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父异母、年龄相差悬殊的姐弟俩，不用等到三十年后才明白血脉相连的亲密无间。

突然就不是独女了

得知自己即将有个弟弟时，常欢没有任何反应。

“这孩子，有点冷。”她听见父亲尴尬地对后母说。是谁冷血呢？她想。是我？还是这个迫不及待抛弃糟糠之妻、再婚一年就又要当父亲的他？

决定跟着父亲，是因为他能承担自己上大学的费用，而且父亲家离学校也比较近。母亲对她的选择耿耿于怀许久，尽管她知道女儿是体贴自己。

但现在常欢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了。后母和她的关系不咸不淡，得知怀孕后，父亲立刻就把后母捧在手心里，每天“宝贝”长“宝贝”短。她一两周才回来一次，是不折不扣的边缘人，后母、父亲以及即将出世的弟弟，三个人似乎才是和谐的一家。

孩子出生了，果然是个儿子，老来得子的父亲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眼里除了儿子就是从手术台下来的妻子。

常欢像个木头人站在产房角落，许久后才终于被父亲想起，他不好意思地把弟弟抱给女儿看：“这是你弟弟，你看，长得真像你。”

“你确定他真的像我？”常欢听见自己说，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挑衅，可说出的话就是那么嚣张，“你明知道我长得像我妈。”

后母的笑冷在脸上，父亲张了张嘴，“你这孩子，怎么——”

常欢把父亲的恼怒和愕然关在门后。

这么年轻的“妈妈”

一周后，后母带着弟弟出院了。她不喜欢这个弟弟，日夜里吵死人，偏又这么软这么小，说话大声点都会吓哭他。后母伤口还没恢复，夜里只有父亲一人照顾孩子，他白天还要上班，年纪大了，几天下来就憔悴不堪。

“小欢，你看开学还早，白天的时候能不能少出去玩，帮阿姨一起照顾弟弟？”父亲软声求她。

常欢笨拙地抱着刚满月的弟弟到户外晒太阳。“你儿子吗？长得真像你。”小区里的大妈们热情围观姐弟俩，“你看上去好年轻喔，这么年轻就当妈妈啦？”

常欢又羞又恼。“我是她姐姐。”

我想起来了，你爸爸好像又结婚了，是后面这个的吧？有人恍然大悟，周围的人闻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匆匆推着婴儿车逃离现场。那些人一定会在身后议论纷纷吧，她家的事在小区里早就不是新鲜事。

一个小20岁的弟弟，带给常欢的是羞辱。

距离融化冷漠

常欢给妈妈打电话，听完她的委屈，妈妈沉默了一阵，然后说：“小欢，现在那个地方不是你待的地方了，你还是过来跟妈妈住吧。”

她像只暴怒的小老虎：“为什么我要走？这个地方我住了10多年了，为什么我要走？”

妈妈说：“我知道你在家里觉得尴尬，但你如果不适应新环境，就只能离开，不然大家都难受，尤其是你。你何必委屈自己去争这口气呢？何况现在家里多了口人，你用钱也没这么方便了。”

妈妈的话说到她最忌讳的地方。以前是独女，要买什么都可以。可是现在她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了。以前父亲是多宠自己啊，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开学后常欢搬回母亲家。临走时她看到后母如释重负的表情。也许出于愧疚，父亲每周都会打电话请她去吃饭，并努力拉近姐弟俩的感情。“你弟弟今天笑了。”“你弟弟今天吐奶了。”“今天他会发‘姐姐’的音了”……尽管只有简单几句话，可常欢想象得出那幅温馨的画面。

“你弟弟真的很像你，看到他，我就想起你小时候，比他还要可爱。”父亲在电话里说。

弟弟崇拜我

春节常欢跟着父亲一家走亲戚。今年是在大伯家团年。和弟弟同龄的只有大伯家的孙子。她隔着窗户也能听见几个小孩子在院里的斗嘴：“你们没有姐姐，我有姐姐，是个很大很大的姐姐，你们都打不过她。”

