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场1996年的相遇
4年,整整经历了4个春天,我才发现那封信。原来,我心里有的,她心里早已有了……
1996年的4月,那时候我读师专二年级,已经开始在市里实习了,接下来就是毕业。那段时间,日子突然变得很忙,许多事情就如同开了闸门的水,一下子全涌出来,填满了整个的生活。
实习时,每天都要备课。备课要先过班主任这一关,然后还要过实习学校带班老师那一关。一节课有时候要改四五次,而且都是详细教案,详细到每节课的45分钟里,复习、导入、授课、练习、测试每个环节用多长时间都要计算好,甚至于提问哪个学生提问哪些问题也要事先想好。晚上先在学校里试讲,讲得不好自己课下再讲。
总算熬到一个星期六,林子早就说要请我们几个弟兄还有班里的几个女生到家里坐坐,只是一直也没有机会,如今眼看要毕业了,再不去就去不成了,大家一致达成共识,去。
那天我们说好了是早晨9点钟集合的,林子8点半就把我们几个从被窝里掏出来,逼着我们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除了收拾一下我们自己。每个人都在林子的压迫下焕然一新,用林子的话说是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咱们,我想那“人家”两个字肯定是不包括林子家人的,应当是他们家的邻居吧,呵呵,管人家是谁呢,既然林子这么上心,那就依他一次了,等以后毕业了,想依也没的依了。
8点55分,我们4个男生全体赶到女生楼南面30米远的空地上,208有人吗,有人在就下来,我们几个一起喊,声势浩大。
9点钟,班上的3个女生就从208下楼来了,因为我们确实很吵,有许多宿舍都开了窗户朝我们这里看,大约有7个8个9个15个的数目还在长。
我们在外面的街上租了4辆自行车,4个男生,3个女生。
林子他们家没在市区,在市区南面的郊区,到我们学校有十二三里的样子。
林子带路,后面我们几个男生,每人车上带一个女生。我们从西环绕南环走的,出了市区,两边全是梨花,一路开得正艳。我们几个分分合合,时而排成一排,时而各自为营,一路上欢声笑语,穿行在4月的阳光里。
10点钟刚过,我们就到了林子家里。林子的父亲出差了,他母亲帮我们准备好吃的也出去了,就剩下我们几个年轻人,围坐在桌子前,守了一桌子的菜。
开始时我们尚有些拘谨,毕竟男女生一起这么多人吃饭的时候并不多,平时大多是一帮男生在一起大吵大闹,或者是约合适的女生两个人要了雅间,静悄悄地说话静悄悄地吃饭。记得有一次我们班里13个男生一起出去喝酒,然后还遇到其他班里的两拨人,我们喝掉70多瓶啤酒,3个小时过去就全都喝高了,一路上回来歪歪斜斜的,老三在路上吐得一塌糊涂,还是我把他扛回来的呢,可是回来的时候还是走错了楼,上了对面二年级的女生楼,呵呵,那样的事不提了。
酒过三巡话多起来,气氛也热络起来。来的7个人中,只有老林谈的女朋友提前吹了。我和林子还有老三以及老十4个人是饭友,跟来的那3个女生分别是我还有老三和老十的女朋友,我们平时也在一起互相逗逗什么的,也就是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中间,一个女孩子进来给我们送水,林子他们几个正问我为什么总是我比他们有钱,可以买许多书捧回宿舍里去读,我和他们几个就说,第一我不抽烟,第二我不喝酒,第三我不换女朋友,我怎么可能没钱?他们几个就起哄,跟我的女朋友说,你看你看,张彦他对你多好,我女朋友就笑。
那个送水的女孩子也笑了,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清她的脸,突然间便有些恍惚,那一瞬间居然是惊艳。眉眼精致,细可入画,头发是娇艳旖旎的样子,若纠缠不清的海藻,总是一个似曾相识,这个妹妹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并不多话,取杯倒水,轻轻微微。如同一个在心里住过很久很久的模模糊糊的影子,已寻了太久,恍然出现时就有些耀眼,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女子出去,我问林子那人是谁,林子说是他伯父家的妹妹。
反复在想,原来不曾见过的,吃酒的事便记不太清了,一颗心只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心里只是翻腾。我不是一个爱过就算的人,我早有了女朋友,她就坐在我的旁边,我们曾经手挽着手笑逐颜开,我们曾经相守相依走过将近两年,有太多的留恋太多的回忆不能抹去。可是,可是我的心里明明就有那个女子,她让我的心如此烦乱。
饭后的事就记得清楚了,因为有那个女子相伴。
我们一行先是去林子家的梨窖里参观,那里面大大小小的还有七八筐梨,一会儿走时是要给我们带些的。之后,我们去了林子家西边的果树地里,地里梨花开得正艳,虽是正午,蜜蜂蝴蝶仍是绕花不散,嘤嘤嗡嗡的恋恋不舍。
她们3个女生在花枝间穿梭,如3只蝴蝶。老三和老十还有林子已然有些高了,3个人围坐在一棵梨树下晒太阳。
我对那女子说我们走走吧,然后举步朝南。她从后面跟上来,与我并肩而行,也不多话。正午的阳光有些放肆,我不自觉地把眼睛眯起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实总是我在问她在答。你今年多大了,18岁。你上高几了,高三毕业了。还在上学吗,不上了。
