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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影评

发布时间:2022-08-09 05:40:02

   《远方》影评

伊斯坦布尔,曾经的君士坦丁堡,是一座充满传奇的城市。1453年之前的一千年间,它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基督教东正教的中心。1453年之后,他成了庞大的伊斯兰文明之下的一座重镇,之后,奥斯曼帝国的都城又迁入这里。两千年的时光在这里碰撞,亚欧的文化在这里交汇,伊斯坦布尔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耐人寻味的城市之一。如今依然赫然耸立的圣索菲亚大寺,曾经是基督教的大教堂,后来成了伊斯兰的清真寺,人来人去,物是人非,其中的变化,满是沧桑。伊斯坦布尔,居住着希腊人、阿拉伯人、库尔德人,长久的岁月,已经渐渐磨合了曾经的仇恨和冲突,一座城市,已然完全包容了这些不同记忆的民族,但是,伊斯坦布尔,虽然丰富,却也让人迷惘,似乎这是所有人的共同家园,但似乎也没有哪个民族能在这里找到完全的归宿。

近现代以后,土耳其凯末尔将军发动政变,将这个国家带入了现代世俗民主社会,积极向欧洲靠拢,历代的军人都奉行凯末尔将军的遗命,镇压伊斯兰教势力在国内的影响力,以强硬的军事手段,阻止国家的宗教复辟,努力摆脱宗教对国家政治的干预,与其他伊斯兰国家保持距离,脱亚入欧,向欧洲先进国家看齐。但是,土耳其内部,大部分的人依然信封伊斯兰教,数百年的宗教影响难以瞬间消除,这就带来另外一重矛盾:世俗和精神的碰撞。

对伊斯坦布尔的描绘,千百年来总是充满了梦幻的色彩,不同的人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都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和得到不同的启示。文学上,土耳其著名作家,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费利特·奥尔罕·帕穆特曾经写过一本充满感伤和记忆的散文集《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引起了世界的轰动;而在电影上,我想则以近几年才迅速走红的土耳其导演努里·比格·锡兰的一系列优美影像最有代表性了。

《远方》又译为《乌扎克》,是锡兰最富盛名的代表作之一。这部电影,带有塔可夫斯基到安哲洛普罗斯式的空灵和诗意;又有着东方小津安二郎式的淡薄恬静的人情描摹。如同土耳其本身地处欧亚之交,东西之间一样,锡兰敏锐的吸取了这些东西方老一代大师巨匠的灵气,搀和到了自己的影像里,其口味,实为每秒。

马赫穆特是一名摄影师,来自伊斯坦布尔的小镇,在伊斯坦布尔打拼了十年,终于迈入了中产,有了稳定的地位和收入,成了城市精英的代表。而这一年,正是金融危机,许多企业面临困难,老家乡下的工厂停工了,他的表弟就来到大城市里投靠他,寻找一份工作。但是,慢慢的寒冬里,经济如同这种寒冷的气候一样,偌大的城市,这个乡下的土小子却难以安身立足。两个男人居住在空虚的房间里,虽然是兄弟亲属,十年的时光,却让双方产生了深深的隔阂。半夜里偷偷看色情录像带的哥哥被表弟打扰,私生活总是被侵入;同时也总是无法忍受弟弟将乡下的陋习带进城市,总是嫌弃他在客厅抽烟,鞋子里的异味,不收拾好房间等等。而弟弟,在这座大城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却总是发现对方不冷不热,拒人于千里之外。最终,两人的关系终于破裂了,弟弟无法容忍哥哥对自己的种种猜忌、怀疑和嫌弃,于是某天留下钥匙,独自悄悄离开了。只留下哥哥一个人,再次回到自己孤独空虚的生活里,慢慢回味着弟弟的一举一动。

电影中,马赫穆特家中的电视上,放过塔可夫斯基的《牺牲》,你就可以想象这部电影对塔可夫斯基美学的致敬之意,那些无声的渐渐落下的雪花,远处的群山,狗吠,汽笛的声响,圣索菲亚大寺的影子,到空气里弥漫的诵经声,香料的味道,小巷的静谧,都是通过空灵而稳重的长镜头来表现的,或固定,或深焦,整个节奏是缓慢而沉重的。那些风景,是如此的美,美的那么剔透而让人窒息,冰冷宛若天国。这种缺乏生气的冷漠的冰冷宁静的美后面,就是锡兰想要表现的那个世界:现代的伊斯坦布尔和传统乡土之间巨大的矛盾和差异以及曾经世界都城的君士坦丁堡的没落和衰败。镜头扫过,如同伊斯坦布尔千年亡魂的忧郁灵魂在注视着这一帧一帧的风景一样。那些水银一样的背影和画面,疏落落的孤立在远方,美丽但是却与我们相距甚远,与故事里的人物难以相容,这份环境的刻画,更加突出了两个主人公之间人情的淡薄和疏离。

