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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传结局是什么

发布时间:2022-04-16 04:04:32

  读者们从《如懿传》上市之初就开始期待。流潋紫在大结局中对如懿的命运是怎么安排的呢?后宫如懿传结局是什么?后宫如懿传的结局悲惨吗?下面生活日记小编给大家说说一下如懿传结局是什么!

如懿传结局是什么

  弘历开始深度追思琅嬅。

  苏绿筠犯下大错,未得抬旗,死后未葬入帝陵。

  金玉妍得以抬旗,葬帝陵。

  如懿断发忤逆,皇帝夺其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四份册宝,圈禁。形同废后。

  如懿离世,入葬妃陵。永璟无爵。

  忻嫔戴湄若失宠,后又接连生女复宠,最后因母体虚弱离世,封忻贵妃。

  巴林艳拂、陆璎珞因抚育令妃的儿子得以封颖贵妃、庆恭皇贵妃,

  和卓香见入宫从入宫后隆宠不断,由容贵人升至容妃。

  遁贵妃、惇妃与令妃争宠,或者为令妃党,

  愉妃失子,永琪封亲王,后海兰病殁,追封愉贵妃。

  婉妃陈婉茵凭借高龄和资历封为婉贵妃,

  令妃逆袭,追封皇后,其子永琰登基,是为嘉庆。

如懿传结局小说原文阅读

  第二十八章 无处话凄凉(下)

  嬿婉的身后,又是一重又一重宫门深锁之声。雨打梨花深闭门,她合该长长久久,如一株寂寞青苔,苟延残喘与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老死其中。

  她太知道自己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咳喘,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健康与精气。仿佛一张薄而脆的蛛网,再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雨淋。

  如懿立起身,走到古旧的樟木箱子边,张开沁手生凉的铜锁,取出一张小小的帕子,湖蓝色绫绢上,绣着一朵小小的四合如意纹。她并无犹豫,在白昼点亮了蜡烛,将绢子焚上。火舌卷得很快,一下一下蹿上来,舔着绵软的绢子,很快化作灰烬。

  如懿的面色平静如澄蓝湖水,“凌云彻,我这一生,能谢谢你的,也唯有如此。愿你来生相知,去一处平安喜乐的境地,福泽一世。”

  容珮淡然看她烧完,将灰烬用紫铜屉子拢起,走到庭院中,扬手撒去。

  如懿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决绝,催促容珮,“快!”

  容珮没有哭,将一把小小的匕首从怀袖中抽出,交予如懿手中。她举起匕首对着窗外的日光一照,锋刃上闪着幽蓝光芒,的确是一把利刃。

  她无言,轻轻微笑,恬然自若。她望着容珮,低声道:“我一死,你便可以离开。容珮,若是能出去,定要好好活着。”

  容珮重重点头,“奴婢伺候您上路。”

  如懿眸光轻转,落在绣架上只绣了一半的花样上,那是开了一半的青色樱花,在雪白轻纱上无忧无虑地盛放。还有,还有翻了一半的《墙头马上》,一出唱不完的悲欢离合。

  如懿轻叹,忧思重重,“也不知这些,能不能保全我的永璂?”

  容珮点头,神色坚定而安宁。

  如懿微微一笑,再无留恋。她举刀向胸,刃没至柄。动作很快,手气刀落,只觉得胸口深凉,并无太多鲜血溅出。

  如懿仰起脸,窗外日光正盛,一朵,一朵,如盛开的大片木棉,灼热甜香。她在痛楚的蔓延滋生里,忽然忆起一点从前。

  晴朗的日光下,满是浓荫翠翠,新开的桐花绛紫雪白,散落清甜滋味。他置身于花叶下,清隽容颜上有笑容明耀,等着她,缓缓走近。

  她浑然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真切的往事,还是缥缈的虚幻?

  但,那一定,是他和她的最初。曾经的思念如漫天清寒的冰雪,深入骨髓,可天明日光照耀,只能看着它混同尘埃,污浊地化去,一无所有。

  如懿轻轻笑着,在碎裂般的痛楚中,停止了呼吸。

  容珮一直跪在如懿身边,面上无一丝悲伤之情。她见如懿微微仰首,向着殿外风生帘动之处,笑意柔和。她半眯着眼睛,不知是在回避七月流金的日光,还是在享受它热情的不会因人而异的照拂。

  容珮想,这样半眯着眼,大概是死不瞑目。

  一定怨恨许久,也曾企盼许久。但,求不得,却也只能逼着自己放下。

  容珮想了想,取过绣架上如懿常用的一把银剪子,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它的利口横过自己的脖颈。

  有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飞溅在发黄陈旧额帷帐上,像一朵朵红梅凄然绽放。她低声道:“奴婢来陪您…”

  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停留在她遇见如懿的那一日,她是低贱的奴婢,在圆明园被差役了许多年,忍受了太多的责打与凌辱。是如懿,于辇轿之上俯视她,将她从尘埃泥泞里捞起。

  她不过是一介奴婢,能回报的,唯有生死相随。

  那一刻,翊坤宫内真是安静,所有生命的气息都静止了,自然也无人听见海兰匆匆推门而来,切切呼唤着:“姐姐,等等我。”

  如懿的死讯传到养心殿内,皇帝午睡乍醒。新晋的嫔妃笑靥如花,温顺妥帖地伺候着他起身。他摸了摸那个女人的脸,却想不起她的名字。

  不要紧,只要是年轻的、新鲜的、柔嫩的身体,都能抚慰他对于衰老将至的恐惧。何况这些女子,都有这丰盛的笑意,永远只对他绽放,任他轻易采撷。

  是进忠进来回禀的,他的口吻,和死了一只蚂蚁并无二致,他说:“翊坤宫娘娘自裁了。”

  不知怎的,皇帝一直记得进忠那时的语调,尖尖的,细细的,像划破光滑锦缎的旧剪子,一划,又一划,钝钝的,带着锈迹。皇帝莫名就觉得厌烦。

  身边的女子依偎着他,娇声惊呼,“啊呀!死也不好好选个日子,偏在中元节的前一日,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因是皇帝跟前的新宠,进忠赔笑到:“小主说得是,得请宝华殿好好做场法事才好呢。”

  皇帝无言,脑海里,心尖上有一阵深邃的痛楚,只盘旋着无数个念头: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就这样,走在他的前头,没有半分留恋,还是,宁死,她都不愿与他再生活在同一座紫禁城里?

