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詹妮,死时已88岁高龄了。她在40岁的时候,身体非常差,被确诊为病人,周围的人都认为她会不久于人世,但她却好像浑然不知,对周围的人和事情依然兴趣盎然。对她来说,片刻的沮丧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而这正是疾病的最大克星。

她是个热心肠、胸襟开阔的人,周围人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一次镇上发生了车祸,她的邻居告诉她,由于一个牛犊的惊扰,一个人从马上摔下来丧命了。母亲很关切地追问道:那个牛犊如何了?她并不是对那个从马上摔下来的人漠不关心,而是她对牛犊也同样关心。

她总是能找到去关爱别人、甚至一些坏小子的理由。一次我们骗她对恶魔也说出了仁慈之语。一开始,我们都串通一气诅咒恶魔,言辞逐渐恶毒起来,她承认我们诅咒得对,但她疑问:恶魔是否被公正对待了?

母亲通常不说伤人的话,但当她被真正地激怒时,她是我见过的最能说的人。那时候,我家里有个小奴仆,叫sandy。这个男孩整天唱歌、吹口哨、喊叫、大笑,很是烦人,终于,我忍不住了,跑到母亲那里告状:sandy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歌了,我再也受不了了,请你让他闭嘴。这时我发现,她的眼泪流出来了,她说:可怜的孩子,他歌唱的时候对我来说很欣慰,因为他忘记自己的苦难,如果他安静了,我想他一定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妈妈了。孩子,等你长大了,你也许才会明白,听一个孤寂的孩子的歌声,会令你欣慰的。

所有的动物都能在她那里寻找到庇护,包括被人追逐的、斥骂的猫。我们家最多的时候曾经养过19只猫。对它们的照顾,是一个不轻的负担。但它们被抛弃,都太不幸了。通常她坐下时,膝盖上会蹲一只猫,但她不认为自己爱猫胜过爱自己的孩子,尽管猫有一个好处:你不想抱的时候,随时可以把它放下。

我小时候,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讨人嫌。一个邻居曾经问过她:“你相信你孩子说的话吗?”母亲回答说:“孩子是真理的源泉,但你不能指望用一个桶装下所有的泉水。我了解我的孩子,他从不欺骗我。我相信他百分之九十的话都是为了修饰,而剩下的百分之十,绝对是实话。”

母亲对蛇和蝙蝠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我通常把这些动物藏在她的口袋和缝衣服的篮子里来恶作剧,除此之外,她无所畏惧。一次,我看到镇上的一个恶棍,气势汹汹的,手里拿着粗绳子,追着他的大女儿,要把她绑起来。镇上胆小怕事的人都赶紧躲开了,但我母亲不怕,开了门,把那个可怜的姑娘让到屋里后,她没有关门,也没有锁门,径直站在了门口,堵住了那个恶棍的路。那个恶棍在她面前咆哮、怒骂和威胁,她针锋相对,毫不退缩,痛斥这个恶棍的行为,嘲弄他。最终,这个恶棍服软,交出了他的绳子,请求她原谅,并对天发誓,母亲是他见过最勇敢的女人。此后,他们成了朋友,因为母亲是唯一一个不惧怕他的人。

一天,在圣路易斯的街道上,她偶遇一个五短身材、很是粗壮的马车夫正用鞭子狠命打马的头部,她冲了上去,夺过鞭子,并最终说得那个车夫自惭形秽,答应以后再也不这样虐待马匹了。

母亲以前总是告诉我,在我出生的头7年,身体多病,依靠药物才活了下来。在她临死的那一年,我又问起了这个事。

“我想那几年,你肯定一直很替我担心的?”

“是的,一直担心。”

“怕我活不下来?”

母亲思索了一下,明显装着想回忆一下。

“不,怕你活下来。”

母亲的性格,坚持和慈爱,在我后来的书《汤姆索亚历险记》里,投影在珀莉阿姨身上,我想极力改进她,但是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