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春暖,一步花开的散文
冥冥之事,必有冥冥的缘由,比如遇见,比如花开。
遇见老人时,是在一个冰雪初融的冬天,我和女儿正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那天,女儿着一件红棉袄,像一朵飘动的春花儿,一会儿飘到路左边,一会儿飘到路右边。她说,她想看看在这个大冷的天气里,还有没有动物出现,哪怕一只蚂蚁也好。女儿没瞧见动物,反而瞧见的是一些草儿。女儿看到那些不知名的草儿,早已被亮亮的冰块儿冻住,但草儿们却翠翠地绿着,女儿就疑惑地问,怎么就没冻死呢?我说,草儿心里装着春天,心里装着春天的事物,是不会死的。
话还没有说完,几十步远的斜坡公路上,晃过一个老人的影子。“哗啦”一声,那人摔倒了,人影在地上晃动了几下,但是没有站起来,然后就是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这是去镇子的路上,大雪初融,来往的人稀少。路人摔倒了,但在我的头颅里,跳出的第一个概念便是:注意帮助别人的方式。毕竟,现实里,一些被人讹诈的事件,屡见不鲜。常常想到那些事,心底不免冰天雪地,寒风萧萧。就在我犹豫的当儿,女儿说好像是一个老人。
我们走上前去。当我将老人扶起的时候,我一下子傻了!呆了!
这一扶,一下子就将埋在我心底里的十一年前的往事,触电般地扶到了眼前。
是的,女儿都十一岁了,跟眼前的这张脸的最初遇见,就应该有十一年的光阴了吧!尽管时隔这么久了,但那张长脸,我是不会忘记的。十一年前,女儿才出生4个月,病了。产后的妻子身体一直不佳,早早晚晚里,就由我抱着女儿到乡医院去打头皮针。万事总少不了波折,不凑巧的是,乡医院唯一能够打头皮针的医生,去县城开会了。我只好提着奶粉,抱着女儿住进了六十里外的镇医院,而晕车的妻子没有紧跟而来。
镇医院的人并不多,住院部二楼上,稀稀拉拉地住着几个病号。其中住在过道顶端的是一个老妇人,长脸,矮个,胖腿,后来知道她是陪六岁的外孙女看病的。初为人父的我,不曾有带孩子的经验,而对生病的孩子,一片忙乱无序,狼狈和无奈,不堪言说。我的嘴巴一边在哄着女儿,双手在冲着牛奶,眼睛则在看着吊瓶,心里却在想着女儿是不是拉了大便不舒服而哭闹了……这个时候,一个妇人的声音似乎在问:“小伙子,孩子娘怎没有来?就你一个……”看着病床上狼藉的尿布、奶粉、幼儿睡袋,我心绪特别烦乱,头也不抬地随便应答着。
女儿一直不安分地折腾着我。就在夜半时分,女儿的头皮针还没有抽,药液还在慢条斯理地滴着。但世间所有狼狈的遭遇,总是成双成对的。糟糕!女儿饿了,哭了,但热水瓶里又无热水,冲不了牛奶,女儿一个劲地嚎。我右手高举着吊瓶,左手握着奶瓶的同时又抱着女儿,在空荡荡的过道里,一间一间地敲门,只为了给女儿寻一口开水,寻一口冲牛奶的开水!但是都睡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我的哀叹声和女儿的哭啼声扭抱在一起……就在我敲到过道顶端的一间病室的时候,一个妇人拉开了门,向门外跨出了半步,正是这半步的跨越,一下子扭转了我的窘境。只见妇人半个身子探出屋子,长脸,矮个,胖腿,急慌慌地说:“孩子这么小,你怎么一个人……”妇人的话没有了下文,有三分责备,更有七分关切,她几乎是从我手里夺过奶瓶,帮我冲牛奶,然后帮我整理女儿的尿布,哄女儿……末了说,叫我干脆就跟他们住一间病房吧,反正还有几个空病床位,彼此间好有一个照应。
那一夜,真是谢天谢地。由于女儿一直高烧不退,值夜班的医生说,退烧针不起多大作用了,就试着用温水给孩子擦洗身子,进行物理降温吧。平时都是妻子给孩子洗理的,我笨手笨脚地根本不会。妇人帮我为女儿洗理着,她跟我一样,一夜未眠!第二天,等妻子赶来,病歪歪地靠在病房门框上喘气的时候,哭闹一夜的女儿,那一刻正均匀地呼吸起来。
人年轻时,为人为事,总是无头无序、丢三落四地慌忙,不曾询问妇人姓名。十一年的光阴,一晃就过去了。而十一年前的那张长脸,如今尽管老了很多,皱纹如藤蔓一样已经爬满了她的脸,但在那苍老的眼神里,依然能够寻到当年那柔和的暖意,来自人心最深处的暖。
“您摔着了吗?”我问。老人摇着头,只是从雪层里抠出一个小石头,看来只伤到皮肉。“还认识我吗?”我问。老人摇着头。我将女儿拉到她的跟前,简单地说起十一年前的往事。老人听着听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在胸口摸索起来……而她的脸色却愈来愈不对劲。眼尖的女儿发现就在自己的一步之外,有一个指头大小葫芦模样的黄色药瓷瓶,急忙上前一步。也就是这一步,一下子扭转了一个故事的发展方向。女儿拾起了药瓶,一边问老奶奶是不是在找这个,一边递给了老人。女儿又告诉我,说那瓷瓶叫“救心丸”,当然,女儿不懂“救心丸”的重要性。我在心底突然一阵惊秫,真悬!今天,老人要是没有找到她的药,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样的不幸后果。
吃了药粒后的老人,看着自己曾经照料一夜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已经懂事了,好一阵子后,才说出一句话:“真是个好姑娘……”眼里有莹莹的欣慰跑动着,我想那欣慰应该是温暖的,有着春天的温暖。
而老人的屋就在斜坡公路一侧,女儿和我把老人送回了家,老人的儿子在家,一个劲地说“谢谢”。在回来的路上,着红棉袄的女儿,又在路上飘动起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那俨然是一朵春花儿,一朵开了十一年的春花儿。看着女儿跳跃的情景,回想着今日的遇见,我兀然就想:或许,世间所有的遇见和花开,原本就是一场冥冥的宿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