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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你的后背安然入睡

发布时间:2019-08-29 16:18:57
1

上二级的一天,宋楚芬对我说:“你要是敢把梅子大院里那老太婆的拐杖折断,我就送你一个洋娃娃。”

宋楚芬是班上最有钱的小孩,她的房间对于大多数小女孩来说,就是一个梦。梅子大院是离学校并不太远的一个独门院子,里面有棵苍翠鲜活的梅树以及吝啬得出名的老太太。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因为即便这事情不由我来办,还有大把的同学会经受不住她开出的一个又一个条件的诱惑。宋楚芬之所以先找我,是因为她早就看出我是最需要一个洋娃娃的。

其实,我真正需要的,除了洋娃娃,还有宋楚芬的友情。

下午放学后,我们依旧一大队人经过梅子大院,而那吝啬婆婆也照旧拄着拐棍站在门口,仿佛等待着什么。身后院子里梅子树伸出头来,已经挂上果子了。

这个吝啬的婆婆,从来不许别人动那梅子树,宋楚芬就因为跑到她家想摘果子被撵了出来。实际上她也并不是弱不禁风需要拄着拐杖,那是她死去的丈夫的遗物。

我们一行人走得近了,她冲我们笑了笑。我看见身边的宋楚芬也笑了,不过是很冷的笑,像9月的霜。她说:“去。”

我闭着眼睛,呀呀叫着张牙舞爪地跑过去。吝啬婆婆伸出双臂,像怕我摔倒一般。我顺势抢过她的拐杖,跑到宋楚芬身边。

宋楚芬这才露出真正的高兴劲儿,拍着小手欢快地叫着,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他们都在说:“快折了,快折了……”

在伙伴们兴奋的叫声中,我折断了拐杖。眼角的余光让我看见吝啬婆婆的眼中分明闪出了什么,但我这时高举拐杖像英雄一样欢呼。

宋楚芬从书包里把洋娃娃拿出来对我说:“李玲瑞,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紧紧地抱着洋娃娃,生怕失去这里的所有。

我们这群人在河边玩了很久,这才纷纷散去。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几近干涸的河道上。我知道,不会太久就会有个人来寻我。

父母离异后,我失去了几乎所有小女孩该得到的。所以,我根本不愿意放学后直接回家,而是和同学们在一起,直到最后一个伙伴散去。

由于是中途转学来的,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家住在哪。我紧紧地抓着洋娃娃,宋楚芬的友情是我现在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果然,身后响起一个温暖柔和的声音:“玲玲,和奶奶回去吧。”

我回过头来。奶奶,也就是吝啬婆婆站在我身后。她没有打我,也没有责备我,只是收回我当宝剑耍了半天的两截拐杖,然后轻轻问我:“玲玲,要不要奶奶背你回去?”

我着实是玩累了,静静点点头,然后将头放在奶奶的两块肩胛之间,安心睡去。



2

我并不恨奶奶,因为她是在父母离异之后唯一肯收留我的人。但我又实在说不出对她的感激和意,在记忆的前八年,她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只存在于照片和信件中。母亲谈起她时,也会说:“你奶奶一点都不喜欢你,小时候都没怎么照顾你,嫌你是个女孩呢。”

有宋楚芬、梅子大院和小河的这座小城,并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生在有机场的大城市,像母亲说的那样,我出生后是外婆照顾的。后来爸爸说,奶奶并不是嫌我是女孩,而是要在家里照顾更重要的东西,那棵梅子树。

不过,我很喜欢奶奶背着我。除了她头发上总是散发着清馨的树叶与肥皂香味外,我还能看到她手臂上的刺青。

刺青并不细致,好像是用钢笔画上去的,点了六个蓝色的墨团,还写了一个“梅”字。奶奶皮肤很白,也很松弛了,衬着刺青有些发乌。但这并不妨碍它对我有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只有趴在奶奶背上,我才能近距离地观察它,早熟的我给它们编出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折断拐杖的第二天,宋楚芬下课后偷偷过来对我说:“我昨天看到那吝啬婆婆背你了,她是你奶奶还是你外婆?”

