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满屋
遵照医生的嘱咐,聪轻轻地给惠按摩着几个穴位,惠感觉脑袋渐渐不那么疼了。她终于有了困意。也许今夜可以安然入眠了。
“咳咳——咳咳——”,隔壁卧室里,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嗽声揪着惠的心。足足有五分钟了。她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样难受,眼瞅着漆黑的夜,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急躁。
悄悄起身,披了睡衣,摸黑来到客厅。开了门厅灯,轻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股淡淡的菊香袭来,飘在鼻翼,她深深地吸一口,镇静了许多。正瞅着那盆黄艳的菊花愣神,“咳咳——咳咳——”的声音再次揪紧了她的心。
“妈——”惠轻轻推开门,闪进卧室的同时轻轻唤了一声。
“没睡啊,惠。”妈一边咳一边扭亮床头灯。
惠赶紧走过去,将手放在妈的胸口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这回感冒咋就这么难好?”惠的手一边恰到好处地在老人的胸口处上下移动,一边自言自语。
“我没事儿,下午喝了点儿茶,现在就睡不着了。你快睡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妈平静地说着,瞧了瞧床头柜上的茶杯。
“睡不着时,喝杯开水也能起作用。”惠安慰着妈,起身到餐厅倒了一杯水放在妈的床头,顺手拉了一把老人身上的薄被说,“立秋了,小心感冒加重。”
妈催促她快去睡觉,惠点点头走出母亲的卧室,却又转到儿子的卧室里。儿子手捧一本带有“奥特曼”的科幻图书已经睡着了。惠把压在他胸口上的书拿开,又将踢到一边的薄被给儿子往上拽了拽,这才关了灯回到自己屋里。
再次躺下,惠睡意全无。丈夫聪翻了翻身,侧身面朝惠躺着。“妈咳得好厉害,”惠对聪说,“怕是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呀。”
“凭她的身子骨,这种小病早该好了,那群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中,妈的身体是最棒的。”聪像对她又像自言自语地说。
“哎,前些天我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惠捅了一下聪撒娇地问。
“菊香园?”聪似答似问,顺势把娇小的惠拥入怀中。
“是呀,爸爸走了这么多年,妈的心始终拴在那座房子和院中那块地上。每次从菊香园回来,妈都看着客厅里的黄菊和爸爸的照片连连叹息呢。”
聪怔怔地听她说完,打了个呵欠说:“好了,睡吧,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星期天,秋高气爽,微风轻拂。不再去幼儿园的儿子小海如同小鸟般雀跃着奔向一周才能相处一天的奶奶。惠和聪也双双骑车出门。眼下,一年一度的商品博览会又要举行了,大路两旁摆放了一簇簇秋菊,空气里飘起菊花的香气,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老人们,有的牵着孩童,有的相扶相携,全在广场上悠闲地散步,天地间一片祥和。
惠和聪来到城西的平房区,这儿有他们的“老家”。
惠推开院门,一股淡淡的菊香飘进鼻孔,只见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菊花正竞相开放。刹那间,惠好像回到了从前,又看到了妈和爸弯腰往花池里浇水施肥的身影,心中一片豁亮,顿时明白了妈为何总是喜欢每天来这个小院走走。
“你先按我说的构想对对号。”惠半是认真半是娇嗔地命令聪,聪便听话地走进菊丛,又从菊丛中走出,接着东南西北屋转了一个遍,惠构思的整个布局便了然于胸。
聪和惠动用了全部的智慧和全部的积蓄,并贷了一笔数目不菲的款子。二十余天业余时间的装修、整理后,白底黑墨行书体的“菊香园”横匾终于挂在了老宅的院门上。
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小城老宅举行了一场“菊香园”揭牌仪式。妈虽已年近古稀,但显得格外精神,面对陆续到来的老朋友,颤抖着和他们一一握手,笑盈盈地把他们让进院内。院内,一盆盆菊花被安放在各个角落,厅台橱边,菊香幽幽,争芳斗妍。
来祝贺的老人们被棋艺室、京剧房、健身房、聊天室、娱乐室、会议室等大大小小的娱乐、学习、健身场所镇住了,纷纷伸出大拇指称赞夸奖着。
母亲脸上漾起如花的喜色。
接下来的日子里,妈作为“菊香园”的主人,在征求了大伙的意见后,制定了劳逸结合、动静搭配的作息时间表,学习、娱乐、健身、邻里守望巡视……满满当当的内容和项目,让每一来到这里的老人心旷神怡,身心愉悦。这些在小城居住一生劳累一生历尽风霜雨雪的老人,似乎在“菊香园”里得以返老还童,再次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
自此,老宅的小院内四季花开,春月季,夏兰花,秋菊仙——冬日雪降时,墙角处蓄势已久的腊梅又不期而至。老宅周围的邻居们对“邻里守望”的美好氛围体会得尤其充分,他们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又是一年菊花开,“菊香园”里贴满了大红喜字,妈和秦大爷亲密地并排坐在椅子上,接受着人们的祝贺。满院菊花的香气映着一张张菊花般灿烂的笑脸,使得菊香四溢的小院愈发喜气荡漾了。妈醉了,秦大爷醉了,满屋的老人醉了,满院的菊花也醉了。
惠悄悄地躲进挂着父亲遗像的那间屋子里,哭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坚持到了最后。做了“咖玛刀”后的脑子近日疼得要命。她总是忍着没让任何人发觉,可现在,她明白再也装不下去了,在安排好可怜的母亲后,她很快也要走了。惠走到爸爸的遗像前,默默地注视着,满眼萦泪:“爸,您临走前所嘱咐的,我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