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
内撇腿,走路时一欠一欠的。头,有点歪,严重时僵着脖颈,看人时像木匠吊线,一定神,口水顺着嘴角淋下一条线。说话,重度结巴,结巴起来,别人着急,他也着急,使足了劲儿,可是话吊上去就是不能马上落下来。这便是傻子陈宝星。所以他一出门,一些野孩子喜欢拿他寻开心。比如拿一个糖果逗他说话,或者装作善人教他数数。这时,倘被大人发现了,便把这些野孩子撵得远远的。
“没家教的,人家在娘老子眼里也是一块宝!小小年纪,什么时候学起欺负人了?”
陈小五在城里某私营企业上班。每逢双休日回家。一没事,陈小五便邀几个闲人搓麻将。不够人数时,喜欢东逛西游。有一天,他将傻子带到老队屋(生产队时的集体房子),自己则与另一个伙伴下象棋。半下午时,他听到傻子的母亲蒋荣兰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喊。村落里的人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傻子好动,只要是晴天,不到吃饭时候不归家,所以村落里的人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蒋荣兰喊宝贝儿子的声音。
“宝星,家来哟!——你死到哪里去了?”
声音一遍又一遍,村落里的人对这并不陌生。当声音突然中断时,人们都会猜测她儿子已经回家了。
当蒋荣兰的喊声飘过老队屋时,陈小五暗暗发笑。
跑了一遍,又挨家挨户问一遍,仍不见儿子。蒋荣兰冒火了。有人提醒:“不会掉进塘里吧?”
蒋荣兰急火火地赶到塘边,可是住在塘边的人家断然说:“宝星下午没来过!”
这时,蒋荣兰不知所措了。有人说:“那到井里去看看?”
蒋荣兰头一嗡,宝星不会掉井里了吧?
赶到井边,一哭喊,立即引来一大圈人。挨个问孩子们,可是孩子们都摇头。现在家家都有吸水泵,这口集体的老井,几乎成废井了。蒋家的几位叔叔正商量着如何打捞时,陈小五懒洋洋地踱过来,扒着井沿往下探了探。
“二嫂,井里一点动静没有。”
现场顿时肃穆下来。几位叔叔面面相觑。蒋荣兰拉长腔调哭起来。陈小五见状,忙道:“还不回家端梯子过来?”
蒋荣兰一路哭着,走到家,门虚掩着。一推门,儿子正躺在凉床上。此时此刻,做母亲的又是哭又是笑,像与儿子隔了十年一样。
一场虚惊过去了。翌日,蒋荣兰终于打听到这场虚惊的制造者是陈小五。待找陈小五问话,他早上班去了。
转眼到了春天。某天夜里,蒋荣兰因突发急性阑尾炎被送到市医院。在她住院的五天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傻子被父亲托付给二奶照料,可他趁二奶去菜园浇菜之际溜了出去。他听说娘在住院,便以为是乡医院。乡医院离家不远,可是要过一条河。到了渡口,船主知道这位“名人”,便哄他回家。见渡船渐渐远去,他便在渡口深沟边嬉水。当渡船返回时,岸边只有一顶旧黄帽子。船主见状,顺着傻子下滑的痕迹将人拽起来,早已没了呼吸……
翌日,傻子的父亲与几位叔叔像完成公事一般将傻子的丧事草草办了。父亲谈不上有什么伤心,当别人安慰他时,只是一味地叹息,说这个孩子是向我讨债的,因为前生我欠了他的……几位叔叔也很麻木,那表情像雇工一样。但这事一定要瞒着蒋荣兰,因为孩子再傻,在母亲眼里永远是块宝。
果然,蒋荣兰回到家不见孩子,便问这问那。丈夫说孩子到外婆家去了。蒋荣兰听了,心里一时不在意,待伤口拆了线能走动时,便不声不响地来到娘家。可屋里没有孩子。恰巧有婶婶经过,便随口问到孩子。婶婶一听,支支吾吾匆匆走了。后来,她从母亲的眼里看出了什么。
“宝星呢?”
娘老实人说老实话:“来是来了,可当天吃过中饭就回去了。”
蒋荣兰匆匆回家,丈夫不理她,只忙着手中的农活,问急了才敷衍一句:“是不是哪个又将他藏起来了?”于是,蒋荣兰又挨家挨户问个遍,也不见下落。
最后只有等陈小五。傍晚,陈小五从邻村的岳父家回来,蒋荣兰拦住去路向他要儿子。
陈小五哭丧着脸:“二嫂,我真没带你家宝星走!”
“这次肯定又是你搞的鬼——快说,你把我家宝星藏到哪去了?”
“我压根就没见到你家宝星!”
“撒谎!快把我家宝星交出来!”
一争一吵,引来不少人,大家纷纷为陈小五讲话,可是蒋荣兰只有一句:“除了你没别人!”
最后,陈小五在众人的掩护下又缩到岳父家去了。
陈小五照常上班,打电话回家,他妻子说:“千万别回来,那傻子娘天天都来找你要儿子。”到了双休日,陈小五耐不住了。两人一碰面,蒋荣兰一把抓住陈小五的摩托车,口口声声令他交出儿子。有人见劝解不开,干脆说:“你家儿子掉水里淹死了。”蒋荣兰冲他一瞪眼:“你家儿子才掉水里淹死了呢!”这时候,大家都认为她想儿子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