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寄给天堂里的妈妈美文
妈妈,很久没有梦到你了。你现在过得好吗?
又到一年小寒时。
上一次梦见你也是在数月前了,你坐在开满紫色扁豆花的庭院里,和邻居开心地拉着家常。你没有生病,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容。我想凑近了看你,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看得太清。我大声地叫你,可你却仿佛都没有听见。后来,我醒了,什么都倏忽不见了,只剩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
妈妈,想当年,你这个家里最小的姑娘,从家境富裕的姥爷家里嫁到一贫如洗的爷爷奶奶这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我还记得你跟我说,因为孩子多,爷爷奶奶家经常断顿。到了那个时候,奶奶就跟你商量是不能回娘家拿点粮食回来。你也很犹豫,在农村,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们的大舅早就希望这些姐姐妹妹们快点嫁人,好独吞姥爷的家业。姥爷年纪大了,什么都要听儿子的。回去要粮食,你之前也试过几次,话刚出口就被大舅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要,肯定没门,只能回去偷。你算好时间,上午或下午的中间,大舅在山上干活的时候,你就偷偷溜回家,背出一袋玉米面子抓上几把白面,撒腿就跑。两村虽只隔两里地,却仿佛有千万里远。你要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村中间的小河才能安全了。你侥幸成功了几次,却也被闻风而来的大舅抓住过好几回,连人带面摔倒在河水里,挨上一顿揍不说,面也被可恶的大舅给抢回去了。
后来,你不敢再回娘家,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艰难地过着。有一天,为了减少吃饭的人数,爷爷奶奶决定还是分家比较好。你和爸爸分到了一间不能遮风不能挡雨的破房子,院墙大部分都倒掉了,一把破水瓢,一个破水缸,能数过来的几把玉米粒。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那段岁月,最终才活下来的,后来有了我和弟弟。为了我们,妈妈你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拼命和爸爸一起挣工分,到了年底,大队上分给家里150元钱。爷爷奶奶把120元征去公用,给下面的四个叔叔们娶媳妇盖房子,年年如此。你种菜养鸡养猪贴补家用,除了必买的油盐酱醋和其他衣物,尽量不花钱,剩余的30元钱大部分都花在了我和弟弟身上。
后来村里承包果园,你和爸爸抓住机会承包了一大片梨园。当技术员的爸爸有了用武之地,我们家的日子也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变化。
后来你和爸爸又承包了北山的苹果园。日子变得更为忙碌了,你们天天早出晚归,几乎都要住在果园里。需要给果树打农药的时候,你凌晨三点就起床开始蒸馒头,准备咸菜。天不亮两人就出发,上午十点左右才披着一身湿哒哒的散发着呛人农药味的衣服,开着手扶拖拉机回来了。
妈妈,我对北山的这片苹果园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我爱它,感激它,但我也刻骨铭心地恨它。它长出的果子供给我和弟弟完成了十几年的学习生涯,但也是它,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你正在韶华的生命!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你和爸爸、三叔照例去给苹果树打药。那个年代,打的都是剧毒农药,我记得的有一六零五和乐果。天气炎热,整个果园好像火烤的蒸笼。上午9点半左右,药快打完的时候,三叔中毒了,不停地恶心呕吐,几乎昏厥。你着急去关机器,跑得太快被地上长蛇一样的药管子绊了一下,不小心摔到了齐腰深的药池子里。没有片刻犹豫,你赶紧自己爬了上来,看看旁边没有换洗的衣服,说救三叔要紧,就催爸爸快点开着手扶拖拉机往三十里地外的镇医院飞奔。结果刚到医院,爸爸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爸爸和三叔都输液打针开始治疗。你在医院跑前跑后照顾,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家换下了已经干了的浸透了农药的衣服。村里人都说你幸运,两个大男人都差点没命,你却没事。
没有人料到,噩运竟在时隔两年后的春天悄悄地降临了。
你在偶然一次摔倒后发现自己流出的血竟然变成了黑色!后来,莫名其妙的,你的鼻梁中间开始溃烂;吃饭和喝水,你不停地被自己呛到;四肢的肌肉慢慢萎缩,你的行动越来越缓慢,最远只能走到门口和邻居们坐一会儿;你的肚子越来越大,总说难受,躺下和起床都需要有人来帮助。这期间,爸爸马不停蹄地带她去济南,青岛和石家庄的大医院看病,具体病情我那时不知道,爸爸说的也不是太清楚,但你总是大把吃各种各样的药,吃得最多的是一种叫雷公藤的白色药片。
无论我和爸爸怎样努力,你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我深深的感到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安,绝望,悲哀和恐惧。上大学的我找了一份家教和一份卖化妆品的兼职,除了上课就是工作,那时的我只有一个信念,挣钱!挣钱!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每次去邮局填完汇款单,那是我最高兴和放松的时刻。
那时的我太天真,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你就会永远的活着……现在想来,我真是幼稚得可笑。我太年轻,总觉得死亡离我们很遥远,哪知道它其实瞬间就可以将一个人带走。
爸爸除了做好一日三餐,绝大部分时间都要忙着田里的活计,陪你的时间很少。春种秋收,季节不等人,一个人忙着两个人的活儿,爸爸转得像个忘记了时间的陀螺。
大部分日子里,你都是自己在家,我可以想象,你是如何艰难地挪到灶间门前爸爸每天给她准备好的木椅上,忍着身上多个地方的疼痛,慢慢地坐下,但无论怎么坐好像都不得劲儿,脊背也没办法挺直。你经常会看着对面的那扇门发呆,看着阳光在门上画出长长短短的线,间或有小飞虫飞过;有时你也会用手慢慢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如果有头发掉下来,你就会慢慢地捡起一根,拿在手里看上半天。你的目光里,饱含着沧桑,也饱含着思念。
每次我回家,是你最高兴的时刻。即使行动不便,你也要打扮整齐,拉着我去街上转一圈,遇到邻居就说:“我们家妮儿回来了!”
