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位置:首页 > 杂文 > 文化随笔

王者之剑

发布时间:2023-11-01 13:11:16

  王者之剑

  汪剑平

  一

  在时间嘎然而止的那一刻,一片掷地铿锵的剑声,有如天籁之音,神秘、诡谲、飘渺而不失真实的在静静沉寂了二千多年后,带着被窒息,被压抑而积聚了的无限能量横空出世,昭然天下。一道从时光隧道滑落的寒光令人敬畏,它所引发的联想让人回味无穷,意味深长。

  公元1956年的一个寒冷冬天,雪的飘落淹没了旷野所有的声息,包括繁茂的绿色,包括悠扬的鸟鸣,包括一些热烈而浪漫的遐想。雪的光芒令人眩晕,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考古人员在荆州望山1号墓里,被一支和这个季节同样寒冷的越王勾践剑所吸引。

  剑与雪是极其相似的物质,他们因拥有共同的特质,使人们很容易把生命的凋零与枯萎,死神的绝望与恐怖联系在一起。雪的覆盖凛冽严酷,它无视一切鲜活生动的事物,让这个原本丰富美丽的世界变得毫无声息,萧瑟单调。而剑的诞生也具有和雪一样的意义,在剑划过之后,一个曾经热血沸腾的旺盛生命也随之一道寒冷的光芒渐渐消亡。

  剑之再生,是时光的游戏,从一刻的掩埋,到一刻的显现,稍纵即逝,不可逆转。二千年前的一双手,在把它放入灵柩的时候,这把拼其一生的剑锋上,血的余温仿佛还没有散去,呼啸的战鼓声,马蹄声依旧在剑梢颤动。但仅仅因为遂了主人的一句遗嘱,这柄剑的命运开始另外一种与黑暗抗争的漫漫征程。

  陪伴它的主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具骨架,而当剑被抹去淤积的岁月之后,它依然色泽如新,气宇非凡。我不知道望山1号墓的主人是谁,至少应该是一位战功显赫的将军吧。在他的灵魂走入天堂的时候,他没有选择任何世俗累赘的礼仪凡事,包括那些显示高贵身份的华爵盛鼎,金银珠宝。在经历了无数的生死考验之后,他完成了自己从生命到身心的全部洗礼,一个视金钱如粪土,视权力如贱草的将领成为了战场上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伟大战神。在死神面前,将军和往日一样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胆怯,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惋惜,他甚至把自己的姓氏也忽略了,唯一的选择是与之相伴他戎马一生的这把荣誉之剑。

  将军的这一次举动,是他人格精神的又一次胜利,尽管时间己过去了两千多年了,当考古人员把他挖掘出来的那一刻,他的故事,他的灵魂同样如他的这把旷世奇剑让今天的我们惊叹不已。

  将军的决择是对剑最深的理解和挚爱,如果不是一个将生命与剑合而为一的人是作不出如此超凡脱俗,高尚义正的举动。人因剑而意志顽强,视死如归,剑因人而出神入化,所向披靡。多少个日日夜夜,将军配剑远征,笑傲疆场,剑影闪射的光芒,逼近了无数疯狂狰狞的生命。光荣与梦想,坚毅与胆怯,都在剑奋力一击中尘埃落定。一幅狼烟四起,横尸遍野的景象被定格成死神讪笑的表情。人倒下了,唯有一支愤怒的剑深深插入大地痛苦的呻吟,那不屈的剑魂,成为残阳最后深情地一瞥。

  二

  故国宫殿浩繁巍峨,紫光祥瑞。荆州是一个王者之都,在纵横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这里先后有20个楚王,和六个朝代的三十四个帝王在此建都立国。每一个朝代的更迭都与剑的锋刃有关,在剑的舞蹈中,胜者的仰天长笑惊天地,泣鬼神,气吞山河。在王者的引领下,剑指向哪里,哪里就有金戈铁马的啸声,哪里就有用血肉筑成的铜墙铁壁。在将士们的眼中,剑好似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子,一道呼之欲出的决战宣言。

  在荆州这块兵家必争,壮怀激烈的土地上遗存着大量的古剑。雨花台山楚墓出土青铜剑172件,在其它264座单墓中,就有89座有剑。剑的存在证明我们城市的悠久与荣耀,一只剑,一个故事。透过它们,许多被长久隐秘的事物,清晰明确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甚至包括那个年代一个具体生命粗重的呼吸,一场与战斗相关的阵阵呐喊,一段泪水涟涟的生死别离都成为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一脉传承。每当我们面对这些锋利如初的古剑的时候,一种神秘的力量瞬间凝聚在我们发达的手背,使我们成为先祖一样英勇,一样豪迈,一样披荆斩棘的战士。

  我常常在想,在我们这个并不需要剑的时代是什么力量把这些尘封千年的古剑又一次次带到我们的眼前,它是否就是我们的先人呈献给我们的某种箴言?这些箴言又寓意着怎样深刻丰富的含义?