  这样的念头刺着他,又锐又痛。他心烦意燥,却难掩心底一重重失望,和那根本无从躲避的痛楚。

  那女子还在嘤嘤抱怨,进忠道:“皇上,请旨,该如何处置?”

  他答非所问,“翊坤宫之人,为何自裁?唤容珮来,朕要问一问。”

  进忠微微迟疑,还是道:“翊坤宫娘娘得肺痨已久,久病缠身,大概生无可望。至于容珮,业已殉主。”

  皇帝微微张了张嘴,叹息道:“她走得不算孤单。”

  身边的女子语气轻诮,鄙薄之意昭然若揭:“乌拉那拉氏举动疯迷,病势日剧,骤然离世,实在福分浅薄,皇上切勿为她伤心。”

  伤心么?当然是,可他不惯在面上表现出来。

  进忠走近一步,恭敬请示:“皇上,翊坤宫娘娘身份尴尬,丧仪不知如何处置?”

  那女子还在喋喋不休,大约是仗着皇帝宠幸,愈加放肆,“皇上,嫔妃自裁可是大罪,这是乌拉那拉氏公然羞辱您啊。”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低喝道:“滚出去。”

  那女子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眉眼触及皇帝的冷然,才生了惧意,也不敢哭出声,赶紧缩着身子出去了。

  这一番倒是意外,连进忠也不曾想到,他只能更低眉顺眼,听皇帝吩咐。

  皇帝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发红,“朕本意予以废黜,终存其位号,已格外优容。可是她宁愿自裁,宁愿这样离弃朕,决绝如此…”

  进忠小心翼翼:“皇上,翊坤宫娘娘生前公然断发,顶撞皇上,是否还要按皇后丧仪来办?”

  皇帝的声线有太多不甘与伤神,竟有几分嘶哑了:“乌拉那拉氏…她一定很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进忠立即接口:“那就按庶人礼仪来办?”

  皇帝的眼神不知停在何处,“罢了,丧仪就按皇贵妃之例办吧。丧葬事宜,一切从简。永璂呢?让永璂回去视丧,陪她最后一程。”他想一想,“她生前与纯惠皇贵妃交好,也不必麻烦,置于一处便好。”

  进忠答应着,正要离开。皇帝忽然唤住他,“翊坤宫之人自裁前,见过什么人?”

  进忠踌躇片刻,赔笑道:“皇上,皇贵妃去看过翊坤宫娘娘,送去一些补身之物。其余再没别的了。”

  皇帝不作声,却分明看清了进忠眼底的那丝犹豫,“朕知道了。愉妃与乌拉那拉氏亲厚,丧仪的一切事宜由她安排就是。”

  进忠一震,立刻道:“是。只是愉妃娘娘刚刚丧子不久,立刻管事怕是力不从心。宫里一直是皇贵妃主事…”

  皇帝似乎不耐烦:“愉妃若是不成,还有颖妃呢,也可以帮衬。再去传旨,容嫔晋为容妃,享贵妃礼,与愉妃一同照顾永璂。”

  进忠连连答应这退出去办差事了。皇帝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进忠的背影,手指轻叩在紫檀桌上。

  不过须臾,他便吩咐身边的太监金保,“去唤李玉回来,朕要他伺候。”

  灵堂就设在翊坤宫里,要不是宫门口的一溜白纱灯笼,真看不出里头正在办丧仪。皇帝吩咐了一切从简,如懿生前又极尽失势,再加之十七阿哥出生,嬿婉反复叮嘱不可有哀乐吓着了他。如此,就算有颖妃和刚晋位为容妃的香见帮衬,海兰能在丧仪上所做的主,也实在不多。

  不过,人少也好。于海兰而言,更能清清静静地陪着如懿多一些时候。

  海兰这般沉默跪守在灵前,烧着纸钱元宝等物。火舌贪婪得吞着那金纸银纸的元宝,也照亮着海兰苍白至极的面孔。丧子之痛已经夺去了她半条性命,相伴数十年的姐妹离世,更是将她折磨成了行尸走肉。

  海兰烧完手里最后一把元宝,凄惶道:“姐姐,说好了要等我回来的,你怎么说了不算话。明明答应了的,一句话,一个字都要当真。你却食言了。”

  没有人回应她,可以回应的那个人,早已躺在了棺木中,生气全无。巨大的悲痛将她击打得无法起身,匍匐在地,发出呜咽的悲泣。

  良久,有人缓步进来,伸手扶住了她,“愉妃姐姐,你要节哀。”

  是婉嫔的声音,海兰缓了片刻,才能说话,“哀莫大于心死,还如何节哀?”

  婉嫔素来心善,环顾四周,轻轻叹气,“你瞧这宫里的人情冷暖,翊坤宫娘娘到底还没被废后呢,居然只有我和你来。”

  海兰淡漠道:“颖妃在外头主持大局,容妃去陪着十二阿哥了。庆妃胆子小,来转了转就走了。其他人都碍着皇贵妃的面子和皇上的震怒不敢来。”

  婉嫔点点头,跪下将地上元宝和纸钱的灰屑拢了拢,柔声安慰:“能来的都是对娘娘真心的。”

  海兰颇有几分奇怪,“婉嫔你素日最胆小,怎么也来了?”

