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的夏天
《琴声如诉》是杜拉斯在1958年写的小说,今天读来,依旧有它的先锋性。如果可能,它完全能够成为一台很精彩的话剧或一部很缠绵的电影。
安娜带着儿子在楼上学钢琴,弹奏的是像唱歌一样的中板,就在音乐像水一样漫延流淌的时候,楼下咖啡馆里传来了情杀现场的锐叫声和噪杂声。这样的开场如同矛盾尖锐的二重奏。在两个看似毫不相干、极其不谐调的声部牵引下,小说拉开了序幕。
突发的情杀案,是进出口公司和海岸冶炼厂经理的太太安娜脱离正常生活轨道的开始。情杀案发生的第二晚,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走进这家咖啡馆。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冶炼厂工人肖万。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素未谋面,不约而至的在黄昏的咖啡馆里相遇。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投射在咖啡馆的墙上。小小的咖啡馆是供疲惫的人小憩、寂寞的人取暖、空虚的人买醉的地方。小说有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放在这咖啡馆里来写,这三分之二的篇幅里又有三分之二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他们说着发生在这咖啡馆中的一桩情杀案,即像是在说别人,又像是在说他们自己,真正是暧昧纠缠,模糊不清。对话通常很简炼,读来却又寓意无穷,有着许多的暗示和信息。它们如同捉摸不定的花香,让你觉得仿佛什么都没抓住,又仿佛处处都留下了点什么。
当然,小说如果照这样一直写下去的话,读来未免有些过于乏味了。
而就在这时,最精彩的第七章登场,这是真正天才的神来之笔。杜拉斯的笔不停地在房间的安娜与屋外的肖万之间切换,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充斥围绕着他们的,是夜的无边黑暗和木兰花浓郁的、充满欲望的花香。房内的人佯装镇定,勉强应付家里上流人士之间的晚宴;屋外的人则在不停地徘徊、苦苦地等待、痛苦地折磨中挣扎。空气如同火柴,只要安娜放弃最后的坚持,一切只要轻轻一擦就会剧烈的燃烧。
在第七章里,杜拉斯笔下的这段暧昧不明的婚外恋情饱含了戏剧的张力,让读的人心里不由产生绝望的隐痛。相对于小说前面漫长的不动声色,这份隐痛来得有点晚,但却又恰到好处。
眼看着,安娜与肖万就要走向咖啡馆里一对情杀恋人的老路了,安娜却如同一个小醉的人突然酒醒了般,她选择了结束这恋情。故事开始拐向另一个方向。结尾写得冷峻而又现实。当然,非死即生,非生即死,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安娜渴望着一份绝对的爱情,一份在死亡里才能得到的绝对爱情。可是如果她死了,这样的一份爱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娜的爱情,就像她胸前的那朵木兰花一样迅速凋谢,“这朵花在一小时之内度过了一个夏季。”
杜拉斯的小说我看得不多,不过,相比较,《琴声如诉》和《情人》算是杜氏小说里写得不错的,常人也较能读懂。
摘抄一段她在《写作》中的话,就知道她在创作中扛着的是一面怎样的旗。“……于是作家成了自身的警察。我指的是寻求良好形式,也就是最通常、最清楚、最无害的形式。还有几代人死气沉沉,书写得十分腼腆,甚至还有年轻人。这是些可爱的书,但没有任何发展,没有黑夜。没有沉默。换句话说,没有真正的作者。应景的书,解闷的书,旅行的书。但不是嵌入思想、讲述一切生命的黑色哀伤的书,而是一切思想的老生常谈。”
都说杜拉斯离经叛道,擅于惊世骇俗,这除了指她的生活,还指她的艺术创作。在法国文坛里,或者再放广点说,在世界文坛里,她够不上伟大,但绝对够得上最独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