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资的精神导师——亦舒
1、速写亦舒其人
我不小资,我没钱小资,我也不渴望小资,我喜欢很松散的生活,我喜欢自己是不思进取的小百姓一个,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亦舒、关注亦舒。
当然了,同时我心里也是有点腻烦她的,就像面对毫无营养的但鲜香四溢的方便面,我知道再这么饕餮的吃下去我很可能把自己吃成木乃伊,但我还是无法克制的去消费、去品尝,然后为了那股子廉价的温暖和美味而感到幸福。
亦舒的作品是很浩瀚的,她的哥哥倪匡说她会成为写华语小说最多的女性作家,倪匡捧他妹妹的不遗余力,就像他儿子倪震损他姑姑的竭尽全力一样,但倪匡这句溢美之词越来越有实现的可能,因为亦舒竟然还在写,以神迹般的速度,而出生于1946年的她已经过完她的六十大寿了,天啦,她比俺爹妈都还要老N岁,却还在写俊男美女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故事,当然了,她后期的作品,爱情成分显著少了,但不食人间烟火是一样的,就算她写到贫穷写到疾病写到社会的不公,用的都是传奇笔调,简直就像京剧中的一个转音,悲欢离合的际遇都可以仅是一出戏,亦舒看似犀利,其实她的观念是很温和的,而且越来越温和,我想这也就是亦舒的作品永远只能被列为通俗作品的原因,因为亦舒不会挑战大众普遍认同的观点,她也不会费神去挖掘人性社会生命的深层内因,因为没有啥人爱看,再则她这样聪明绝对不会让自己如此辛苦,我始终认为真正好的作家需要一点疯一点癫一些磨折,所以伍尔芙不但发疯而且杀了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癫痫病,莫泊桑发疯致死,福楼拜一直宣称他患有某种脑类疾病,不宜激动,所以靠写作排解情绪,缪塞、波特莱尔都不是很正常,海明威自杀,茨威格自杀,三毛自杀……大约当你试图发现生活的本质的时候,上帝就会毫不留情的降下惩罚,亦舒那么巧智,她不会犯这种错误,她靠一支笔写得名利双收、生活丰裕,就差呼风唤雨。
其实她也呼风唤雨,在她的小说里、在她的死忠读者的想象里,我知道不少撕心裂肺的爱着亦舒的读者都相信她出生高贵,含金匙银匙出身,锦衣玉食,穿香奈尔开宝马车,其实不然,亦舒的出身充其量不过中等,我看过香港本土记者写她,就直接说她出自中下阶层,亦舒后来大概真的有过很威风很隆重的生活,穿香奈尔开宝马车未必不是真的,但不同于天生享有,这都是她挣来的,亦舒在小说里写过一个特别当红的女作家,说她一年收入等于一家中型工厂,也许她在说她自己,以她的名气和速度,她纵然赚不了这么多,但她赚得绝对不会少。
亦舒笔下的女主角的压抑愤懑不甘不平未必不是她自己的“师太自道”,她也曾是需要在这个世界上苦苦挣扎寻求出头机会的女孩子,幸运的是,她有一颗足以令她成为主流社会精英的头脑,所以她最后还是自己成就了自己。
2、简析亦舒作品
如果用太慎重了态度来分析亦舒的作品,实在委屈了这种态度,但如果将亦舒的文章完全界定在通俗文学这个范围内,不太当真的剖析一下,亦舒大致上还是当得起“佼佼”两个字的。
首先是她独具个人特色的简洁叙述,语言精到流畅,句式简单、易懂,以画比拟,亦舒的文字是朱德庸式的漫画,以歌比,刘若英最得亦舒文字神韵,当然了这种风情别具的亦舒式叙述,其实并不表明亦舒在文学上有什么独到的追求,而全然是大量的快速的商业化书写逼迫出来的,就如同海明威的新闻式文体,古龙的独句段落,最初都是迫于环境压力,但聪明人就是有这种本能,在现实的需要面前,他们可以因势利导的发明精巧实用的东西。
亦舒的小说或者散文不管从谋篇布局还是遣词造句方面来说,都是精巧的,就算她严重的虎头蛇尾的毛病也不能妨害她的精巧,《人淡如菊》、《石榴图》这样的小说虽然只能看前面一半,但我依然认为是好看的精彩的,因为前半部分的精致巧妙足以弥补一切。
在玉、钻石、水晶这三样宝石中间,我会选择水晶来譬喻亦舒的作品,玉太温润太有内涵,钻石光芒刺目,这些都是亦舒不具备的特质,但水晶的好看和透彻却是她的专利。
亦舒笔下的女子都像玫瑰一样美,人名也美,有的干脆叫玫瑰;有的匠心独运的叫做:自在、耐想、笔臻,求真、日朗、清流;也有大俗大雅的宜家、宜室、遂心;也有古灵精怪如硕人、妙宜、阿玉、阿瓦。亦舒的书名也有极美的:香雪海、美娇袅、印度墨、开到荼蘼、她比烟花寂寞;也有极顽皮的:要多美丽就多美丽;有化用英文的如一点新一点旧,有化用经典的如朝花夕拾;也有朴直如这双手虽小、真男人不哭泣;也有优美伤感的如寂寞的心俱乐部、如何说再见、心扉的信、忽而今夏、天上所有的星;偶尔也有俗不可耐的,如喜宝、玫瑰的故事,但亦舒总是亦舒,大俗于她总是大雅,喜宝与玫瑰的故事这两部小说是她的代表作无疑。