  婉嫔低首像是被触动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含着羞辱与不安,膝行上前,磕头三下:“我欠了娘娘的,只怕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海兰出神片刻,自言自语道:“要还,总是能还的。”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皇帝失神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明亮得很,可皇帝还是觉得身上寒浸浸,明明是夏日炎炎啊。七月盛暑,怎会有凉意袭人呢?大约,大约真是殿内的冰供得多了些。皇帝伸出手,摸着眼前一支玫瑰簪子。

  那是一件旧物了,戴着它的人一定很是爱惜,常在青丝间廝磨,才会有这般光润。

  进保递上一盏清茶,“皇上,您看了这簪子很久了。”

  皇帝点点头,“她走的时候,唯一的佩饰就是这支簪子。这,是朕很久以前送她的。”

  进保轻声唤,“皇上。”

  皇帝似乎没有听见,仍是摸着簪子把玩,“她这是什么意思呢?对朕怨恨己极, 却还戴着这支簪子。”

  皇帝的眉心曲折渐深,那疑惑盘旋在他心头,甚是难解。进保不知该如何去劝。 翊坤宫丧仪,皇帝没有踏足一步,颖妃主持宝华殿超度之事,皇帝也不过问。按理说,他该是厌弃极了乌拉那拉如懿。可为何,却偏偏拿着这支簪子,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进保自知劝不得,只能兀自焦急,直到外头小太监通报皇贵妃到来,他才轻轻舒一口气。或许皇帝,愿意听一听皇贵妃的劝说。

  嬿婉进来时,己不见皇帝手中把玩的簪子。她的脚步轻快,全然不像一个刚生育的女子,反而像是一只游荡花丛的蝴蝶,以最美的姿态翩跹。

  嬿婉轻盈请安,皇帝微笑着吩咐她起身,早已没了方才的愁云慘淡。

  嬿婉侍驾多年,与皇帝也是亲近,便在榻边坐下,傍着皇帝的手背絮絮诉说。不过是宫里的一些琐事,皇帝兴致不大,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嘴上应付:“你是皇贵妃,后宫的事你自可做主。”

  嬿婉得了这一句,心思稍定,这才露出几分关心情切之意,“刚去姐姐的宝华殿看过了,颖妃头一回主持这样的大事,实在有些紧张。”

  皇帝何等精明,只等着她说下头的话,便也淡淡的:“那你可教导她些。”

  嬿婉伸手在皇帝肩上轻轻捶着,甚是体贴。等皇帝舒坦些许,方才柔声细语道: “臣妾也是心疼颖妃妹妹,既要主持丧仪,还要回去照顾璟妧,实在辛苦。”

  皇帝倒是心疼嬿婉,闭目养神,口中应着:“那也没有你辛苦。这几年接连产子,又要亲自照顾。”

  这一语倒惹起了嬿婉的伤心事。她手中动作一缓,顺势伏在了皇帝膝上,哀叹不已:“唉,臣妾想着,虽然璟妧是臣妾的长女,但自幼不曾和弟妹一块儿相处。如今璟妧也大了,未免手足情谊淡漠…”

  若不提,这些都是旧事了。可个中缘由,皇帝是再清楚不过的。嬿婉生育七公主璟妧之时,正是生母惨死、自己地位不保之际,所以这个女儿一直养在颖妃膝下。而颖妃虽然是养母,但一直不曾生养,对这个养女爱得跟眼珠子似的,照顾得无微不至。且颖妃的性子素来不与如懿、嬿婉两派来往,只与自已一般出身蒙古的嫔妃亲近,自成一派,将七公主护得极紧,连生母都甚少见到,更无半分母女之情。

  今日嬿婉的话说得如此明白,皇帝也知道了,“你想接璟妧回去?”

  嬿婉也不掩饰心迹,倒是一副慈母的关切情怀,“璟妧那孩子自小只和颖妃亲近,对臣妾一直淡淡的。臣妾想,不如让璟妧在臣妾那儿住一段,也好彼此亲近些。”

  这话她没有再多说,因为皇帝也知道,接走七公主,等于剜了颖妃的心头肉,她是断断不肯的。然而嬿婉的泪已经涌了出来,啜泣不己,“皇上,璟妧到底是臣妾亲生的,臣妾实在挂念。每每午夜梦回,想到她不在身边,真是心痛…”

  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吧。皇帝也不多言,只道:“那就让璟妧去你那儿住一段日子。若是她住得惯,就留在你身边吧。”

  嬿婉大喜过望,忙忙周全了礼数便退出了养心殿。她一壁吩咐了王蟾去咸福宫接七公主,一壁打发宫女回去将永寿宫的侧殿整理出来,供七公主居住。

  春婵笑吟吟道:“等七公主一回来,几位阿哥公主都养在小主膝下,那可真是团圆了。”

  嬿婉微微得意,“为了璟妧的事本宫求皇上多年,难得皇上今日竟然痛快答允了。”

  春婵奉承道:“乌拉那拉氏一死,您就是后宮第一人,皇上自然尊重您的意思了 。如今七公主就要回到小主身边,小主事事圆满,再没有不顺心的了。”

  嬿婉面上的得意一闪而过,却未肯说出来。斗了那么多年,最后乌拉那拉如懿竟是自栽死了,真是无趣。这般无用的敌手,为她枉费多年,真是冤哉冤哉。不过她一死,这后宫便真是自己的了吧。

  数十年光阴流转,谁能想到曾经全无家世的小小宮女,竟会成为宫中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呢。自然,没有正后,副后亦是等同于皇后了。等三年丧期满,安知坐于凤座的人不是她呢。

  心思懵懂间,仿佛已是身着凤袍的自己立于万人中央,接受如山朝拜。然而眼前几个人走过,却只是草草行礼,毫无尊敬之意。

  这种冷漠,让嬿婉无法承受,即刻变了容色,“站住!见到本宫怎不行礼?”

  为首的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香见,她冷然道:“我是我行我素惯了,向来没规矩的。”

  嬿婉气结,看着香见身后两个蒙古嫔妃,恪贵人与恭贵人,喝道:“那你们呢?”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大约觉得的确失礼了,才道:“咱们跟着容妃娘娘走得快,所以…”

  嬿婉冷笑:“所以行礼草草,果真眼里没有本宫了。”

  恪贵人与恭贵人有些尴尬,香见拦在前头道:“咱们赶着去翊坤宫给主子娘娘磕头,顾不上对皇贵妃的礼仪,也不必见怪。”

  嬿婉似乎不相信地重复了一句:“主子娘娘?”

