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过后,周小勇拿着一本厚厚的同学录来找我。我记得那天他泪流满面的模样。我们共同以为,这一次的分开,便是永久的别离。我有些哽咽,伸手将同学录翻到最后一页,用黑色的签字笔写下了“友谊长存”。这四个字像一个快要消散的梦,让我们彼此伤感。

天意弄人。两月后,我和周小勇又在同一所学校的男厕里狭路相逢了。他的瞳孔无限扩大,面目狰狞,就连嘴巴里那根宝贵的劣质香烟都颤抖得掉落在地。

恼人的上课铃声阻断了我们的高谈阔论。周小勇一面小跑着赶往教室,一面回头嚷嚷着让我放学等他。放学后,我在校园小卖部门口手握两根伊利雪糕,神情呆滞地守望着高一的教学楼。

周小勇仍然是个倒霉蛋。他刚呼哧呼哧地跑出来天上便扬起了蒙蒙小雨。周小勇说,在雨中潇洒漫步吃雪糕的男孩帅呆了。为了追求这个虚无缥缈的帅字,我放弃了雨伞,陪着身体臃肿的周小勇慢慢地走在雨中的小路上。

事实上,不到五分钟我和周小勇就成了世界上最衰的花季男孩。瓢泼大雨不但将我们手中的雪糕一扫而光,还创造了两只一胖一瘦的“马路落汤鸡”。

正当我和他嬉笑着走上铁桥时,忽然从雨中传来了微弱的救命声。先前,我们都看过一些以声索命的恐怖故事,因此对于这种情况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呼救声越来越大,那歇斯底里的哭喊,让人闻之心碎。我和周小勇陆续停在了铁桥上,凭高四处搜寻落难者的所在地。

稠密的雨线阻挡了我们的视线。呼声在雨中变得越发焦急、恐惧和混乱。因雨打江面的缘故,我们实在找不到声音的发源地。

终于,我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看到了河里的求救者。那是一个身穿蓝色校服的女孩。

她瘦弱的身躯在浑浊的河水中摇摆,冰凉的河水将她卷入湍急的河流。她又借着杂树的力量,艰难地将头顶出水面。

周小勇的怒吼使我打了一个冷战。他紧锁眉头,朝我大喊了一声救人后,独自跳入了河中。女孩的双手虽然依旧紧拽树枝,但如果树枝断裂的话,她势必会被湍急的河流卷去。

看着周小勇在河中奋力扑游的背影,我始终都没有勇气跳下去。

事实正如我想象的那样。笨拙的周小勇在此刻的河流中完全不堪一击。他的衣服在浑浊的河面上一起一落,一隐一现。

大雨中的河流像一条腾跃的长龙,撕扯开他们身边的树枝,吞噬了紧紧抱住的他们。

直到最后,周小勇朝我挥手求救的那一刻,我都没有勇气纵身一跃。骨子里的懦弱和自私,让我在瞬间恨透了自己。

庆幸的是一个雨天撒网的路人救下了他们。

之后,我去了另外一所学校。而周小勇,也再也没来找过我。我们那份“友谊长存”的友谊,如同那天的树枝一般,在悲绝的呼喊中混入了奔腾的河流。

岁月一路匆匆呐喊着在我耳旁飞过。周小勇成为劳动市场的一名板车夫。他时常出现在我所居住的小区楼下,帮人驮运家具。每每从窗外看到他,我的眼前都会出现那过去的一幕。我从没有勇气向后辈们提勇敢二字。

命运总是戏剧性发展着。我亲眼看着板车上的绳索忽然散开,一个笨重的衣柜顺势滑落,将弯腰行进的周小勇砸倒在地。

背着昏迷的周小勇往医院狂奔的时候,我有种赎罪的坦然。这些年,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天他们两人无助的眼神。我想,如果时光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不论生死,我都会跳下水的。

周小勇醒来的时候,认出了我。他的原谅在嘴角慢慢扬起。我才说了一句“这些年我过得好苦”,便抱着他嵌满勒痕的肩膀,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