虽然拿李白和亦舒比较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但这两位都有挥洒才情无所顾忌的嫌疑,李白想出天外的妙句比比皆是,但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诗句他也没少写过,亦舒也有这个毛病,仗着才气、迫于截稿时间,她的写作显现出极大的随意性,连她自己都说,家里小孩或者老人生病的时候就会写得差一点。
同时,李白是出了名的无法效仿,要学写诗歌都找杜甫去吧,亦舒看起来好模仿,但所有人模仿亦舒都能模仿出恶心吧拉的效果,我想这就是才气在作祟。当然了,亦舒的才华不可能浩大成李白那样,她在随笔里写过,每天一张眼坐到书桌前准备笔耕却发现自己笔涩如粘,不免胆战心惊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江郎才尽。可见亦舒也有写作瓶颈,不过她对待瓶颈的方式和所有流行作家一样,不管不顾冲过去再说,她作品中那些磕磕碰碰的瑕疵应该都是由此而来,而她总是用不可思议的草率方式结束小说的习惯则应该来自于她的赶稿。
她不是偶尔赶一下,而是定时定期定量的赶。亦舒离了婚跑去英国留学,就是靠着稿费来支持学业,她自己后来慨叹,不晓得自己怎么熬过来,图书馆里连水都不许喝,她每天坐足三个钟头,可见她是真的热爱写作的,所以这种苦头也肯吃,我看完她的慨叹我也慨叹,原来写作还可以像上班一样。
不管如何,亦舒的勤奋奠定了她在通俗文学上的不可取代的大家地位,梁凤仪也是以数量取胜的通俗小说写作者中的名家,但是和亦舒一比,梁就显得寡淡无味平铺直叙,看完她的书我只能想出一句评语,果然是搞经济的人。
3、亦舒的导师意义
令亦舒闪闪发光艳压群芳的其实是她的透彻。
于人情的通透、于世故的练达,婆媳姑嫂妯娌夫妻关系她看得一清二楚丝丝入扣,但最难得是她对于现代女子在商业社会中的自处之道、处世之道也洞悉得如庖丁观察牛筋骨一样那么透彻。
无论怎么样,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越是没有人爱,越要爱自己;
无论有多情急,装作施施然,千万不可给人知道你已无隔宿之粮;
为别人改变自己最划不来,到头来你会发现委屈太大,而且,人家对你的牺牲不一定欣赏;
人们日常所犯最大的错误,是对陌生人太客气,而对亲密的人太苛刻,把这个坏习惯改过来,天下太平;
你成功或者失败,亲友都高兴;
我们终身唯一持久的爱和兴趣,不过是赚钱;
爱一个人,老觉得他笨,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而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他聪明伶俐,占尽便宜,不劳任何人操心;
……
上述句子在亦舒的笔下比比皆是,所以对于有心在这个社会挣扎得像个样子女孩子而言,随便拿起亦舒的书一翻,入目都是珠玑、都是指路的明灯。
我知道很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生都有这样的困扰,母辈经历过文革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一生在国营企业中混日子,下岗如火如荼的时候她们恰好可以退休或者早退,当女儿们长大成人必须面对的这个迅速转型的社会,她们无法提供有效的指导,虽然她们也会说:
要和同事搞好关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人要脚踏实地……这些告诫自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亦舒其实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
一个人必须学习与自己不同类型的人相处,不然生活何其孤苦;
我很会保护自己,在过程中如果伤害到他人,我不会遗憾,不过,我绝对没试过为着个人利益而陷害诬告他人;
一个人在一生内做好一件事已经足以自豪,得陇望蜀诚属不智……