  香见正色道:“皇上讲不曾废后。翊坤宫娘娘,自然就是咱们嫔妃们的主子娘娘。”

  这下连春婵都忍不住了,忙为主子出头,回嘴道:“荒唐!她不过以里贵妃礼下葬,算得什么主子娘娘?”

  香见见主仆这般色变,反而气定神闲地笑了。她的目光如清冷碎冰,划过脸庞时。嬿婉都能察觉那种森森寒意。香见一字一句道:“就算如此,那也是我们心里的主子娘娘。皇贵妃,你可不是。”

  香见话音己落,两位蒙古贵人也无半分劝阻之意,显然在她们心底,是认同这句话的。嬿婉心底的怒火己经嗞嗞烧了上来。她知道香见的性子执拗,皇帝都少悖她意思,便挑两个贵人说话,“容妃无礼,你们也要效仿么?”

  恭贵人重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颖妃娘娘主持主子娘娘丧仪,我等蒙古嫔妃,自然追随。告退了,”

  众人再不言语,低首告退。

  嬿婉气得发怔。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多年劲敌己死,生子揽权,居然被一个有宠无子的嫔妃顶撞不算,连主位都算不上的贵人都敢不将她尊若神明。真是要反了!

  春婵见她转瞬间脸色数变,知道是气恼到了极点,忙忙劝说道:“小主,小主, 您别生气。看来这些蒙古嫔妃都追随颖妃,您夺回七公主是对的,正好挫挫颖妃的锐气。叫她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是了,这才是症结所在。嬿婉沉住气,一言不发,径自往永寿宫去。

  算着时辰,颖妃忙碌于宝华殿和翊坤宫两头,自然无暇顾及七公主,而区区宫人,拦不住王蟾势必为她接回女儿的气势。待得颖妃知道,早就木己成舟了。

  嬿婉这么盘算着,己到了永寿宫外,一进宫门,便听到了七公主的吵嚷声。到底是亲生女儿,这么多年分离,嬿婉心疼不己,上前就搂住了七公主,唤道:“璟妧,璟妧。”

  璟妧乍见她来了,吓了一跳,勉强叫了一声“令娘娘”,便又挣扎着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住在咸福宫,不是永寿宫。”

  小小—个人儿己经半大,力气不小。嬿婉珠翠满头,绫罗丝滑,一时有些抱不住她。

  嬿婉满口价哄着:“好孩子,我是你额娘,听额娘的话,额娘疼你。”

  璟妧怔了片刻,细细打量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嬿婉以为孩子心思转动,正要再柔声劝说,不想璟妧肃然朗声:“不,我要回去。我额娘是颖妃,不是你。”

  春婵在一旁忙不迭地劝着哄着:“七公主,小主才是您的亲生额娘啊。”

  璟妧的面色渐渐冷下来,略带稚气的白嫩脸庞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冷静,她的口吻是决断的,不容置疑的,“不是,不是,我是颖妃的女儿。”

  若是璟妧撒气撤泼,嬿婉都不会在意,小孩儿嘛,哄哄吓唬几回便好了。可是偏偏,这孩子的神情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她都知道,都明白。

  有寒意从骨血里沁了出来,这个孩子,己经在截断她试图联系起来的母女血脉之情。

  真的是来不及了么?后宫尚未完全驯服,连亲生女儿都要远离自己,背叛自己。

  这个念头瞬间点燃了她的血液,那燃起的火焰几乎烧噬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让她焦灼、痛苦,以致怒不可遏。

  嬿婉的手离开了怀中的女儿,居高临下一般,冷然道:“这孩子,这般不服管教。”

  春婵被她的神色吓到,赶紧道:“七公主还小,又一直没在小主身边,慢慢就好了。”

  嬿婉不耐烦在宫人们面前露出下风,便顺水推舟道:“也罢,先安顿她住下,和弟妹们亲近亲近,也好让她知道,她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

  当下,玉蟾赶紧拉过了璟妧,殷勤道:“对对,七公主的屋子收拾好了,奴才带您去瞧瞧。”

  七月中旬的风,带着酷热的暑气扫上了面庞。轻飘的裙角被傍晚的风轻浮地拂起,嬿婉深深吸了口气,将那如血残阳,留在了身后。

  颖妃得知消息时,已是掌灯时分。她从翊坤宫回到咸福宫,正要梳洗更衣来抵去一日的辛苦,却立刻被心急如焚的宫人们围住,告知她七公主被接去永寿宫的消息。

  颖妃心底最软弱处被人一刀刺中,几乎是瞬间失了方寸,喝道:“为什么不早来禀告?”

  宫人们吓得跪了满地,抖衣瑟瑟。颖妃看着众人畏惧不己,才稍稍恢复了几分理智。是啊,一有皇帝的准许,二有皇贵妃之尊,三则也是最重要的,自己在翊坤宫主持丧仪,一旦如此刻般乱了方寸,要承受失礼之罪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可是璟妧,她怎能夺走璟妧?

  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对于颖妃是多么重要。从她抱回婴孩开始,从璟妧软软的小身体,红通通的面孔在她怀里那一刻开始,她就把这个孩子视作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大约是天意不许,虽然得宠多年,颖妃从未有过自己的亲生孩儿。便是一同出身蒙古的妃子,也无人有生育之能。对于一个有宠无子的女子而言,自小养大的孩子,是多么重要。一句心头肉,也不为过。

  真的,不是为了权势依靠,而是她真心爱着那个孩子,那个在空落落的紫禁城与她相依相伴的孩子。

  是了!就算嬿婉是璟妧的生母又如何?嬿婉素来看重儿子,璟妧的出生又未能为她挽回彼时颓势,她又怎会如自己这般爱惜。璟妧的第一次笑,第一次牙牙学语,第一次学步,第一次风寒发热,都是她陪伴在侧,一一照顾。那个亲娘,又在做什么呢?谋算?毒害?媚宠?不,这些都叫她看不起。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怎可回到那样的生母身边去?

