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低着头，在大理石铺就的路上彳亍。我在背英语单词。我竟怀疑英国人故意为难我们。冗长的，没有丝毫规律的单词，像一个个魔咒，在我心中像枝蔓般蔓延，占满每一个余留的空间。我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写满单词的纸条却还攒在手中，并没有电影中所发生的奇迹。

　　 身旁传来一声声叫卖，斯歇底里。我皱了皱眉头，百般厌恶地看了看，一个满身黄毛的怪物出现在眼前，还在“嘿嗤嘿嗤” 喘着粗气。我有些惊愕，向后退了几步，定下神来仔细一看，一头巨大的骆驼，旁边还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十二三岁，身着少数民族艳丽的衣服，正朝我浅浅地笑着，双眼眯成一条线，似乎正在笑我胆小。

　　 他身后剽悍的男人也许是他的父亲，正在一边大声地招呼客人，一边指着前方的骆驼。骆驼甚是粗壮，背上披着缀有流苏、珐琅的鞍鞯，脖子上挂着五元一骑的标示。标示牌很是陈旧，上面弯弯扭扭的字迹有些模糊。

　　 “骑不骑?很好玩。”那少年带着浅浅的笑，边对我说，边抚摸着骆驼。

　　 “没空。”我心中的“枝蔓”又触到了体表，拉了拉书包，不再说什么，又朝着回家的路迈进。

　　 我突然觉得这样冷淡了人家，有些不妥，于是，我转过头，补充道：“如果有时间，我会来骑骆驼的。”少年用力地点了几下头，仿佛深深地记下了我这个诺言。我开始后悔，临近期末考试，作息时间表已被填满，即使每天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被额外增加的作业填得严严实实。

　　 推开家门，一种沉寂的，压抑的气息扑鼻而来。习惯性地卸下书包，习惯性换下跑鞋，习惯性抄起文具盒，习惯性揪出作业。一切已成为习惯性。

　　 数学题目对我虎视眈眈，一个个在我看来奇形怪状的几何图形面目狰狞，一道道在我看来故意刁弄人的眼花缭乱的数字仿佛在嘲笑。提起笔，没有了万有引力，笔始终落不到作业上。既然不会，就索性不做吧。我丧气地趴在桌上，明亮的台灯有些刺眼。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上午的一幕幕——在闷热的教室里考试，迎着太阳背课文…漫不经心上了几节课，就放学了，路上遇见了那个少年和他的骆驼。被物理公式塞满的大脑突然记起了些什么，停留在少年点头的那一幕，我又开始愧疚起来。无论怎样用力却也撕不开那一幕，我诧异，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热气弥漫在这个逼仄的教室，头顶的电扇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吹出的风很是微弱，都融入了空气中。同学们低着头，一手用纸揩汗，一手拿着笔在试卷上唰唰地写着。空白的整张试卷都被我的汗水蹂躏得拿都拿不起来，试卷从中间的折痕处被我漫不经心地撕成了两半。试卷一定很生气，如果它也懂得生气的话。

　　 我趴在课桌山，无力地玩弄着手指。一阵轻微的敲击声传到耳畔，我慢慢回过头，那——!那不就是我昨天梦见的面孔吗?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十二三岁，身着少数民族艳丽的衣服，正朝我浅浅地笑着，双眼眯成一条线。我突然来了精神，也回了他一个微笑，心中变得豁然开朗，不知为何。

　　 放学铃终于在我的期盼中打响，我飞快地冲出教室。

　　 “你好!”他操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带着浅浅的笑。

　　 “你好!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里很穷，母亲在我三岁时去世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未见过母亲。听爸爸说，母亲是在外地打工时，突发疾病。那是一种罕见的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于是，我便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只有小学学历，而我却没有正式上过一天学。靠一头骆驼所赚得的钱只够维持生命，有时一天只能吃一顿饭，都是咸菜窝头。”他一口气说了下来，仿佛费了很大力气。几滴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打转。

　　 “那你是怎么会说普通话的?”我的双手捏在一起。

　　 “和刚才一样。我随父亲四处漂流时，当有了空隙，便偷偷跑到学堂里，在窗外听老师讲课。”他垂下头，“其实，刚才下课时我准备走的，我怕别人笑我，以前都是这样。而你的一个笑，让我找回了面对人信心和勇气，所以我把我的一切告诉了你。谢谢你。”少年向我鞠了一个躬。

　　 “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记得。”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也有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对学习、家长、老师的负罪感。

　　 直至这时，我终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他拉起我的手，来到郊区的小溪旁。

　　 他的父亲和他的骆驼都在那里。

　　 野草蔓延到了膝头，目标好像是天上。

　　 他的父亲回过头，对我浅浅的笑着。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来实现你的诺言。”

　　 我跨上了骆驼，沿着小溪走了一圈又一圈。

　　 “你们又要去哪里?”我含着不舍问。

　　 “回家。那是一个寒冷的地方，四面是耸立的山石。”他指着远方。

　　 “在哪?”

　　 “中华版图上难以找到，那个地方叫塞北。”

　　 简短的语句，平庸的言辞，却让我终究知晓了自己的错误与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