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乡愁读书笔记
几年前我在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名为《江上的母亲》,作者以深情的笔触描写了关于母亲的往事,令我热泪盈眶,留意到文章出自《乡关何处:故乡·故人·故事》一书。今年偶然读到此书,发现书中别的篇章动人之处也不亚于《江上的母亲》。
作者野夫生于1962年。曾以泄露国家机密罪获刑。服刑期间,父亲癌症去世;出狱之后,母亲投江自杀,尸骨无存。他常年漂泊,但是即使“把天下道路走成了拖鞋”,也不曾忘记少年时代乡人的嘱托:“如果你长大后不能让家乡扬名的话,那你就没有资格埋葬在家乡。”当然,扬名只是个说法,穷乡僻野中那些默默无闻而又可歌可泣的地名和人事,那些真切的荣辱悲欢,于情于理都不该被遗忘。
我也在乡村中长大,尽管不在同一个时代,书中的乡土人情还是常常能够勾起自己的记忆,产生许多共鸣。篇幅有限,就《大伯的革命和爱情》与《别梦依稀咒逝川——悼故友如波》两章谈谈自己的想法吧。
1919年,大伯张志超生于当时罕有的西医之家,接受最新式的教育,19岁入党,同年夏天,与同样才貌出众的王冰松相恋。
战时王冰松跟随家人逃难,而大伯誓要完成组织赋予的使命,二人分别。五年后有幸相见,王却由于追求者罗某的挑拨离间对大伯态度大变,大伯以为她嫌弃自己落魄,自尊心使得他不问及原因便黯然离去,一别就是一生。
后来大伯被胡某陷害脱党,经历“反胡风运动”,被打成右派,熬过大饥荒,孑然一身,命途多舛;而王冰松嫁做人妇,四年后丈夫自杀,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度过余生。
为什么大伯会为了组织与恋人分别呢?如他自己所言:“人除开生命本能之外,还有更高的精神本能,这种本能就是追求自由。”因为党组织的理念符合他对自由的期望,所以他选择服从,以寻求自由的名义将个人自由交付给了组织。这是怎样一番令人无奈的逻辑啊。
半个世纪后重逢,大伯“换上整洁的服装”,激动不已,当她真的站在面前,他却“陡然像石雕一样呆望着对方的容颜”,他们“几乎对峙了一分钟,才轻轻地彼此唤一声名字,然后把苍老的手紧握在一起。我看见他们依旧是无言哽咽,泪光在历尽沧桑的眼眸中闪烁。没有拥抱,没有热吻,他们非常自持地颤抖对视,最后把漫长一生的悲凉,化做了几声如泣般的苦涩。”
大伯与资本家小姐王冰松之间的爱情,让我联想到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公主般的菲尔明娜与穷小子阿里萨年轻时有过一段懵懂的爱情,但她最终还是嫁给与自己家境相符的乌尔比诺医生。半个多世纪里,菲尔明娜与乌尔比诺过着平静有序的体面生活,阿里萨则从别的女人那里寻求安慰。直到乌尔比诺去世,阿里萨才与菲尔明娜重拾旧情。
读到菲尔明娜和阿里萨决定以霍乱之名留在船上守卫爱情时,我不为所动,因为他们两个人一生过得都不算孤独凄苦,老来重逢只是因为乌尔比诺医生死了。
而大伯和王冰松不一样,大伯不是出身低下又自我放纵的阿里萨,他一生未娶,骄傲又寂寞的一生是真实的,王冰松也不是活在幻想中的菲尔明娜,她的感情不会轻易因恋人的窘迫外表改变,革命、爱情,都是真实的,悲剧也是真实的,每次想到这一切的真实,都让人唏嘘不已。
即便没有罗某的阴谋阻碍,大伯的命运就会更好吗?看完《别梦依稀咒逝川——悼故友如波》一章,我明白了:生在乱世,无论入世还是避世,都难逃悲剧命运。
每个时代都有李如波这样的人:多情而固守自我,苦于孤独也甘于孤独。
穷学生李如波,爱书爱烟酒而生活节制,通艺术而不卖弄,懂政治而轻官场,爱人而不索求,所谓“举世皆浊我独清”,在一个书生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夜半难眠,思白日琐事而笑,遭楼上妇人责骂,他“磨牙呓语装睡,复思看书受责,看电影也受责,渐有睡意,却自垂泪,和泪入梦乡也。”这样一个无名之人,最终赴了先贤屈原的后尘,归于无名之河。
“我们似乎打小就反叛,我们却永远留在某个队伍中”,大伯和王冰松属于队伍,被队伍编织了命运。李如波这个最彻底的反叛者,单枪匹马敌不过队伍,则被队伍网住了命运。
乱世啊,队伍啊,没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每一条路都通往悲凉,个人的自由,就是选择一种自己相对更愿承受的悲凉,人性的美丑,都在这选择与取舍中了,这就是作者要讲述的,这就是我们要纪念的。
书中讲述的故事并不都发生在故乡:外婆长眠于他乡,母亲失踪于他乡,大伯辗转无依,幺叔家族后人分散世界各地,故友如波始终与人世疏离……没有流离何来乡愁?乱世之中,故乡与精神原乡的失落或坚守,都弥漫着愁绪。乡愁,就是作者投入整本书的情感之源。掩卷深思,愿乱世不再,乡愁不苦,一个人的队伍不遇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