八年,你是怎么度过来的?
妈妈,有一次,你拖着病体去了村西头的菜园,跳到了没腰深的水井里,好在没有出什么危险。听到消息的我急忙从五百公里的单位赶回家,不敢哭,只是紧紧地抱着你,对你说:“妈妈,你可不能离开我。我很快就结婚了,你要看我穿婚纱,你要帮我看外孙呀!” 那时的我实际上还是单身一人。但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怎么遭受病痛的折磨,你都没有再寻死过。
小寒那天,我在单位上班。单位有规定上班不能开手机铃声,所以我是间休十点的时候才看到手机里有一串未接电话的。一看都是老家的电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电话通了,是三叔接的,“孩子,你快回来吧,你妈妈没有了。” 我的手一抖,电话差点摔到地上。他的话我听得非常清楚,但心里存着一丝侥幸,我小心翼翼地问:“去哪里了?走丢了吗?”三叔抑制住哽咽说:“你妈妈她,死了。”泪水,一瞬间就流满了脸颊,打湿了胸前的衣服,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胡说,我妈妈,不会死!”那一刻,我只想钻到外面的寒风里,不停地奔跑,让风吹掉我刚才的记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没有听到!风啊,请送我到有妈妈在的地方,求你……
风,听不到我的嘶喊。
从那儿往后的日子里,我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
是的,我是个没妈的孩子了。周末的时候,拨出熟悉的号码,忽然一阵心痛,那个亲爱的人,再也不会在电话那端,等我了。我的心事,从此又该对谁诉说?
妈妈,我想你了。结婚的时候,我穿了白色的婚纱,也穿了红色的嫁衣。台上属于你的那把椅子空着。我在心里问你,妈妈,你觉得哪件衣服好看?你没有回答,你是不是在云端的某个角落里偷看我?我跑出礼堂往天上看,那天的阳光太亮,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我再一次站在热闹的人群里,泪流满面。
妈妈,我想你了。婚后,偶有吵架,心里觉得委屈,想起亲爱的你,如果你在,是否会拥我入怀,嗔怪地点着我的脑门说:“傻孩子,你说说,哪里做错了?” 又笑道:“别太任性啦,妈妈希望你们好好的。”
妈妈,我想你了。你有了两个可爱的小外孙,你知道的,对吧?在每个哄睡的夜晚里,抱着他们小小的柔软的身体,透过沉沉的暮色,我的思绪飞越万水千山。几十年前,无数个静静的夜里,年轻的你是否也这样抱着我,哼着歌儿?妈妈,我想躺在你的怀里闭着眼睛,我想你温暖的手再轻轻地抚过我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透过孩子们纯净的眸子,我仿佛又看见你不舍的眼神,妈妈,你也在想我吗?
妈妈,我想你了。在我每一次下厨,透过袅袅的油烟或蒸汽,我似乎又看到你微笑的脸庞,假装生气地对我说:“看你笨手笨脚的,这都不会做,以后还不让婆婆嫌弃?” 妈妈,你能尝尝我的手艺吗?当年那么笨的女儿居然也会包牛肉包子了,而且不是夹生的;那么笨的女儿也会炒菜了,还知道芸豆必须要炖熟,菠菜炒之前得用热水抄一下;那么笨的女儿还会学着你的样子炸茄盒了,并琢磨出来怎么省油,怎么挂糊。你肯定不信,对不对?那你能不能回来尝一口?
其实我还是想回到从前,扎着两个马尾辫,努力地踮起脚尖,把头从锅台边探出来,看你变魔术一样从锅里盛出喷香的肉火烧,金黄的地瓜饼,吃啊吃啊,一直吃到肚子痛。
妈妈,我想你了,在每个风起风歇的日子里。
妈妈,我想你了,在每个花开花落的日子里。
妈妈,我想你了,在每个月圆月缺的日子里。
妈妈,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再也听不到你的笑声,看不到你的影子?你在中秋那天生下我,此生我却再也无法与你团聚!
母女一场,你我今生的缘分,也不能幸免的在彼此不断的目送中渐行渐逝;如果有来生,就让我们重逢吧,再也不要分开。
妈妈,最后让我给你念一首余光中老先生的诗吧,我会念得很慢,你一定要听清。不管你去了哪里,唯愿现在的你,平安喜乐。妈妈,我爱你!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
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
我说也没用
但这两次哭声的中间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30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