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吧开吧,爱情的水仙花
我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穿军装会这么美丽
我18岁的时候烦死了学习,听见老师讲立体几何就发晕,英语老师说的什么我更是听不懂,那时还有几个月高考,我知道我没戏了。但我画画好,还整天拿着一个破照相机照相,有自己的暗房,除了学习,我几乎是个天才。但是这些有什么用?常常我支了下巴,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那么深那么远的天空里藏着什么?云彩来回变换着颜色,深紫的晕黄的淡蓝的月白的,到最后看得我眼里蓄满了泪水,因为再好的云也是转瞬即逝,就像青春,就像我手里的时间,透过我的青春一滴滴流着。
父亲是在生日那天找我谈话的,这个一向严肃的男人总是冷眼看着我。他说我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也许吧,学习上我是个差生,平时吊儿郎当。我进屋时他说,过几天你去成都吧,我和我的战友说了说,你到那里去当兵,反正你高考是没有希望的。
就这样,我穿上了军装。当我每天早晨被军号吹醒时,当我每天被一项项纪律要求时,我觉得人生怎么这么无聊啊,我的人生梦想是像哥伦布那样去探险,或者拿着我的照相机去全国各地拍片子,只要让我自由,吃多少苦也无所谓。每天每天,当我在军营里和那些半大小子们跑操训练甩扑克时,我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父亲是为了让我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来锻炼的,然后也许能复员找到一份工作,但是没想到我感觉更无聊。我打发着日子。没有事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在山后边的山坡上,呆呆地看云,直看到太阳下山去。
一切的改变是从伊蕊的出现开始的。她从山坡的那边渐渐向我走来,我正举着相机拍落日,而她闯入了我的镜头,梳着短发,穿着一身军装。
夕阳中的伊蕊英姿飒爽,我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穿军装会这么美丽,比起那些穿吊带裙子的女孩子要美丽一千倍。我傻了一样。把相机的快门摁下去的刹那,伊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谁让你拍我的?
我呆呆地站在她对面,展颜一笑。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对于我,远处渐次出现的彩霞绚丽到想让人落泪,伊蕊,这个17岁的文艺兵,像一朵水仙花在我心中摇曳多姿着。我冲下山坡,几乎是一路跑着回到连队,然后拿起把笤帚把宿舍里全打扫干净了,连长说了几次的被子也被我认真地叠成了豆腐块。
文艺兵营房和我们连离得不远,有事没事我就去伊蕊那里。她是不理我的,而我每次只是路过,透过窗子看着里面的排练情况。伊蕊是拉二胡的,很多次我路过那里她正在深情地拉着。我从来不知道二胡的声音这样好听,以前我是不喜欢的,但现在,我买了10盒二胡带子,从《二泉映月》、《江河水》到《病中吟》,我终于明白伊蕊身上为什么总有一种淡淡的雅致和美丽了,明白她为什么像一朵水仙花了。因为那些二胡曲子幽怨婉转,当我戴上耳机一个人听时,总是会泛起微微的酸来。而17岁的文艺兵伊蕊,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叫康明阳的男兵,那个男兵把他拍下的那张照片放大了搁在日记本里,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伊蕊,阳光灿烂,穿着肥大的绿军装,短发在风中扬着,每当我一个人看她的照片时,总会感动不已。
几个月之后,文艺兵的连长莫红来找我,她大大咧咧地说,小康,听说你会照相,我们文艺连想请你去给女孩子照照相,可以吗?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因为伊蕊马上会出现在我的镜头里了,这样的美差为何会不愿意?
当那些文艺兵换了五彩缤纷的衣服出现在我的眼里时,我却发现少了一个人,因为伊蕊没有在那里边。我有些失望地问莫红,你们就这些人啊?
莫红说,噢,少一个,她去演出了,给人救场,如果她回来愿意照就让她再去找你。
那天我心情很乱,照来照去的女孩子们在我镜头里像一只只蝴蝶,直到我把5个胶卷全照完了她们才饶了我。其中一个叫米玉的女孩子在走之前忽然让我伸开手,我伸开了手,然后她掏出笔来,在我的手心里写上自己的名字,一个电话号码,然后甜甜一笑,转身走了。
但我只想到那个穿着军装的女孩子,她笑的时候,我的心中像千万朵花在开,在开。
那些美丽的倩影如一张张永远的底片
周日,我一个人在床上看着伊蕊照片的时候,有人敲门。我去开门,门外,站着照片上的人。
我慌了手脚,因为以为是同室战友,所以我穿得几乎衣不遮体,而且刚理了极难看的头发,像个逃犯一样。她笑着看我,康明阳,连长说照相可以找你,因为只有我没有照过,可以再给我照吗?
