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在夏末的碎花长裙
你喜欢看落日吗
阳春三月的北京乍暖还寒,徐嘉洛穿着厚厚的夹克,腋下夹着一本书,人缩成一只鸵鸟走在风里。路上。他看到了远处楼上的花花草草,很艳,红花绿叶。是条裙子,不对,裙子里面有个女孩。
风刮得裙子成了旗子,长发捂住了脸,整个人摇摇欲坠。女孩被一条碎花长裙拉扯着,好像随时会飞起来,黯蓝色的天空下,是一幅很美的画。
有人站在徐嘉洛身边:这姑娘作妖跳楼啊?
徐嘉洛少根筋的脑子嗡了一声,身边人在打电话,他的大长腿奔向了那座楼。女孩漠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脚踩在栏杆的边缘。
徐嘉洛大声问:你喜欢着落日吗?
女孩默立不动。徐嘉洛说:女孩都喜欢看《小王子》,里面有句话,你知道当你悲伤的时候,就会喜欢着落日了。你悲伤,所以我猜你喜欢看落日。
女孩转过头来,瞪着徐嘉洛,那是双好看的大眼睛,徐嘉洛很想伸手拂去女孩面颊上的泪。但他只能站在几米外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
女孩说:你闭嘴!
徐嘉洛说:我猜你不敢跳。我给你做个示范吧!要用夹克包住头,这样摔下去,脸不会太难看。哦,你没夹克,用裙子也行,可是会走光。
女孩在徐嘉洛的唠叨声里矮了下去,蹲在地上抱头哭。
你要对我的第一次负责
那天,他们在警车、消防车来之前离开了楼顶。徐嘉洛的夹克披在了女孩楚一身上,徐嘉洛的双臂呈现出一个“c”字,里面是惊魂未定悲伤难抑的楚一。
徐嘉洛不再总窝在寝室或图书馆里做书虫了。他说他要读读人生这本大书了。楚一却像是不懂这其中的含义,话很少,陪在他身边,听他说。
有一天,楚一来找他。那是他们认识那么久的第一次。那时已是晚春了,楚一穿着一条紫底白花的长布裙,白色的凉鞋,徐嘉洛很想叫她丁香姑娘,但是没敢。在楚一面前,关于她的事,他总是很小心。
楚一怯生生地问:能送我一束花吗,百合就行。
当然没问题。挑花时。徐嘉洛的心是雀跃的。这是他第一次给女孩买花。楚一捧着花,她说:我请你吃饭。
那天是楚一的生日。徐嘉洛跑出去,好半天回来,空着手。
吃过饭,徐嘉洛带着楚一进了一家店,拿到一个小小的项链,项链上有个米雕的挂坠,坠上写着四个字,楚一看不清楚,徐嘉洛说: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世当珍惜
一期一会是茶道用语,难得一面,世当珍惜。徐嘉洛没有告诉楚一,他也做了个米雕的挂坠,上面有两个字:唯一。
夏天轰轰烈烈地来了。楚一成了徐嘉洛的女朋友。温柔浅笑,常常是徐嘉洛说了一火车话,她才来个语气词。
楚一的手摸着徐嘉洛的头发,他坐着,她站着,那是个刚刚好的高度。她问:你爱我吗?
楚一说的有限的话里,这句是最多的。徐嘉洛开始不好意思,总是说“当然啦”,“你说呢”,这些话总是惹得楚一眼泪汪汪的。后来徐嘉洛就主动说:爱。丫头,怀疑什么都不许怀疑我对你的爱。
这句更厉害,完全是催泪弹。徐嘉洛吻干那些眼泪,她心里的伤什么时候才会愈合呢?
徐嘉洛去邮局取网上买的书时,看到楚一跟外文系的一位老师站在街边。老师长得瘦削而又有书卷气,站在靠树荫的一边。楚一站在车水马龙的一侧,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
徐嘉洛径直走过去,揽住楚一的肩膀,他问:怎么了?徐嘉洛感觉到楚一是拒绝了一下他的手臂的,拒绝无效。
那老师面色很难看,他说:家乡有点事托楚一办一下。没事了,你们忙你们的。
一路上,楚一都没说话。徐嘉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问:他就是让你伤心的男人?
徐嘉洛看到过那老师一家三口在校园里散步。他的儿子三四岁的模样,打扮得很酷。
楚一哀怨的目光看着徐嘉洛,她说:求你了,别问!