  后宫如懿传大结局

  第三十章 令懿

  时欺深寒,冬云冥冥。

  皇帝审完春婵,已是天色昏暗。春婵不禁不得几问,便将所知之事,说了个分明。数十年的恩怨生死,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宠遇与野心,在唇齿和唾沫一一吐出。

  皇帝听到最后,全然面无表情,“你倒肯说得那么清楚,难道跪皇妃一直看重你。”

  春婵浑身多在哆嗦,但口齿还清晰,“澜翠死了,进忠也死了。说不定哪日皇贵妃就要奴婢得性命了。”

  皇帝颔首,“懂得惜命的人,才能活得长久。朕会饶恕你的性命。记得闭上你的嘴。”

  春婵不意还有性命可以留下,喜得拼命磕头,才被李玉拖下去了。

  幽深旷寂的宫室内,一幛白象牙嵌玻璃画描金花鸟大屏风隔开了方才的审问,屏风一侧鎏金花鸟香炉的镂空间隙中袅袅升起辛夷香,木香特异,略带辛味,香似乎已经燃了大半,满室都是袅袅的香,带着肃杀的气息,叫人心生绝望。

  皇帝很是平静,唤道:“出来吧。”

  嬿婉踟蹰而出,不敢看端坐着的那个目如深潭得沉默的男子。她的双足如同踩于荆棘之上,每一步都在滴血。前行几步之后,她终于瘫软在地。

  皇帝静静看着她,“春婵所言,有没有冤枉你?”

  深切的恐惧像釉面上细细的冰裂一样,在一瞬间浅淡地布满了全身。

  嬿婉眼睛发直,喉咙干涩到了极处,还是忍着痛发出破碎的音节,“皇上,臣妾冤…”

  “冤枉?”皇帝嗤笑,“你若觉得冤枉,朕就细审你身边每一个人。佐禄、王蟾,有段时候你与和敬公主也有来往,朕不妨也问一问自己的爱女,或许可以听到比春婵所说更多的东西。”

  嬿婉畏惧到了极点,忽然满心舒展开来,她冷冷抬眼,索性豁了出去,“自从乌拉那拉氏离世,皇上疑心臣妾多年,终于肯问出满心疑惑了么?”

  皇帝满眼戏谑:“那么你打算怎么为朕解惑?”

  “臣妾没有杀她。”这句话,嬿婉说得坦然而气足。是如懿自裁,她可没有动手。

  皇帝对她的说法毫不意外,“哦,你只否认这件事,也就是说春婵所招认的你害人之事,都是真的了?”

  嬿婉见这逼问如山倾倒,浑身一阵颤抖,忽然勇敢起来,“是!都是臣妾所为,那又如何?臣妾若不为了自己,谁还能为臣妾?臣妾都是被逼的。”

  那是她椎心泣血的申诉,皇帝浑然不在意,只是语调凉薄:“你们都说自己是被逼迫,淑嘉皇贵妃是,你也是。好像你们有了这个理由,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都情有可原了是不是?”

  嬿婉晓得自己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一只被戏弄的小鼠,这数年的拨弄戏谑,齿爪间的苟延残喘,把她拖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也不过是一死。“不过是一条命,皇上要拿去便是。”

  皇帝笑了:“这时候还能如此决绝,到底胜过一般人,难怪能爬到这个地位。好好,你来。你来。”

  皇上向她招手,如往日一般亲近,嬿婉冷汗涔涔,挣扎着退后。皇帝也不作声,缓缓起身,走近嬿婉。他的指尖冰冷,全无一点暖意,抬起嬿婉眼的脸,凝望片刻。他荷荷一笑,骤然发作,连扇了数十下耳光。嬿婉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脑中又酸又涨,好像口鼻都浸泡在一缸陈醋里。耳朵里做着水陆道场,嗡嗡地铙声锣鼓声喇叭声,远远近近地喧腾着。

  皇帝的声音隆隆的,像雷声在响。“你害死了璟兕,你害死了十三阿哥,你害死了朕与如懿的孩子。”她的脑袋有千百斤重,根本抬不起来,唯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日,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血。

  那么多的血,从鼻腔、口角滴落而下。嬿婉呜咽着,像一只受伤的兽,垂死挣扎,“臣妾还害死了乌拉那拉如懿。皇上,你是不是很痛心?看你这么痛心,臣妾忽然觉得好痛快!数年如履薄冰,夜不能寐,这会子真正可以痛快了。”

  皇帝被她的话激得失了仅剩的平和。他目光如剑,恨不得在她身体上剜出几个洞来。他深恶痛绝,“你这个毒妇!”

  嬿婉森然一笑,雪白的牙齿染红色的血液,如要噬人,“臣妾再毒,也受您半生宠爱,臣妾觉得很上算哪。哈哈,皇上,别怪是臣妾害死了乌拉那拉如懿,害死她的人是您。要不是您,谁伤得了乌拉那拉如懿的心,谁能与她生死长离,再不能回头呢?”

  皇帝颓然坐倒,他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哪里受得住这般刺心之语。狂热的恼恨之后,悔意冰凉袭上心头,他喃喃凄楚:“如懿,是朕对不住如懿…”

  嬿婉击掌而笑:“痛快,真痛快。”

  皇帝迫视着她,“这数十年,你对朕半分真心也无,所以到此地步,还能痛快。”

  “真心?”嬿婉嗤之以鼻,“您对臣妾有半分真心么?臣妾不过是您的一件玩意儿,您高兴了就捧着臣妾,不高兴了就踩在地上而已。”

  夜间北风大作,红肿着双眼的嬿婉跪在金砖地上,任朔风寒气将她脸上的泪水敛聚成冰,她的身躯炒已经麻木,膝盖上的痛楚浑然不觉,只是以眼中的嘲讽,仰望着烛火红焰侧的垂暮天子。

  皇帝默然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戒指丢下,“你的真心,都是对他吧?”

