乘飞机去看她,两人共度了一个星期,玩得很痛快。次年她来纽约见我,也相处约一周,感情开始淡化。分手后,我们只偶然通信而已。我后来想,她来纽约的初意是想嫁我的(当时美国少女都惧怕成为老处女),后来大概发现我们之间热情已减,于是终于听信了父亲之言,决定与我分离。她的父亲无疑存有对异族的偏见,但我不能怪她。丹娜若嫁了我,我们绝不会百年偕老,走到我目前已享有的四十七年的美满婚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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