徐嘉洛心里的火腾地着起来。他不说话,径直往回走。楚一喊了一声嘉洛,他只当没听见。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女孩在那个男人面前卑微成那副模样,这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爱情什么时候发芽
外文系老师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事儿成了新闻。外文老师说是走路摔的,医科的人马上出来举证:那样的伤口完全不可能是摔伤。徐嘉洛的手机响了,楚一说:你下来一下。
相跟着去了楼顶。徐嘉洛看着远方,想起那一日他说悲伤才会喜欢黄昏的话,现在,他真的很喜欢黄昏了。
楚一问:嘉洛,你爱我吗?
徐嘉洛的目光停留在某一片云上,他问:楚一,你爱我吗?
现在还不行,我的心要倒出一些空来,把悲伤清理掉,才能装下快乐。
徐嘉洛的目光冷硬地落到楚一的脸上,从春天到夏天,草都长得老高了,怎么楚一对他的爱情就还没发芽昵?
楚一没有说谎,但是徐嘉洛恨她的诚实了。他转过头大步走下楼。他听到楚一的哭声,他想:至少她是不会为他跳楼的。
直到那个夏天结束,徐嘉洛都再没去找楚一。不是。是没让楚一看到他。他总是站在远处看穿着碎花长裙步履匆匆面无表情的楚一去图书馆,去食堂,去他们一起去过的麻辣烫小店,也有两次跑到楼顶,徐嘉洛的心提到嗓子眼,站在远处看得眼睛都酸了也不敢离开。
幸好,楚一只是一个人坐坐,然后站起来离开。徐嘉洛很想去问一问:悲伤清空了吗?
很显然没有。
某一天,楚一跑过来还他的米雕挂坠。徐嘉洛开始还有些欣欣然,以为她是来和好的。结果她拿出那挂坠,徐嘉洛说:不要,就扔了吧!
再做个写“珍惜”的挂坠
2009年春天,徐嘉洛实习回来,身边站了个穿牛仔裤的短发姑娘。姑娘说话像机关枪扫射,徐嘉洛成了倾听者。
他不再刻意去看楚一了。但是,爱一个人,是这样一回事,所有的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在他心里拐个弯,还是奔向了她。
比如,这个春天,居然真的兴起了碎花衣裙。徐嘉洛想起了穿红花绿叶站在楼顶悲伤的楚一,穿紫底小白花仰着一张脸问他爱不爱她的楚一。
徐嘉洛对牛仔裤女生说:你也穿条那样的碎花裙吧,好看!
牛仔裤女生皱眉噘嘴,说:大家都穿成工作服了,我才不穿。隔天,徐嘉洛看到那牛仔裤上露了很多眼睛,女生很有个性地说:我剪的,很后现代吧?
牛仔裤女生帮徐嘉洛整理书,看到那个“唯一”的米雕挂坠,她嚷着喜欢,让他送给她。徐嘉洛接过那个挂坠,攥在手心里,他说:你喜欢,我再做一个送你。
徐嘉洛问:你们女孩分手后会不会把比如挂坠这类东西还给男生?我们老大的前女友巴巴地来找他还这东西。
牛仔裤女生说:你们老大傻呀,那明明就是来和好的。就像张爱玲离开了胡兰成,又写信给他,说找什么时候的一张报纸。胡还傻了巴叽地真找到报纸寄去。女孩不好意思说,只好试探着来……
徐嘉洛愣在那里。想到楼顶那孤单的身影。他恨自己了。人总得为年轻意气付出代价。
夏天来时,楚一身边站了个高大的男生。楚一小鸟依人,着一身打网球的衣裙,脸上汗津津的,挂着浅浅的笑。把男朋友介绍给徐嘉洛,楚一说:叫哥。男生很自来熟地把手搭在徐嘉洛肩上:有空一起打篮球。
徐嘉洛没说自己不会打篮球。他说:有空一块喝酒吧,跟我说说,怎么把我妹追到手的。
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徐嘉洛拉下脖子上的“唯一”挂坠,攥在手里,疼在心里。他看到楚一的脖子上戴的仍然是那个“一期一会”的挂坠。当初,他告诉雕工写下这字时,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要珍惜呢?
她是会变的,她是会爱上别人的,只是,他没给她时间。她一再问他爱不爱她时,或者她只是想找点信心。
穿碎花长裙的姑娘从徐嘉洛身边走过,晚风有些紧了,徐嘉洛觉得该加件衣服了。毕竟。这个夏天又走到了尾声。要记得,给牛仔裤女生买个挂坠,就写“珍惜”两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