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礼物
那年我9岁,刚刚经历了一场横卷西北地区的大风暴。风暴非常猛烈,西北风裹挟着冰雪,毁坏了一所又一所住宅,将一棵又一棵树连根拔起。整个地区被弄得一团糟。大风终于平息,但冷空气仍然滞留不去。我们没有电,那意味着我们没有暖气,家里光秃秃的木地板像冰冻一样冷。
我穿着那件新做的棉布睡衣,蜷缩着身体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挤成一团,等待爸爸将壁炉里的木柴点燃。他往壁炉里额外添加了一些木柴,以便让屋子里的温度迅速升上去。一等他从壁炉边走开,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全都跑到那正在噼里啪啦作响的大火前面去,找一个位置,站在那里,以便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暖和起来。
我先将我的前半个身子烤暖,伸出双手去感觉火的热度,然后,转过身去烘烤我的后背。在那个寒冷的早上,我的身体第一次松弛下来,我满足地闭上眼睛。突然,我被一阵刺痛的感觉拉回到现实中来。一眨眼的工夫,一颗小小的火星从壁炉里飞到我的棉布睡衣上,立刻点燃了棉布变成火焰,被烧灼的我的皮肤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
在医院里,医生告诉妈妈我的烧伤程度为三度,我左腿后面一侧的皮肤深层组织受到了严重损伤。在长达数月的治疗过程中,我每日要更换一次绷带,那是我曾经忍受过的最最痛苦的事情;医生还将我的臀部皮肤移植到我的左腿上。根据我被烧伤的严重程度和深度,医生预言说:“麦乐迪在她的皮肤移植手术痊愈后,即使她的恢复达到最好的效果,走路时也会跛。”听了他的话,我的母亲哭了。
恢复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啊,任何一点儿动作都会带来极大的疼痛,而走路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的疼痛在开始的时候几乎是无法忍受的。我一天又一天地躺在睡椅上,尽量不去碰触我那伤腿。对我来说,任何一个动作都是折磨,因此,我变成了一个擅长让自己静静躺着的行家。
我奶奶住在小镇上。她每天开车到住在乡下的我们的家中探望我,然后再在晚上开车回到她自己的家里去;我的奶奶很穷,生活水平只能达到最低的标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但她还是每天花钱买汽油开车来我们家陪伴我。
奶奶从来不愿接受我将会成为一个瘸子的想法。她不仅自己不相信这一点,还鼓励我也不要相信这一点,并且每天耐心地哄着我挪动自己的腿。在我挪动腿的时候,那股钻心的疼痛几乎令我无法忍受,但我还是会含着眼泪坚持去做。奶奶每天都来陪我。有一天,我的腿实在疼得太厉害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再也不愿尝试走路了。
不管奶奶怎样鼓励我,我都说:“不,我再也不愿意尝试了。”这种情况反反复复经历了许多次之后,有一天,奶奶来的时候带来了许多25美分一枚的硬币。那些硬币,并不是只有一些,也不是只有一把,而是铺满了她的整个膝盖。在1962年,一枚25美分的硬币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一大笔钱,意味着能够买许多糖果。当时,奶奶穿着一件家常女便服,所有那些闪闪发亮的硬币就被放在她那个紧挨着我的腿的膝盖上,即使是躺在睡椅上,我也能够看得见它们。我以前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一大笔钱呢。我非常兴奋。奶奶说:“如果你站起来,我就给你一枚硬币。”我想要一枚硬币,于是,我就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把一枚闪闪发亮的新硬币放在我的手掌心中。我飞快地坐下来,腿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悸痛着。她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里,说:“这里还有许多硬币呢。再来一次,亲爱的,站起来。”
我又做了一遍,她又一次给了我奖赏——另一枚闪闪发亮的硬币躺在了我的手掌心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程序:我站起来走路,她给我一枚硬币。她信心十足地认为我不会成为一个瘸子,不会跛着脚走路。有一天,我问她:“如果硬币都用完了,怎么办,奶奶?”
她说:“别担心奶奶的硬币会用完,亲爱的。为了你,我把全世界所有的硬币都找来了。”
三年级那整整一学期的课程;我都没能去上。我重新回到学校去上课已是在我被大火烧伤近一年以后了。我从从容容地走进门,走路的姿势相当完美。我的腿一点儿也不跛。医生说:“我从事烧伤诊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有哪一条腿恢复得这么彻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医生为我做的这种深层皮肤移植通常都会留下很深的伤疤,但我的腿只在表皮处留下了一些轻微的伤痕。为此,医生再度极大的震惊。他曾经多次请我回医院去,把我的腿作为恢复最好的典范展示给其他的医生们看。
直到我的奶奶去世之后,我又长大了许多,我才意识到她送给我的礼物是多么重要。我的母亲说:“你的奶奶不能接受你会成为一个瘸子或者你将跛着腿走路的想法。她以她那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决心要求你的那条腿恢复健康,而她做到了。”
“她要我走路,”我说。然后,我问:“奶奶的那些硬币是从哪里得来的,妈妈?”
我的母亲回答:“我想,即使没有硬币,她也还会想出其他办法来的。”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一点。直到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奶奶给予我的爱是多么伟大。她每天送给我的那些礼物——那些闪闪发亮的硬币——实际上凝聚着她全部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