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指纹
我的故乡,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美丽的村庄。
村子里渐渐修起了水泥路,洁净坚硬的路面引得庄里人的青睐,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兴奋而别扭地感受着“城镇化”带来的新气息。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河边的那条暂缓动工的泥路。要说理由的话,其实很简单,那条路上沙石多,走起路来硌脚,遇上有风的天气,很容易迷了眼睛。村民们除非必须,否则是不会走这条泥路的,倒宁肯绕远,走水泥路。
盛夏酷暑,炎热的空气渗透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地里赤着脚干了一上午的活,人们累得汗流浃背,抬不动步子。尽管如此,大伙还是选择走水泥路。
“奇怪,”一个人开口说,“咋觉着这脚像踩了火炉啦,烫脚呐!”有人回答:“天太热了,咋会不烫!”前面那人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但随即又轻轻摇了一下头,是得他想不出自己有啥好讲的。
一帮子人路上几乎是没抬头的,太阳毒,睁不开眼。快到家门口时,他们看见了从泥路上走过来的老李头,赤着脚,扛着铁锨,嘴里好像还哼着小曲儿。大伙儿有点纳闷,一人张口问道:“老李,不是说把那沟庄稼苗整好才回的嘛,咋这点儿就回啦?”“嗯,是都整好了,不回家干啥?倒是你们几个不是早收工了嘛,咋走得这么慢?”大伙儿都有点惊了,有人回道:“路上走慢了,这路啊有点烫脚哩,走惯了,挺顺溜。”众人都笑了笑,各自扛着农具回家了。
下午突然变天,阴沉沉的,地里的人马上回家跑,急着要收粮食。等到他们跑回家时,雨已经开始下了,匆忙之中却发现老李头已将自家的粮食盖严实,忙着给左邻右舍帮忙,在场的人都有点愣:这老李头啥时候变得这么能跑啦?只是,忙于收盖的情形下,没人询问。
傍晚,雨停了。灰蓝的天像染了蓝墨水,远处的山成了黑色,有一种莫名的其实。老李头呆望着山,坐在了门口的木墩子上,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点燃着灰蓝色的天。
有那么一会儿,老李头觉得那山像是压在他的心上,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邻居老头的儿子小张出门倒脏水,看到李大爷便打了招呼坐了过来,见李大爷没吱声儿就随口提道:“咋村变化真大,您看这路多新,没准过几年咱这儿也能修起城里的公路了呢!”老李头缓缓地放下了烟袋,叹了口气:“新的有了,就忘了旧的,这人咋都这样儿!”小张应着:“也是,‘时代在发展嘛’。村主任开会时总爱说这句。”老李头又重复地吸了一口,站起身来,进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人就“炸了锅”了,只因昨天下的大雨积在了水泥路上,路面坑洼不平,水泥又不能吸水,太阳倒是挺好的,只可惜一时半会儿也红不开水泥路啊!大家伙儿都挺着急,昨天粮食已经受了潮,不赶紧晾晒怕是要坏事儿哇。正时,老李头走过来,脸上分明不见一丝焦急之色,有人奇怪,便问:“老李,你咋一点儿不着急,粮食棵咋晒干呐!”老李头反问道:“合着你储了这么多年的粮,头一回遇见大雨啊!”那人立马回道:“哎!这以前的路不积水,干得快,实在不行,也能铺层油布,现在到哪儿去找……”话未完,人们就吵吵开了:“说的是,这路修个啥嘛!”“也对,早知道这样不如不休哩。”老李头发话了:“你们就忘了咱村还有条路没修吗?”村里人先是一惊,随即都恍然大悟:对啊,河边那条路不是还没修呢嘛!真是!
当人们推着自家粮食来到河边时,所有人都怔住了,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而又陌生。路边的野草因为行人很少而遇见茂盛,有来往的蜜蜂和不是名贵品种却清雅秀致的蝴蝶,伴着旁边太阳下的溪涧,好像一切都发着光,剔透,晶莹,芬芳。
这条每年都以同样的葱茏筑起的路,人们走了几十年,熟悉得很,也正由此,才很快地接受了水泥路,忘记了泥土的味道,显然很陌生了。
人们看见路上摊晒得粮食,是老李头的,想起他说过:“(路)走惯了,挺顺溜。”他们想起去年夏天赤着脚走在泥土上,凉爽得很,能在树荫下用手指在泥土上画一个棋盘,拿石头当棋子,爽快地玩几把,累了倦了,到河边掬水洗把脸,躺在泥路上睡着,也没有外物侵扰,这里是安宁鲜活的世界。
老李头的话敲醒了大家,他说:“咱下地干活的人,实在,这泥路是几代人踩出来的,是咋农民的根脉,那水泥能种地嘛?咱要图的棵不只是外表新鲜好看,时代发展也罢,咱丢不得本呐!”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横流的物欲之中起伏,找不到一种定力可以使我们稳步前行,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光速的变化使我们晕眩着随波逐流,却往往与我们并不算适合。我们接受着新生活带来的新气象,以我们原有的东西作交换,失去了太多。
泥土的声音,一直很安静地以绝美的纹路刻画着生活的“本真”,在“逆流之上绽放,一切时亮而深刻。 如同村里的那条泥路,兀自横亘在新旧交替的逆河之上,在高于一切的位置印下了它的指纹,宣誓着安宁、清净和深刻。这条路,最后得以保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