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清风白莲先生《七律·无题》诗列(四)
文字作品是语言的艺术,而中华诗词则是这艺术中的艺术。写诗填词特别讲究锤炼语言,我们的古人已给我们留下了璀璨的瑰宝,也留下了很多的名言,昭示着我们锤炼语言,再造精华。
清风先生诗文的语言都很精美,我这里下载的9首《无题》诗首首都是语言的精粹,反复品读这些诗篇,细析他遣词造句的方式,体悟他打磨一字一句的良苦用心,我的精神得到了升华,也学到了不少经验。
他善于驾驶语言,精选谓语动词。周振甫先生说,“写诗要讲究语言的精练,要提炼语言,对句中的谓语更要用得精当。”。这实在是至理名训。诗句中的谓语多由动语充当,“悠然见南山”、“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等都是耳熟的名例。我们欣喜地看到,清风先生的这几首诗中也尽多这样的成功实例。“汉江九曲入心流,白露为霜浥眼眸。”“入”字常,然而在这里很传神,写出了汉江的气势、自己的感受,江水涌入自己的心田,引起诗情的涌动。“浥”,湿也,面前的青霜使我的眼湿了,其实是心湿了,情湿了,将无形的情感变成了有形有色有质有感的实物了。“闲窗花影拂差参”,这个“拂”字写活了花影。本来是灯照或月下风吹影乱,但“乱”字只可感而不可形,一用这“拂”字,就人格化了,那份欣悦,那缕怡然就透出了。“多情纵惹千般恨,谁又相思不染痴”。“惹”,言行不慎招致麻烦,用此字时,一股悔意已出;而“染”,浸润也,不可还原也。用在“相思”上,浸在“痴”字中,那就不是烦一下了,而是想不相思也不成了,怨“痴”咒呆也无用了,透出的是无可奈何的惋叹。还有“万里风吟黄叶路”的“吟”字、“空落燕泥怜画梁”的“怜”字(“怜”使动用法,即使人怜,怜即爱也)“清愁忽忽起胸腔”……太多了,留有待以后再一一品赏吧。
前人有言,说“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字,方为工妙。”这里所说的两字就是字的叠用,也叫迭用,如老杜的“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用了“潇潇”“滚滚”,秋天的落叶声音、情状,长江的波涛汹涌就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心中的起伏、血流的奔涌也现了出来。诗人清风先生深得其奥,在这9首《无题》诗中,就有5首诗计11字作了重叠。它们是“月初空亭烟袅袅,尘凝古道草离离”、“屏前滚滚红尘事,槛外萧萧黄叶秋”、“鸦噪疏林霜淡淡,琴弹远壑泪咸咸”,还有“赤叶纷纷向脸庞,清愁忽忽起胸腔”、“蒹葭采采”、“风恻恻,草萋萋”……这“屏前滚滚红尘事,槛外萧萧黄叶秋”一联,由于用了叠字,便大有上引杜诗的味道。“赤叶纷纷向脸庞,清愁忽忽起胸腔”,“纷纷”,言其多而乱也;“忽忽”,状其急而匆也。诗人因为用了重叠,则把置身秋境,面对红叶,感时生悲的清愁很好地表达了出来。如果各去掉这两字,简则简也,而情味尽失也。或换成另两字,恐怕效果也未必比这重叠更好。这就是上引的“精神兴致全见于两字”的“工妙”。
诗人的语言是精美的,锤炼打磨是全方位的。为了表达的需要,诗人有意或无意地打破了语言的一般顺序,精造成出一些新巧的诗句,如070124诗中,颈联“蘸取晶莹薛笺泪,书成绚烂谢楼章。”如前文析,这两句都有用了典故,意蕴丰富,这里不再赘述。单析语序,应是我蘸墨在薛涛笺上写下闪着晶莹泪花的诗行,我写出像当年李太白登宣城谢楼那样绚丽的华章。这里将“晶莹”用作“蘸”的宾语,将形容词名词化,又将它修饰后面的“泪”,使之双兼,又以这“泪”隐现薛涛的悲惨人生,以“晶莹”闪出她的才华,更寄予也引发人们的同情。后一句也类似,不赘述。律诗之工常在中二联,细析清风的这几首律诗,我可以毫不溢美地说,各联都工,且常中有变,如080215诗中,中二联为
芳洲荻老涛飞雪,赤叶纷纷向脸庞。
远国梦回身走马,清愁忽忽起胸腔。
这是破格,但是可以用的。他将两出句与两对句分别相对,成扇面对。作用是画面更加开阔,情的抒发也更加迂回悠长。记得杜甫诗中有这种安排。另外,在他的对仗中,还有一种全用名词的巧对,如“浮生残梦西窗烛,绝世柔情孟女衫”。出句省了“留有”或“尚存”,对句省了“穿着或保存着”动词谓语。这样形象更丰而语言更简约紧凑,如马致远“小桥流水人家”那首名曲。我还发现,诗人也没有拘泥于一味“工对”,有时也略有“破”,宁可成“宽对”而不伤意。如“万里风吟黄叶路,千江浪涌白苹滩”。“万里”对“千江”显然已不工,然而不论是将“里”还是将“江”改换,那都难以保意不变了。这就是古人说的不以律伤意,遗憾的是现在死扣“律”的似乎太多了些,以至有时只好宁可伤意而不违律,悲哉!
一砂奥妙细求多,况是玑珠处处罗。
观赏沉迷犹未透,穷知悉秘待研磨。
在我看来,清风先生的文集是艺术的荟萃,也是玉的宝山。单这几首无题诗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欣悦不已。几天来,我沉迷在对她的观赏中,考究摩挲,驱动文思,敲打键盘,编织我的欣喜。我在文首有言,说“我最终可能找不到玉山的瑰宝,但总会挖到一些奇石的”。现在我可以骄傲地告诉各位,我大有收获——不只是拣到了很多奇石,而且还找到了瑰宝,更令我自乐的是似乎还发现了打磨玉器的秘诀。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感觉,丝毫无意于他人以我之见品定先生的大作。
我对先生的诗文还当再读再研。
2008年5月28日于化谷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