道理还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亦舒换了另外一种表述方式,于是对于的女儿们来说这些道理便精巧起来婉转起来,入耳入心。更何况除了这些改造过的老生常谈,亦舒时常还会抛出这样的话:
人生短短数十载,最要紧的是满足自己,不是讨好他人;
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买过什么珠宝,因她没有自卑感;
天下没有匀不出的时间,只有不想出席的约会;
真正的福气是什么都不用做……
这些道理便不是我们的母亲能够说给我们听的,即便是以大白话的形式,我想,经济地位的转变必然造成思维方式的转变,很多二十多三十多的等待在这个社会上出人头地或者已经在这个社会上出人头地的女子,她们想要过、或者正在过衣食无忧经济独立自尊自爱的生活,亦舒的导师意义便凸现出来,在她的书中,女孩子总可以找到一些有益的指点,如何用更好的方式来面对这个社会、规划自己的人生,让自己的水做的肌骨绽放出玫瑰般的美丽。
作家不易为,因为写作是一项需要征服别人灵魂的工作。
我认为这种征服可以大致划分为两类,即,教导和诱导。
比如论语道德经圣经这些伟大的书,无需质疑应该划归为教导类,这些书以一种博大凝练的智慧感化阅读者的灵魂,令其心智更加健全美好。
而不入流的言情小说,毫无疑问,是诱导类。我一向认为言情是一种伟大的题材,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认为红楼梦是彻头彻尾的言情小说,但曹雪芹的徒子徒孙们糟蹋了这种文体,自琼瑶一路数过来,言情作者十有八九都是靠扭曲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来迎合读者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认为不好的言情小说有毒,并不需要任何黄色情节,它就有毒,正如铺天盖地的韩剧,两者达到了同一征服效果:令干瘪的灵魂更加干瘪,麻痹的心智更加麻痹。
其实在现代这个社会,女孩子是不可以笨的,即使你美若天仙,你还是不可以笨。
亦舒的书好就在好在她教导她的读者学聪明。
将亦舒的小说划归为言情小说,实在屈辱她了,我觉得她的书大体上更像某种有曲折情节的心灵鸡汤。你想通过阅读她的书实现某种醍醐灌顶的顿悟,实现精神上的飞跃,那么你赶快丢开手吧,如果你仅仅只想卓然于身边的人,让自己的生活更精巧更优雅,读亦舒吧。
4、结束语
其实现实生活中的亦舒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前段时间亦舒的侄子倪震不知道为啥狠狠曝了一下亦舒的短,于是我们知道:亦舒和母亲关系一度不睦;亦舒十几岁就结婚生子,但不久后以离婚收场;亦舒鞭打过她的侄子;(貌似亦舒还剪过男朋友的西装,不是一件,是全部。)亦舒整过容;亦舒四十多岁人工受孕产下一女;亦舒对第一次婚姻生下的儿子不闻不问……虽然不明白倪震这样受过良好教育又年过四十的老男人怎么连家丑不可外扬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但是倪震所说怕都是真的。
记得曾在哪里看过,说明报有这样一段趣闻,两个大牌女作家都向老板金庸要求加稿费,一个是林燕妮,金庸就说,你那么能花钱,加了稿费也不经你花,不加;一个就是亦舒,金庸于是这样说,你又不爱花钱,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加。(亦舒竟然不爱花钱,这又让我小小震撼了一下。)
由上所述可以看出,我们由小说中反推出来的那个亦舒和现实生活中的亦舒也许截然不同,亦舒用简单冷静的语调描述的笔下世界其实也是一个幻象,但她写的是积极的幻象,她鼓励女孩子相信,我所能依靠的仅是我这一双小手。
所以虽然我不是小资,我不渴望小资,但我还是阅读亦舒。同时也因为小资不是我的追求,所以我不迷恋亦不迷信亦舒,我绝不否认她聪慧,但她的聪慧太千灵百巧太浮光掠影太走马观花,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另外还有一种深刻的笨拙的大智慧,我相信学会了这样的智慧,我的人生才能更有深度。
深度从来不是亦舒的追求,也不是阅读她的小资女人的追求,所以她们是属于彼此的,都是春花般妩媚灿烂,但春天除了花,还有鸟、云、柔风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