  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实在是不值钱的东西,一看便知是出自民间寻常银铺,那戒指在锦绒毯上滚了几圈,停在嬿婉脚边,散出幽暗光芒。嬿婉乍见了多年前的爱物,不觉匍匐上前,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颤声道:“这枚戒指怎么在你这儿?怎么会在你这儿?”

  “怎么?你很在意么?”皇帝弯下腰,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凌云彻,不也是你害死的么?”

  那小小的指环硌在手心里,冰凉,坚硬。她像是找到了永生永世的寄慰,在不肯放开。

  泪水潸然而落,是欣慰,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赠予戒指的人早已不在了,而这份情意,足以让她在辛苦恣睢的日子里以安慰平生所失。

  皇帝厌恶不已,“你的眼泪,会弄脏朕这里。”他扬声向外,“来人。”

  李玉早就准备在外,端着要恭恭敬敬进来。

  皇帝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恶心,只道:“给她!”

  那一碗汤药如墨汁般浓黑,热气氤氲,散发着魅惑般的甜香。这种突兀的香气不像是寻常药材所有,她惊惧地别过脸,不想去面对。

  李玉轻声道:“这一碗牵机药是皇上为小主您准备的,服下后剧痛不已,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乃是毒中之王。”

  求生的意志剥夺了她方才的勇气,嬿婉本能地抗拒:“不!”

  李玉端着药凑近,“奴才案皇上吩咐,取来此物。是因为所有毒物之中,牵机药服下最为痛苦,合皇贵妃娘娘所用。”嬿婉还要躲避挣扎,她膝行皇帝身边,拉着他袍角哭泣,“不!不!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皇帝一脚将她踢开,就像踢开足尖的污秽。李玉半是搀扶半是挟制,“皇贵妃切莫挣扎,想想您的诸位阿哥和公主,您可不想您一去,还连累了他们吧。你顺顺利利走了,来日皇上想起您,也少些厌憎之情啊。”

  一了百了,这样自己的孩子才能好好活着!是么?嬿婉筋骨酥软,不敢再做抵抗,由着李玉按住了她的下巴,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汤药,一滴不漏。

  汤药入口,如利剑直剖肠腹。她知道,是很烈的毒药,药性很快就会发作。

  皇帝冷冷道:“带她走,别让她死在这里,污了朕的梅坞。”

  嬿婉惨然微笑,紧握着手心,被李玉和进保搀扶着塞进了轿子。

  梅坞又恢复了那种恍若深潭静水寂寂无声。从无人敢进来这打扰年迈的皇帝。满殿纷碎的梅花原样装点,催落了皇帝的泪,“如懿,如懿,朕曾经得到你的真心,也给过你真心,可是天人永隔,朕还是失去了你。朕还误会了你和凌云彻,一定很伤你的心…如懿…朕还能去哪里找一个真心对朕的人呢?”

  四下里无声,前尘就影恍至心头。

  轻拈纨扇的少女,身边有三五蝴蝶施施然展翅,围着她翩翩翻飞,她唇角一痕笑意相映,一双清水般的眸子含情相望。一握杏子红绫裙拢住了一袅一袅晴丝,韶光缓燃垂下,无数浅粉色樱花在她身后得纷纷烈烈。

  那是荳蔻初成的青樱,盈盈等待着,少年皇子弘历,在她身边并肩相依。

  夜幕笼罩了整个帝京,女子的胭脂香,宫阙的沉寂,昔日的温柔,一如皇帝对于往事的记忆,一同沉了下去。

  药性发作得很厉害,嬿婉孤身一人卧在永寿宫的寝殿里。人人只道她去过了养心殿像皇帝问安,又悄然而回。因着心悸病,夜来伺候的唯有春婵,宫人们被远远打发到外头伺候,所以无人知晓寝殿内的情况。地上悉铺织金厚毯,其软如绵。燕婉如僵死之虫,全身抽蓄,头和足几乎接触,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呻吟。五脏六腑被毒药腐蚀了一层又一层,从每一寸骨节,到每一个毛孔,都痛得不可遏制。

  她只是急切地盼望着,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李玉并不肯走,想看着她的惨状,恭谨为首而立。他的眼底有幽深的恨意,“皇贵妃,奴才私心,想看着你药性发作,受尽苦楚。”他缓缓道来,“皇上选了牵机药,而非鹤顶红,就是不想你死得太痛快。奴才呢,就特意和江太医商议,调整了药性,你要受尽痛苦三个时辰后,待到天明时分,才会断了气息。”

  嬿婉痛得卷缩成一团,看着身体机械班抽蓄,哑声道:“你好狠…”

  明纸糊厚厚的,将窗外凛冽的北风隔绝得无声无息,庭院的树影不停摇动,在李玉身后头下斑驳摇移的阴影,应得他唇角的笑容森然可怖,“比起你对翊坤宫娘娘的手段,这实在不算什么。”他转头看看滴漏,“天快亮了,你的大限要到了。奴才先告辞。”

  他退下,烛光涂红了窗纸,帷帘上簇簇艳红的花团,开得热烈至极。终其一生,那都是她喜欢的繁荣与热闹。

  滴漏单调的响声慢慢蚕食着她最后的生命。嬿婉大口大口地吐出腔子里的血,眼见它们飞溅得老高,像是一颗不肯认命的心,死也要死在高枝上。架子上明黄的皇贵妃袍服笔挺地悬着,五彩的凤凰,丰艳的牡丹,盘旋成吉祥如意的口彩,那原本该是她完满的人生。

  可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求了。

  嬿婉松开紧握的手心,露出一枚好宝石戒指。她忍着撕裂般的痛楚,颤巍巍将那枚戒指往手指上套。这个小小的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却也和来她生命最末的一息恬静,“云彻哥哥,我这一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你。你等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视线因着发作的毒性变得模糊不堪。嬿婉恍惚看见年轻的自己,穿着一身恭女装束,欢快地奔向长街那一头等候的凌云彻。