我几乎颤抖着,当然当然,然后倒水给伊蕊,不小心烫了手。再拿出老妈寄来的话梅饼,发现被我放得快发了霉。我解释着,成都太潮了太潮了,而同样紧张的小女兵伊蕊拿着我倒给她的水说,不会喝不会喝。
当我拿出照相机时我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上次给那帮女兵照相所有胶卷全用完了,而买新的胶卷要去市里,往返几乎要半天,怎么办?错失良机吗?这个周末,我可以整天和伊蕊在一起的,但照相机里却没有卷!
有事吗?伊蕊问我。
没有没有。我立刻镇定下来,我们走吧。
所有的女兵,只有伊蕊没有换衣服,她穿着那身肥大的军装,英姿飒爽。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偏偏喜欢她,而没有去找一次那个叫米玉的女兵了。
我和伊蕊,两个少年去了后山。山上,大片大片的野花开得正灿烂,伊蕊站在那些花中间,风吹起她的短发,镜头里的伊蕊一脸拘谨和羞涩。我不敢看她,只是忘情地注视着镜头中那个女子,那个像水仙花一样的女孩子,轻轻地摇曳着,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中。
那天我一直在拍,好像永远也拍不完一样。伊蕊从来没有问过我,她只是按照我的要求摆着姿势。我一张又一张摁着快门,只有我知道,那里什么也没装。但是,伊蕊的身影已经不用照相机了,因为她的每一笑每一颦都刻在了我的心里,那些美丽的倩影如一张张永远的底片,只要我想,她就会瞬间影印出来。
终于,累的时候,我们坐在后山的山坡上。伊蕊说,有机会我给你拉二胡听吧。
好。我说,然后我伸出了手,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吧。
伊蕊笑笑,在我手上写了一串号码。为了怕出汗把号码洇了,我就那样张着手,一直到宿舍,其实,那个号码我早就背下来了,只是怕一转眼我背错一个字。
在帽圈里,一直有那一行小字:伊蕊,很爱很爱你
那次照相成了我和伊蕊的秘密,当一帮女生穿着军装湿着头发从澡堂子出来碰上我时,我总装做不认识伊蕊,因为我和伊蕊都明白在军队里恋爱意味着什么,何况,我们从来没有说爱。但我在我的军帽里写了一行字:伊蕊,很爱很爱你。
在伊蕊和我要照片的时候我对她说,背着二胡去后山等我吧。
在后山上拉二胡的女子,忽然让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尽管我骗了她,尽管我没有为她照相,但是,她早已经在我心中。曲子一个接一个地给我拉了听,然后她伸出手来:我的照片呢?
对不起,我说,胶卷坏了,所以,我们要重照。
她愣愣地看着我,说,你是骗子,然后背起二胡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也许我那天应该告诉她相机里根本没有胶卷,也许我应该把偷拍的那张给她。
一切还来不及细想如何解决,文艺兵整个调离了成都,她们全去了北京。一个月后,我从成都调往江苏,从此永远失去了她的消息,好像我与这个小女兵从没有认识过。我有的,只有那张黑白照片,淡淡地笑着,有点拘谨有点生气的样子。
还有她湿着头发从澡堂里出来的样子,每每我想起,总有一种哽咽在心里面。
几年后,我终于如父亲所愿上了军校。
军校毕业后我留在了部队,很快就成了一名团职干部。
两年之后,我和一个地方上的女子结了婚,并且举办了自己的摄影展,摄影展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伊蕊,17岁的伊蕊,在后山的山坡上被我偷拍的那一张,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伊蕊说,那次我们去后山上照相,我的相机里是没有胶卷的,而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爱上了她。
那顶旧军帽我一直留着,在帽圈里,一直有那一行小字:伊蕊,很爱很爱你。
妻几次想扔了它,都被我阻止了。她没有发现其中的秘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军帽里的秘密,那曾是开在我心中的一株水仙花,只开在18岁那年的夏天,然后,转眼即逝。
偶尔的一天,我坐在电视前调着台,忽然停在了一个台上,那个台上坐着一个穿黑色紧身衣的女子,长发,正深情地拉着二胡,是《二泉映月》。一曲终了,主持人说,请二胡演奏家伊蕊再为我们拉一曲《光明行》。我呆呆地看着,直到眼泪堆满了双眼。演出结束后记者做了现场采访,有人问伊蕊,开这样的二胡演奏会是不是特别激动特别紧张特别难忘?伊蕊摇着头,笑着答,不,如果说难忘,那么我17岁时的那场演唱会最难忘,因为听众只有一个,并且,我还爱他。
妻过来,递给我一杯咖啡,问,怎么了你?我笑笑,夜风太大了,你知道的,我是风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