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下了半个月的雨,病房外的梧桐树上不停地滴着水珠,把李平的心都淋湿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师傅,他内心难过极了。
师傅是泥水匠,年已40出头。李平刚入师时,师傅并没有带他去建筑工地,而是让他帮师傅家整整干了五天农活,累得他直不起腰来,他没有半句怨言。他知道这是师傅对他的考验。几天后,师傅带着他去了湘南的一处建筑工地。
高高的脚手架上,李平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便像师傅一样左手抛着红砖,右手挥起一刀,不折不扣地砍下一截“七五”砖,再刮上砂浆垂直地砌在外墙角上。师傅走过来在墙角上方眯着左眼,睁开右眼往下看,然后向他点了点头。
师傅开始喜欢李平,不让工地上那些小工直呼他的名字,要他们称他“李师傅”。于是,他是工地上年龄最小的师傅,那时他才17岁。
在师傅的教导下,李平学会了砌墙,也学会了抽烟喝酒。他成了师傅无所不能的徒弟,只要师傅教的,他都能学会,包括土建工程中的看图施工等。不到几个月,他几乎成了师傅的翻版。
然而,李平也有学不会的东西,即便是师傅现教现学,他也无法做到。工地上有一个新婚不久的年轻女小工喜欢和男人开玩笑。每次,她挑着小担砂浆在跳板上走动,单薄的衣服隐约透露出丰满的胸脯,就像她人一样有着秋天成熟的美感,晃动着一对硕大而诱人的果子,让所有的师傅都色眼迷乱,嘴角挂着邪笑。那天,她一边挑着空桶,一边跟师傅们说着粗俗的黄色笑话向他走来。由于脚手架上的跳板太窄,他无法让出一条不与她身体相碰的道路,她那高耸的胸脯就要挤过来。
这时,在对面砌墙的师傅看到这情景,便朝李平大喊:“平仔,赶快抱着她摸一把,不摸就不是我的徒弟!”
工地上一片哗笑,都齐声怂恿他:“李师傅,摸她一把!”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女人悄悄地对他说:“你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邪摆子。”
李平攀上脚手架给她让了道。她走过后,回头向他道谢。
之后,师傅邪笑地对李平说:“那妹子很骚,故意来挑逗你,师傅教你摸她,你都学不会,真傻。”
李平低着头不吭声,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女小工睡在用树木架成的工棚楼上,李平和师傅睡在工棚楼下。每当夜深人静,楼上便会响起“吱呀吱呀” 的木板声,很有节奏感。有一次,他对师傅说,上面的女人老是动,搅得不好睡觉。师傅说,上面的女人和施工员在“干夜活”。他对“干夜活”不求甚解地“哦”了一声,便用被单捂着头睡了。为此,师傅说他是“迟熟品种”,什么都要教才懂。
半年后,李平跟着师傅回了家乡,他成了师傅最喜欢、最疼爱的徒弟。师母也当他为贤婿,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他知道这是师母对他好,可他不能答应。他说:“我还一事无成,成家立室为时尚早。”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他还是师傅的好徒弟。
师傅带着他在家乡建民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天大清早,天空下着毛毛雨,李平和师傅各骑一辆自行车去工地。刚出门不远,迎面驰来一辆货车。司机急刹车,由于路面湿滑,货车滑到了师傅旁边,但车已停住。他吓得连忙跳下车去扶师傅的自行车后座,师傅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缩回了手,师傅的自行车缓缓地倒下了。随之而来的是师傅“啊”的一声大叫,倒在地上,身体一滚,然后双眼紧闭,他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紧紧地围住货车司机。不久,他和大家把浑身沾满泥巴、不省人事的师傅抬进了救护车。
师傅住进了医院,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打点滴。下午,师傅醒来了,口里不停地哼着“哎哟”。医生告诉交警和司机,此人需要住院治疗。
躺在病床上的师傅整天双目微闭,口里还间歇性地哼着“哎哟”,可脸色却很红润。医生给师傅开了一大堆营养药品,护士每天都给师傅打点滴。师母每天都来送饭,饭后把大堆药品放进饭盒里,然后当垃圾交给护士。护士没把饭盒丢进垃圾箱,而是放进了摩托车尾箱里带回去,她和医生合伙开了一间私人诊所,正用得着这些药品。在病床前照料师傅的李平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治疗了半个月后,医生说师傅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了,师傅才办理出院手续。李平潮湿了几天的心,总算有了阳光。
货车司机承担了师傅的全部医疗费用,还付给了师傅一笔营养费和误工费。而李平守护和照料师傅几天,却没要“肇事者”一分钱误工费。临走时,他对货车司机发自心底地说了一句话:“以后开车要小心点。”对方感激得流下了眼泪。
回来后,李平问师傅:“货车到底撞到你哪里了?怎么治疗了半个月才好。”
师傅冷眼朝他一瞥,“你什么都要师傅教,是吗?!”他不敢做声了。
几天后,李平背着工具袋离开了师傅,从此不再与“撞车党”师傅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