  嬿婉心头微甜,那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光。可惜那以后的自己,再未懂得珍惜。

  那枚戒指在指尖轻轻发颤,被滑落的汗水滑下,骨碌碌滚了老远。嬿婉睁大了眼睛,却再无半分力气,去寻回那枚戒指。

  她带着无限遗憾,停止了气息。

  正月二十九的清晨时分,侍奉了嬿婉多年的春婵按照李玉留下的吩咐进去料理,然后发觉这位在翊坤宫后离世多年后纵横六宫的皇贵妃,全身僵成怪异可怖的姿势,断了气息。七窍间流下的乌黑血迹是意料之中。她在惊慌之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颤抖的手迅即抹去那些类似破绽的血痕。然后以悲伤的哭因告知众人,皇贵妃因为心悸之症遽然离世。

  皇帝自然是悲伤逾常。令皇贵妃自宫女始,荣至皇贵妃,位同副后。更为皇帝生下四子二女,宠遇一生,足见恩幸之隆。皇帝伤心不已,丧仪格外隆重,又钦定追溢嬿婉“令懿”二字为封号,以皇贵妃之仪风光下葬,更将新成的水莲碧玺奉与她身侧,以托哀思。

  在众人的悲声号泣里,唯有一点疑云难以抹去,为何隆宠一声的皇贵妃,却偏以皇帝最不喜的女子知名追溢。终于有一日,年幼的十七阿哥永璘冲口而出,连一旁连连使眼色的永琰也阻止不住。

  皇帝闻言,不觉勾起满腔悲怀,更抚额痛哭,对膝下皇子连称“懿”字乃嘉言懿行,德行美好之称,永璘只得诺诺退下,只余永琰伴随身侧,安慰老父伤怀。而在宫人们私下纷言里,不过是因为逝世令皇贵妃,实在是有三分肖似当年的翊坤宫皇后的缘故吧。那,也是令懿皇贵妃在世时最忌讳不过的了。只是前尘往事,二人俱已芳魂离散,喧嚣一阵后便也无人再提了。只是为着皇帝对令懿皇贵妃的爱宠情深,令懿皇贵妃离世后,伺奉她多年的贴身奴婢春婵无处可去,皇帝也格外抚慰,赐了她一所三进的宅子,又拨了两个婢女伺候,准她出宫安居。说起来这也是做了一辈子的奴才难以企盼来的福泽,懿时间人人皆赞皇帝后待嫔御,恩泽宫人,情深意重。

  而唯有李玉知道,被一抬小轿抬着离开的春婵,除了惊恐地发出啊啊之声,再不能言。一边看首她的嬷嬷便道:“春婵,皇上宽厚,看在你供出那人多年的罪行的分儿上,留了一条命给你,还要我守你终老。否则你以为只是一碗哑药这么简单么?好好惜福吧。”

  春婵无力地摇头,忽然想起那年澜翠身死的模样,打了个寒战,畏惧地卷缩起了身子,唯余心底一声悲苦,“澜翠,澜翠,从小主不肯护你的那日,我便知道迟早会走你的后路。我没有办法啊,只能听皇上的。谁,谁能拗得过皇上呢?”

  春婵的泪倏然落下,好死不如赖活,无伦她做了什么,到底嬿婉死了,澜翠死了,唯有她活着,哪怕是永远缄默地活着。

  彼时皇十五子永琰尚是十五岁的少年,骤然失母,底下又有更年幼的弟弟永璘,哥儿俩字是孤苦。皇帝便只了婉嫔陈氏亲与照拂。这在宫中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因为婉嫔陈氏虽然久在宫中,资历既深,但到底无宠了许久,又是极默默无闻之人。而之前曾经受命抚养永琰的,也是位分既高、资历也不浅的庆贵妃。想来婉嫔乍然受此重托,大约也实在因为她是个勤谨安分之人吧。皇帝便也格外青眼相看,虽然仍无召幸,但素日里便按着贵妃的分例供养,也算怜她照拂两位皇子的辛苦。

  但到底,皇帝给了婉嫔如此恩遇,却也未晋她位分。直到乾隆五十九年,才晋了婉妃之分,算是与皇帝一同安居共老了。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后来那些年,皇帝的闲暇时光,多半是在长春宫思念孝贤皇后中度过。偶尔在梅坞,他也会听着细子们唱着《墙头马上》,握着一方绢子出神。

  戏子们悠然唱着情词婉转,“帘卷虾须,冷清清绿窗朱户,闷杀我独自离居。落可便想金枷,思玉锁,风流的牢狱。”

  孤清长又长,在这禁城中悠悠荡荡。

  在这孤清里,皇帝也是倦了。他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怆然独坐,颓颓无语,只在浑浊的眼中漾满疲惫与伤感。他右腕微微使力,一顿一转,笔锋强健有力,于黄笺之上郑重写下“传位于皇十五子永琰”。

  他的手指上凛冽的细纹,是被风霜与孤寒重重侵蚀后无声的痕迹。他的手势沉重却无迟疑,将手中黄笺细细迭好,存于锦匣之中,以蜡密封。

  李玉远远站在苏绫蟠龙帷帘之外,见皇帝一应完成,才敢捧着茶走近,恭声道:“皇上饮茶,润润喉吧。”

  那锦匣似有千斤重,皇帝略略一掂,苦笑道:“朕从未做过这般事,不想,却做得如此流畅而熟稔,仿佛已经做过许多次一般。”

  李玉哪敢抬头,弯着腰身愈发显得佝偻而恭谨,“储位之事关系江山命脉,皇上日夜悬心,没有仪刻放松,自然熟稔。”

  皇帝轻嘘一声,缓缓抚摸着锦盒上缂丝双龙出云的纹理,沉声道:“不知道皇阿玛当年,是否也如朕今日一般,如释重负,又惴惴不安。”

  李玉俯身郑重叩首,“先帝乃千古明君,才选定皇上承掌天下。皇上青出于蓝,一定会为天下苍生定一位仁君。”