然后,我一个人说话,她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你这么小,不读书又能做什么呢?你还是回去复读吧,有些事是不能放弃的,你一次放弃了,也就永远放弃了,比如读书的机会。看你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如果认真读书自然是不会落榜的,想来一定是不够用功吧。许多事你一定要努力做,只有努力去做了,才有可能成功,如果你没有努力去做,那就永远不可能获得成功。永远有多远,每个人都有答案,而那个答案是要自己做出来的。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机会都是公平的,就在百米之外的地方等着我们。有的人在走到九十九米的时候停了下来,那就是失败了。有的人在走到九十九米的时候继续坚持着,那才是成功。你回去读书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的酒可能也有些高了,一件事反反复复地说,不过大体意思她还是能明白的。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我。那一刻,我感到一颗心和一颗心的相遇,就像风和风的相遇,是极微妙的,极神秘的。有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心里有的,你心里是不是也有呢?
她忽然就对我说,在我心里,你就像风一样。
我真的是风吗?风吹过,也就过去了,她的话让我的心在顷刻之间止步。
回去的路上,我们几个人依旧阳光灿烂,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的欢笑背后却是深深的彷徨和着深深的惆怅。
日子又回复到从前的忙忙碌碌,备课试讲上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对于那次同行的所有人来说,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过。只有一个我,知道有些东西遗落在那个阳光刺眼的中午。
然后就到了1996年的6月15日,第二天就是我们毕业离校的日子。当我们吃完最后一顿饭的时候,就把所有的饭盆全都隔着围墙扔到了马路的对面,并且听到一声声清脆的但却没有规律的饭盆落地摩擦撞上东西而后停下来的声音。
往回走的路上,林子塞给我一本书,是法国作家小仲马的《茶花女》,我一早就看过的,扉页上有清秀的题字:赠给张彦,一个偶遇的朋友,下面却没有落款。
我问林子谁给的,林子说是她妹妹。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释然了,我心里有的,她心里也有,尽管我们心里有的或许并不相同,但那些对于我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
我拉了林子,到外面买了汪国真的诗集,托林子转交,那时还流行这些。
毕业之后,我和女朋友的爱情无疾而终。说不上谁不喜欢谁了,也说不上谁先背叛谁了,总之就是不爱了,甚至于都无需找个理由来麻痹彼此,我们就那么好说好散的分手了,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管它呢,不爱就是不爱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不见已逾数年,中间也曾和林子通过几次话,却也未曾问过有关他妹妹的事情。其实想问,又如何开得了口。
一日整理旧物,偶然便发现那本书,小仲马的《茶花女》,数年之间,扉页已然泛黄,字迹却还清晰,依旧是那么清秀,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
我随手把那书翻翻,便有一张薄薄的纸片飘落下来,信是这样写的:
张彦哥哥,这样叫你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给你留信并不是要告诉你我去复读了,你一定很失望吧。我只能说声好意心领,也许你不在我的位置上,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我是有苦衷的。我正在读成高英语,高中时我的英语就很突出,我想将来或许能做一名翻译,把国外的好作品自己译出来,或许那将是一件不朽的工作吧。
我现在很用功,努力学习,努力做事。有时心情会莫名其妙的一团糟,不知道自己坚持的到底有多少意义,不过我还是相信你的话,成功就在百米之外。
那日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风吹过,有梨花盛开,春天也就来了。
偶遇的朋友——林洪俊。
我的泪不知不觉间已然流了出来,原来我心里有的,她心里早就有了。只是,只是她和我一样,留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这封信迟到了4年,整整4个春天。
青春的爱恋是一场臆症,真正折磨我们的不单单是爱,还有年轻的自尊与狭隘,穿过青涩时光才发现,生活中总有一些事是美好的,值得我们去慢慢地回忆,哪怕有些凄美。
那日便不能成眠,一个人默默地怀念,怀念那场1996年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