常欢有些吃惊。原来在弟弟心中自己竟然有这么高的地位？

她汗颜，弟弟的确是把她放心上的。虽然回家次数少，可弟弟记得自己的电话，隔三差五就打电话“邀请”她：“姐姐来幼儿园接我好不好？我很乖。”

那时，也是出于一个孩子炫耀和崇拜的心理吧。独一代和独二代都希望有个姐姐哥哥，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姐姐”，是弟弟最拿得出手的骄傲。

但常欢终究难迈那个坎儿。在她的划分中，弟弟和自己不是一国的，他属于父亲、后母，自己却注定和母亲相依为命。也许到后面还有财产上的纠纷，那时，最亲的人也会撕破脸。

过马路的时候，弟弟跌跌撞撞地向前冲，爸爸和继母不约而同地拉住了弟弟的手。常欢停在马路这头，直到走过斑马线，父亲才发现没有在身边的女儿。

“姐姐，快过来啊。”弟弟冲她挥手，着急地想再跑过来。

常欢笑着摇头，示意父亲带着弟弟先走，“我回去看妈妈，她一个人在家。”他们才是一家人。她插在其中算什么呢？

被疼了20年，知足了

常欢27岁，她打算结婚。自从父母离异后，她一直希望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我想买了房子就结婚，他们家会出一些钱，我自己有一点，但是付首付还差一点。”常欢对妈妈说。

差多少？我手里还有三万，妈妈说。这是妈多辛苦才攒下的钱啊。常欢改变主意，“不用，以前爸说过他会赞助我一点。我找他借，那个女人总不会有意见。”毕业以后她就没向父亲提出过什么要求，结婚是大事，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没想到向父亲透露了想借五万元买房的事情后，常欢被拒绝了。

“小欢，爸现在手里真没这么多钱。”父亲显得很为难，“你是知道的，你阿姨生孩子以后就没工作，全家就靠我一个人，以前是存了点钱，但你阿姨说你弟弟还小，万一我不在了，你弟弟总得有笔抚养费，那是存的教育储蓄，现在取不出来的……”

不是没有钱，是因为要给弟弟攒钱所以连借都不能借？七年来被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了，“知道自己年龄大了还离婚，还要小孩，你眼里现在只有你儿子你老婆，我也是你女儿啊。我这七年没求过你一件事，现在只是借钱啊，我按照银行利息还你行不！”常欢咆哮着挂了电话，任泪水哗哗。

虽然早有预感，可真当被父亲毫不留情拒绝，心还是痛得要裂开一样。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被曾经深爱的父亲否决。

“我发誓，往后再也不踏进那家门。”

姐姐，我有钱

母亲安慰她的话古里古怪却别有道理，“算算看其实你也不亏，你爸疼了你将近20年，你弟弟才7岁，还差你13年呢。”

后母第二天打来电话。“小欢，今天我也不帮自己说话，我知道你恨我，恨你爸。你爸很后悔昨天说了那样的话，他今天一早就给你借钱去了。你爸快60岁了，养个孩子不容易，说不定他还等不到你弟弟结婚生子的那一天。是我们对不起你，你爸只是觉得你已经长大成人、有另一个男人可以给你做依靠，可你弟弟还这么小……”电话那头，后母声泪俱下地述说。

常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时，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姐姐，我有压岁钱，我都拿给你买房。”

她心头一阵温暖，“姐姐不要，给爸爸说，姐姐不缺钱，姐姐是大人了自己可以解决问题。姐姐改天来看你。”

换做自己是父亲或后母，也会选择保幼子吧。

常欢和男友再谈起买房的事，和着这段尴尬的家事。男友很通情达理，“那我们更不要啃老了，既然你都说是找你爸借，那找朋友借也是一样的啊。”

末了，又很羡慕地加上一句：“其实你有个弟弟也挺好，像我们都是一个子女，你们家两个。等我们老了，指不定好多事还要麻烦你弟弟呢。”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也许爸爸是疼爱他多一点，可自己也是这样被疼爱长大的啊。也许当最疼自己的父母走后，弟弟，世上最亲的那人，会代替父母照顾大了20岁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