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妈也是我的孩子
村里的大事小情儿,家里家外的琐琐碎碎,妈总是兴致勃勃地说,我兴致勃勃地听,一遍又一遍。
突然,妈眼眶红了,接着眼里就噙了泪花儿,样子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很是无助。我心里一紧,是谁给妈气受了?便担心而试探地叫了声:妈……
妈却又笑了,有点不好意思,说:“总觉着没有劲儿了……过去不这样……是老了。”
一句话说完,泪已涌出。
我的心一阵痛。这年妈67岁。
妈是老了。妈的老,不是老在心态,也不是老在容颜,而是老在体力。很多日常的活儿,她已做得费力了。
妈的身子弱,她常说自己是小姐身子丫环命。妈14岁之前的少女时代,是生活在烟台的一个殷实之家。“公私合营”时,姥爷突然亡故,家产也入了公,姥姥带着几个孩子回了村,日子一落千丈。妈也就由此开始了窘迫而粗糙的乡间生活。
在我少女时代,妈常向我忆起她的儿时,说姥爷很宠爱她,夏日里,她时常到姥爷的店里要了零花钱,买了爱吃的冰激凌和各色糖豆,再买些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一路玩着,等到了家,冰激凌吃完了,各种玩意也都玩丢了。姥爷却从不说她。
在妈陶醉的回忆里,我记住了一样新鲜东西:冰激凌。在我小时候,不仅没吃过这东西,也根本没听说过。妈给我详细描述过冰激凌的样子与滋味,但我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并在心中许愿:等我长大了,一定让妈妈再吃到冰激凌。
让妈过上她原来过的生活甚至成了我准备高考最大的学习动力。
可是,等我大学毕了业,挣了工资,也有冰激凌的时候,妈的胃寒已禁不住冰激凌的凉劲儿,不敢吃了。
记得有年夏天,我从县城里专门买了上好的冰激凌,怕化了,急急火火赶回家,妈见了,满面笑意地接了,却只浅浅地吃了一小口。妈是怕辜负了我的心意。望着妈脸上的笑,我心里只有酸涩。
妈一直爱吃糖块儿,也爱看各色糖纸,说小的时候常用彩色糖纸叠纸人玩儿,还叠了给我看。我猜,妈是借着那小小的一张糖纸,回到美好的儿时了吧?
爹常取笑妈娇气,爱吃零嘴儿。妈就说:“人说嘴要留嘴。”
果然,爹后来也爱吃零嘴儿。晚上看电视时,水果也好,糖块儿也罢,总要吃着点东西才好。
爹说妈娇气,还指另外一件事。
妈的腰,年轻时往粮仓里放玉米时,闪着了,总是痛,也是治晚了,成了老病。每晚爹的功课之一,是给妈按摩腰椎,坚持了近四十年。后来有了电视,爹按15分钟,就停下,说:“分两集,抽支烟再来下集。电视中间还有广告呢。”妈说爹偷懒,但语气里并无责备。爹做了大半辈子木工活儿,胳膊骨儿到处都累坏了,妈哪会不知道?两个老人斗嘴儿,但不生气,和小孩游戏一般,是生活的乐趣。
我回家时,爹就“下课”,由我或者女儿给妈按摩,爹这时便像小学生突然不用做作业一样高兴,专心看电视,但又像是歉疚似的,忙着给我们削水果、分东西吃。
我常想,在我们长大成人、进入中年之时,进入老迈之龄的爹妈,其实是在渐渐地变成了孩童,他们的心里脆弱,不堪寂寞,渴望向儿女絮叨。甚至,他们的性格,也变得如同孩子一样,任性了,较真了。这时的我们,不妨就把爹妈当成孩子,哄着他们,惯着他们,顺着他们,他们想吃的,想玩的,只要有能力满足,一定及早。
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小时候,你是他们的宝贝。今天,你把他们当成你的孩子,他们是你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