  面对我们所处的这个物欲横流,急功近利,道德危机的世界,我们越来越感到自己与剑所隐含的思想和精神越来越远,剑在先辈心里的那份忠、义、勇消失在我们对金钱,对权力竭尽全能的占有里,随着文明的发展,我们突然发现在自己的手中除了拥有物质财富之外我们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在每天的奔波劳碌中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又将要到何处去?更为可怕的是由于我们的浮躁、我们的迷茫、使我们丧失了庇护心灵幸福的宁静家园。因此这个时刻,让我们接受剑,接受先辈给我们的关于剑的箴言,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三

  望山1号墓出土的越王勾剑,为我们讲述一个王者与一把剑的曲折经历。公元498年,吴越两国发生了一场大战,两年后,越王勾践求胜心切,不听大夫范蠡的劝阻执意用兵,结果大败,五千残兵围困会稽山。为了图谋东山再起,勾践只得采取卑辞厚礼的策略。当他回到都城,看到的是生灵涂炭,老弱无依的凄凉景象。此刻越王勾践深陷自责的痛苦中,他跪拜在先祖的牌位前,倚剑长啸,杀血盟誓。对于一个身处危难之中的王者来说,他手里的剑是至高无尚的象征,代表着王者胜天下的决心。有剑在,就有江山在,有剑在,就有意志在。王者眼中的剑,因淬火在家破国亡的烈焰中而更加锋利。

  为了防止自己因安逸而消磨志气,越王勾践特地在坐位上方悬挂了一个苦胆,以便坐卧时都能看到。每逢吃饭,必先尝苦胆,并问自己:“你忘了兵败会稽山之耻吗?”又把睡觉休息地方的席子撤去,代以柴草。与此同时,他还亲自参加农耕,救济贫苦,招揽贤士。这样,越国渐渐恢复了元气,最后终于把不可一世的吴国消灭了。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使得他手里的剑在韬光养晦之后重新找回了一个王者真正的威严和霸气,它锐利无比,寒光逼人。

  四

  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有一个人的命运把剑演义得惊心动魄,惨烈悲壮。垓下之围,是一代枭雄项羽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刻。公元前202年,刘邦联合韩信、彭越、项布对项羽实行了最后的围歼。这时项羽只有不到10万的军队,而联军依靠数量上的优势将项羽重重包围。

  垓下的夜晚,黑暗笼罩着四周,空气寒彻而凝滞。篝火旁,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将士们疲惫的脸庞,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情流露出一种临近死亡的悲戚和无望。听着远处传来声声的楚歌,想着故乡的山山水水,望着身边的美人虞姬,还有跟随他驰骋疆场的名马骓,项羽举酒吟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可奈何。”生死相随的虞姬更是悲痛欲绝,面对自己深爱的人身陷如此境地,她唯有用一个女人不弃不舍的忠烈来告慰他。于是虞姬唱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唱罢,虞姬举剑割喉,气绝命丧。这时剑的残酷与美人的凄艳形成了一种情感的巨大落差和失衡,对于一个王者来说,剑的使命理应是保卫和平与安宁,保卫父母和妻儿,但此刻却被完全颠倒了,剑的黑暗无情地吞噬了一个旷世英雄心中的最爱,让他生不如死,悲痛欲绝。此情此景,项羽落泪了,将士们也落泪了,这些泪水永无停歇地飘进了岁月深处,并一直延绵到了今天,成为我们心中一个风雨急促的寒冬。

  后来项羽凭着他的顽强,从东城突围,向东南方向退至长江边的乌江。在准备渡江的时候,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对营救他的人说:“上天要灭亡我,我何必还要渡江逃命呢。我率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而西,参加反秦斗争,现在没有一个人跟我回来,即使江东父老可怜我,仍然拥戴我为王,可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呢。”说罢项羽在杀死追兵百人后,拔剑自刭而死。剑成就了项羽的霸业,也完成了他对生命最壮烈的礼赞。

  五

  尚武,是我们祖先勇敢、锐气、富于战斗的性格。在一片荆棘丛生,虎狼横行的蛮荒之地,在一个开疆拓土,血雨腥风的乱世,剑成为他们捍卫生命与家园的武器。在楚国,上至王者,下至平民百姓,佩剑已是人们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

  椐史料记载,在楚惠王时期,有一位叫熊宜僚的大力士武艺高强,力大无比,可敌500人。白公倡乱时约他入伙,并许以高官厚禄。熊宜僚不,白公以剑相肋,他亦不为所畏也。这种见利不动,临死不恐的气慨表现了楚人尚武的另一种精神。剑并不仅仅代表强权与凌辱,有时一种精神的力量远比剑更有威慑,更让人折服。

  在楚国流行一种万舞,这是一种武舞,参加者数千有余。伴随鼓号鸣越,舞场上干戚羽

  旄,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大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气势。不过让我惊叹的是楚庄王将尚武的精神境界推向了极至,这种睿智深邃的“止戈为武”的辨证哲学思想深深影响了中国的政治、军事和文化。在《孙子兵法》里,我们也看到近似的观点,其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而孟子推崇的“仁者无敌”,都是这一思想的延续。由此我得出,这世界上其实存在着两种剑,一是物质形态的,二是精神形态的。如若一支剑融汇了一阴一阳,一雌一雄,一柔一刚,那它就会升华成一把神奇无比,君临天下的王者之剑。

杂文相关阅读

杂文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