我大惊失色,生怕她要反悔而收回洋娃娃,更怕失去她这个朋友。没想到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对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从那以后,我作为宋楚芬最好的朋友,每天几乎都和她在一起。我给她带奶奶做的千层糕,给她补习功课。上中学之后帮她给她喜欢的男孩递字条,陪她一起做家务。我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在阳光下永远配合着她。

从别人的嘴巴里,我也知道了奶奶的故事——她那刺青还有梅树的故事。

奶奶是从山东逃荒到这里的,手背上的“梅”字和那些小团团,就是怕她走丢了而刺下的印记。奶奶和家人在那兵荒马乱中失散了,她一个人来到这座小城。那时小城还是个村子,奶奶昏倒在一户人家门口,那家人用树上刚结下的梅子救了奶奶的命。奶奶嫁给了他家的儿子,也就是我爷爷。

多少年过去了,奶奶和梅树都老了,她视这棵树为救命恩人,也不许别人碰梅树分毫,连我也不例外。

奶奶还是会每天拄着修好的爷爷的拐杖在门口等我,我也从不直接回家。这一点直到我中考时才改变。由于整个城市只有一所高中,升学压力特别大,所以我每天都会早早回家,在灯光下刻苦攻读。

宋楚芬玩得更疯了,因为她父亲早已跟那学校的校长打过招呼,她上高中水到渠成。



3

毫无意外,我落榜了。我尽心尽力没日没夜地复习,连老师来家访时都说:“没见过这么拼命的女孩。”实际上,我只想和宋楚芬在一个学校。

很多人都为我惋惜,因为我只差两分。成绩单是直接寄到家里来的。那天我顺着河道走了很久,没有上高中对很多孩子来说,是比死还难受的。

我就像当年被妈妈爸爸抛弃了一样,直到奶奶寻找我的声音顺着河道飘来。奶奶说:“玲玲,回家去啊。”她好像言语很匮乏,除了吃饭和回家就没有更多的交流。

回家之后,我猛然看见桌上有个拆开的信封,成绩单被摊开放在一边。霎时间,我只觉得脑子充血,好像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被闹钟生生吵醒。

我疯了一样冲奶奶大叫:“是谁让你看的?你是谁?凭什么动我东西!我要走,我要走!”然后,我跑进房里拿起一些东西,就冲出门去。我打定主意不再回这个地方。

事实上,当我出现在父母各自组成的新家庭里,我仿佛变成了他们新伴侣和新子女眼中的敌人,而我只是个用旧的洋娃娃。

我对他们说,我的成绩虽然没过正式分数线,但过了调剂线,只要有两万块钱就能安稳地上高中。两万块钱啊,我明显感到他们的呼吸变得沉重,然后亲切地告诉我,现在很困难,拿不出钱来。他们甚至没让我住在自己家里,而是将我塞进了旅馆就匆匆离去。

我只有狼狈地回到那座小城,没与任何人告别。父母的城市不属于我,我开始怀念奶奶院子中的梅树,上面的果子都熟了。



4

我在小城的那条通向奶奶家的熟悉街道上绕了三圈。那棵标志性的梅子树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失去了梅子树,每座小院看上去都那么相同。

绕到第四圈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宋楚芬的声音:“李玲瑞,你在找什么吗?”

她是我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因为不能跟她上一个高中,让我感到生命中失去了最重的意义。但我还是转过头去对她说:“宋楚芬,我落榜了。”

宋楚芬笑起来还是那么可爱,她说:“我知道啊,我知道啊。不过你不是上了调剂线吗?”

我摇摇头:“调剂线要拿两万块钱呢,我拿不出来。”

宋楚芬笑得更欢了:“你拿不出来不要紧啊,我们家拿得出来啊。我爸爸已经给你把钱出了,你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去念书。”

我霎时间感动得要哭,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全身冰凉。她嘟起小嘴说:“说起来你奶奶还挺奇怪的呢。我爸爸说要多给你些钱,你奶奶死活不要,只要我们家好好对待那棵树。不过我看那破树也不值两万,要不是看这一大片地方只有你家的梅树能养活,我爸又迷信听风水先生说院子里要有棵梅树……哎,李玲瑞,你要好好谢谢我爸爸。”

我声音有些打颤:“我奶奶把家里的树卖了?换我上学?”我脑海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无数遍,不能思考别的问题。

我没有理会身后宋楚芬的叫声,缓步走回奶奶家。院里原来是梅子树的地方,现在只是一个大坑。奶奶坐在大坑边上,一点点地找着什么。身边放着的一块白布上,稀稀疏疏有几根树断掉的根须。

她听见我进来,欢喜地说:“玲玲你回来了。你爸爸妈妈来电话,说是要两万块钱……玲玲,你可以上高中了。”

我将头靠在她背上,眼泪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她好像也哭了。



5

那棵梅树被移栽到宋楚芬家里后,就开始慢慢枯萎了,奶奶的身体也一天坏过一天。

我上高中后,与宋楚芬形同陌路。我不知道应该感激她还是憎恨她,只是会偶然经过她家,数一数梅树上枯黄的叶子、干死的枝干又多了多少。

终有一天,仿佛大厦将倾,奶奶先是病了,接着便去世了。爸爸来了,而妈妈没有来。我给奶奶用白布擦拭身体,她手臂上的梅字和那些小团都看不太清晰了。

想到奶奶每次背我从河岸边走回来,看着这刺青,我都能安然睡着。原来奶奶的后背,才是全世界最安全可靠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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