对人物的刻画上来说,小津安二郎式的隐忍表演及台词和精简的构图和空间,搭建起了十分隐晦而耐人寻味的小世界。也许有人会说这个故事实在太过沉闷和拖沓。那就是没有很好的去揣摩那些点到即止,欲言又止的镜头语言背后的意味。它需要我们反复回味,才能理解这种寄人篱下,身居异乡,走投无路的苦涩,才能感受到伊斯坦布尔这个巨大城市千年的落寞以及它的冬天的寒冷和苍凉。

城乡的落差是兄弟不容的根源。哥哥和弟弟的矛盾,就是土耳其世俗和传统的对抗。哥哥显然通过十年的奋斗,已经逐渐洗去了身上乡土的味道,变成了一个居住在高楼里的和欧洲人意趣相一致的白领和中产。而弟弟刚刚从乡下来到城市,还带着土耳其质朴的乡民古老习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的弟弟就是马赫穆特十年前的自己。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电影结局里哥哥那漫长的沉思了。

两人在乡下拍摄的时候,路过一处夕阳的美景,双方都忘神了,沉浸在了伊斯坦布尔乡村的美妙之中。弟弟连忙要求帮忙搭建器材,拍摄这帧美妙的景色。而哥哥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这其中,就看到了哥哥在这十年里所牺牲掉的东西:他已经没有了梦,而变成了现实的都市里的一个异化的个体。

对待被捕的老鼠上,依然如此。哥哥毫无感情的要求将活老鼠扔出去,任其慢慢死亡。而弟弟还在深夜里,不惜先将老鼠打死在处理,还不忍看到野猫去吃掉这个可怜小生命的尸体。哥哥看到了弟弟依然年轻,依然敢于发泄自己的情感,敢恨敢爱,依然活的真实,而自己早已木讷了。

哥哥的生活的确是如此的空虚而麻木,虽然有着稳定的收入和看似成功的地位,但是每天回到家,只能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黑暗里看电视,感情生活一团糟,十年,他在事业上成功了,在伊斯坦布尔有了一席之地,但是十年,他的精神也死去了。他站在黑夜的窗前看着弟弟处理老鼠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光,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否有过后悔和感触。他曾经对着弟弟吼叫到:“我花了十年,白手起家,在伊斯坦布尔自己闯出了今天的事业,没有求过任何人,而你一来就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帮助,实在糟糕。”这就是十年的城市生活,十年努力融入伊斯坦布尔而牺牲掉的原本那个乡土的自我。如同宏观上来看,所有伊斯坦布尔居民的忧郁:找不到归宿和存在的依靠。

电影的结局里,哥哥独自坐着,抽着已经戒掉的烟,他所看不起的廉价的香烟,望着远方。锡兰的长片处女作《小镇》(又译为《小城岁月》)里,锡兰将镜头对准了自己成长的伊斯坦布尔的乡村:那个质朴纯粹的美好过去,充满了怀念与记忆。里面有一个青年,年轻时背上包,独自走出山村,去外面闯荡。这正好是《远方》里弟弟的扮演者扮演的。可以这样去理解,《小镇》里走出去的青年,就是今天的马赫穆特,而今天的弟弟,就是十年前的自己。远方,远方在哪里,十年来自己得到了多少,失去了多少,也许只有遥远的那个乡土,才是真正的归宿,才是真正的家吧。

哥哥的生活,就是传统的伊斯兰的土耳其人被世俗渗透的代表,他们忧伤而摇摆,缺乏安全感而漂泊在异乡。尤其土耳其的中产以上,面向西方还是东方,双重身份的困惑一直拉扯着他们的神经。已经不再礼拜的哥哥,会看色情录像来打发空虚。但是他们永远无法摆脱这份命运的焦虑对自己的折磨,所以,逃避、封闭、疏远成了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于是“距离”变产生了,于是变有了“远方”。

在土耳其电影一片衰败之中,还能看到锡兰坚持的独立风格,是让人欣喜的,他的作品总是深深扎根与自己的故土之中,从中吸取养分,于是才如此意蕴无穷。土耳其的摇摆,伊斯坦布尔的忧伤,以及站在传统与现代,精神与世俗十字路口的人们的焦虑,成了那优美镜头里最动人的气质——这也成了伊斯坦布尔的灵魂——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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