  皇帝望着他,眸光里闪过一丝模糊的软弱与伤痛,“朕属意的皇子不能留存于世间,以至朕行将老迈,却不得不定下幼主。朕斟酌思量,考究再三,也唯有如此了。”他淡淡嘱咐,“入夜之后,你陪朕往干清宫,朕要亲自放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李玉垂首咬着牙,抿出一丝最诚恳恭顺的笑容,“奴才遵旨。奴才明白,皇上一切,都是为了大清江山。如汉武唐宗,明垂千古。”

  皇帝微微出神,笑意如为凉秋霜,“汉武帝晚年思念戾太子,亿及卫氏皇后与戾太子死得不明,更为防主母壮,杀了钩弋夫人赵氏,才利幼子。朕所作所为,倒是真有几分像汉武帝。”

  “奴才虽然愚钝,却也听过戏文。武帝雄才大略,为求江山安稳,且将私情搁置一边。唐太宗若无玄武门惊魂,何来太平盛世?且有皇上悉心调教,何愁幼主不成明君?大清江山万年,一切有赖皇上。”李玉说得恳切,眼中隐有老泪闪动,似是十分动情。他忽然一惊,似是知道自己说得不当,立刻反手抽了一巴掌,惶恐道:“皇上恕罪,奴才妄议朝政,合该立即打死!”

  皇上摆摆手,“算了。你只是论戏文,也不是旁的。”他长叹无声,“李玉,朕年将迟暮,身边能说说话的老人也唯有你一个了,您有那么多皇子公主,有三宫六院无数,您十全武功,福泽滔天,连老天爷也眼红呢!”

  皇帝唇角的苦涩笑意越隐越淡,终于化为一抹悲怆的无助,“不是苍天嫉妒,是朕自己,把自己逼成了孤家寡人。”

  李玉唬个不住,连忙道:“皇上坐拥四海,皇上…”

  皇帝愀然不乐,打断他到:“朕让你往乌拉那拉…如懿灵前祭酒,你去了么?”

  李玉垂着手,动容道:“回皇上,奴才已经去了。也将令懿贵皇妃之事与乌拉那拉娘娘知道,希望她在天之灵有所安慰。”他微微迟疑,还是含了畏惧道:“皇上,请恕奴才死罪。其实乌拉那拉娘娘弃世后,奴才与江太医夫妇,并不曾停了四时宫奉祭祀。”

  皇帝身子微微一栗,面上却无一丝喜悲,只是缓缓道:“若在从前,朕会怪你隐瞒之罪。但从婉嫔夜见那回后,朕会谢你,李玉。”他眸底如骤雨初歇后霭沉沉,“如懿一直怪朕,觉得朕没有视她为妻,不似民间夫妇,彼此珍爱关照,才渐行渐远,再不复昔年。朕也一直负气,所以只以皇贵妃礼仪位她治丧,甚至与纯惠皇贵妃安于同一地宫。”

  李玉界面道:“皇上,您是顾念诸位皇贵妃之中,唯有纯惠皇贵妃与乌拉那

  拉娘娘上算交好,您…”

  “如懿是外柔内刚之人,若得纯惠皇贵妃三分庸懦顺服,朕与她也不致如此。生前个性不驯,死后希望她也能沾染一点纯惠皇贵妃的气性。不要再与朕相形陌路。”

  李玉满脸哀戚,“皇上,乌拉那拉娘娘总有千般不是,可您一直为许她附葬裕陵,也未单建陵寝,只葬在了妃园寝内,甚至没有自己的宝券。不设神牌,死后也无祭享。如今皇上知道许多是乌拉那拉娘娘也属冤屈,何不许她死后颜面,略加厚待。”

  皇帝目光如刀,逡巡在他面上,半日才仰天弥叹,“李玉,朕与如懿屡起争端,可朕最恨的一句,是她竟然羡慕宫外平民夫妻,且将朕九五之尊置于何地?将朕与她多年情意至于何地?或许做朕的妻子,她并不快活。她要做一个庶子,朕就让她勉为其难做一个紫禁皇城中的庶人!”

  李玉小心翼翼道:“皇上终究是愿意成全了乌拉那拉皇后的一点愿心。”

  皇帝的叹息是潮湿的哀凉,“或许朕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发觉,当年自以为正确的决定,都是后来追悔莫及的源泉。可是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他叹抚不已,语意微凉,“朕能做的,无非也是如此。若是设了神牌,追封溢号,留下后妃画像,史书载下她只字片噢。那么她生生世世只能是紫禁城的一缕孤魂,魂魄为红墙所拘,不得游荡去她想去的地方。朕用名分留了她一生,却给不了她要的情感与尊重。弃她,或许也是放了她。”

  李玉顿了顿,还是奢着胆子道:“可最终皇上明了真相,还是为乌拉那拉娘娘报仇了。”

  皇帝哀然道:“可是朕与如懿误会良多,此生无法解开,也无人能解了。”他沉默片刻,“李玉,传旨下去,自朕以后,后妃之选,再不必有乌拉那拉氏族女,且让她们后人,都得一个平凡夫妻的终老吧。”

  李玉颔首答应,俯身三次跪拜,“皇上的心意,奴才都明白了。乌拉那拉娘娘有知,也会明白的。”

  长久的沉默里,唯有夜风游荡,吹开苏绫如水的波漾,在烛光摇映之下,恍若蘸水桃花点点红晕。

  那样的暗红,望得久了,仿佛雪地里孤清冷傲的红梅,晃得刺疼了眼。皇帝看着周遭粉碧涂彩,金灼玉辉,仿佛自己成了博古架上那只描金珐琅粉彩梅花瓶,孤零零地架在高处,虚弱得没有着落。他凄然不已,“夫妻恩情,嫔御恭顺,儿女之福,父母之恩,朕已失却大半。朕,终究,不过是天地间一寡人。”

  没有人答应,也无人敢应答,一个帝王最后的寂寞。

  夜风缓缓拂来,帘影姗姗。唯余两人垂垂老矣之人,身影幽长,复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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