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琴10记——关于《二泉映月》的研习
1、我于近年之再下苦心研习《二泉映月》(下称《二泉》),缘于一次不经意的阅读——
一曲《二泉》,竟然征服了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小泽聆听我国著名二胡演奏家闵惠芬演奏的《二泉》时,竟然泪流满面,听着听着竟然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双膝!当小泽跪着听完了《二泉》,挥泪慨叹:“这曲子太动人了,像这样的乐曲是完全应该跪着听的。”而且反复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天籁,才是世界级名曲,这样的天籁之音非跪着听不可!
小泽征尔,一位指挥过无数世界名曲的音乐大师,那么许多名曲还从来没有让他这样激动过,这样泪流满面过,更从来没有听到哪个曲子而下跪过,但是一曲中国华彦钧的《二泉》,却使这个超级指挥家全身心的炽热,无限制的感慨。
而在已逝的岁月里,也曾听过千百遍《二泉》的如我者,只觉得好听,为什么至今也不曾为其掉过一滴泪,下过一次跪?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无论如何,中国华彦钧的《二泉》,我一定要再下苦功研习它。
2、于是,我阅读起所能找得到的有关中国华彦钧的资料。中国华彦钧,是一个在民间惨遭折磨57年孤苦飘零衣衫褛烂贫困已极的穷瞎子!而小泽,一个西装笔挺、月进万金的世界级大师,为何对中国一个形近乞丐的人下跪,当然是因为中国华彦钧《二泉》太好听了,当然是因为《二泉》使人与人相通――他们在相通中放逐心灵,在相通中共同走进奇妙的世界,进而成为相知――人生难得的知音。
我自幼深爱音乐,音乐在我心里一直具有永久的神秘感和神圣感。40多年前,与村子里一帮年青人一起发高热似地玩过二胡三弦箫笛之类,只是后来,忙于生活,将一把拉陷了蛇皮的自制二胡以及所有的三弦箫笛们,任其孤独地高悬于壁,蒙上厚厚的尘灰。而今,于《二泉》既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有了时间,有了精力,何不“挑战欲知而至今未知的世界,争取实现自己平生之所爱”?
我开始对《二泉》的研习。研者,钻研,研究也。研是对事物真相、性质、规律的探究;习者,学习、练习、熟习也。习是仿效,习是为了达到熟练而反复地仿效,直至仿效得很象、很熟、直至有了自己深刻独到的探索。
我觉得,音乐跟数学(读书时我爱好数学,教书后我教了快30年的数学)一样精密,一旦陷入,从此我痛苦的灵魂得以抚慰,我渴盼的安静、坚定、欢乐重又恢复……我每天坚持一小时有关《二泉》的专题阅读,每天保证一小时聆听闵惠芬、赵寒阳、王国潼、宋飞、周维、邢立元们演奏的《二泉》,每天安排一小时跟着闵惠芬们拉阿炳的《二泉》,开始苦心地对《二泉》研而习之。一晃数年,“千日胡琴百日萧”,花去了数年这数千个日子之后,不谦虚地说,我的收获还不小呢——我不但对曲子的理解已心得颇深,而且据老伴说,她在一旁听闵惠芬们的碟片与我拉出的《二泉》,好像分不出谁是谁了,我的演奏几可乱真!
3、不识字不能读小说,但不识谱你却依然听得懂音乐。音乐仿佛孙悟空,它能自己削尖脑袋,从你耳鼓钻到你心里,像肺叶布满胸腔,更像风铃悬在头顶,一当清风拂来,便会叮当摇响,在你脑海漾起一圈圈、一圈圈、愈荡愈远、愈荡愈远的涟漪……音乐无须记忆,一支好歌,特别是儿时喜爱的歌,哪怕歌名、歌词忘却了,但只要动情的乐曲奏响,它便会颤颤地从你心底牵出袅袅的旋律……音乐是奇妙的!
“听”是最好的熏陶音乐感情的一种方式。“听”并不简单的意味着模仿别人的演奏方式,而是通过“听”来体会其他演奏家对于作品的内心语言。善于透过观察别人是如何处理作品,来纯粹地感受音乐,感受美,来充实自己的音乐热情。练习得多了有时会枯燥无味,只有不断地多听曲子才会有信心、有目标地强化练习。
社会到了今天,要想聆听奇妙的音乐,要想足不出户尽得风流,只要家里拥有一套好的音响设备,就能满足!竭尽一年的积累,我买下一套目在前堪称先进的高级音响,开始沉湎于阿炳无穷曼妙的《二泉》。是的,懂得聆赏品味音乐的人、能听得懂音乐的人真是有福——音乐,它无影无综,无解无存,无体积,无重量,无定形,却又入耳牵心,移神动性;音乐,它说不言之言,达意外之意,无为而无不有。音乐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音乐更是需要共鸣的。在好听的《二泉》面前,小泽共鸣了,屈服了,下跪了!我说,他跪得有水平有风度:小泽向一个近似“乞丐”的艺术家的天才作品下跪,足显小泽超凡绝俗的天才鉴赏力;小泽对形近乞丐的华彦君下跪,当是小泽音乐生涯的最高音符,当是小泽生命音符最华美的乐章,当是小泽完美人格辉煌闪烁的最绚丽火花!
应该说,是《二泉》给小泽的人生焕发了神彩——小泽把《二泉》首次奉献给世界――心与天地交流的中国阿炳,决不逊于外国的贝多芬、莫扎特、巴赫,就象曹雪芹决不逊于托尔斯泰、巴尔扎克!
为了利用傍晚散步的时间理解《二泉》,我又花500元买来一台日本索尼小型录音机,录下《二泉》,带在身边:一边走,一边听,《二泉》常常使我忘记了走路,忘记了疲劳。
好的音乐,总是迫使我们拿自己的情绪去期待、去迎合、去捕捉下一个又下一个乐句……时间就在这期待、迎合、捕捉之间悄悄地流逝,在情绪对乐句的跟踪中满满实实地而非空空荡荡地流逝……是《二泉》升华了我的气概,滋润了我的情感。这使我满足、使我充实。几年下来,我一点不觉得时间匆匆而过白白而过。
4、使小泽下跪的《二泉》前后不过短短10来分钟(邢立元演奏的《二泉》是10分54秒),可短短10来分钟就演释了一个人类在天荒地老中的诞生、发展、拼搏、苦斗、胜利的过程――这是一部绵长久远的人类史的音乐凝铸,每个音符、每个乐句都透出人类前行的脚步,人类在荆棘路上苦难的行程;这是一个真人的生命私语,世界上哪个真人没有苦难的磨励?没有苦难的生命是没有价值的生命!正是瞎子华彦钧,把他浸在苦水、盐水、辣水、酸水中遍尝生命苦难的超人的生命体验,用他从宇宙中抓捕来的音符完美地表现了出来。
好话不说三遍,而音乐却不怕重复。《二泉》就是一首反复吟咏、思绪情怀深沉的叙事曲,其主弦律重复数遍,每一遍都有伸延,都有发展,在明亮音区更显得活泼、舒展、宽广,从而构成了全曲的委婉流畅、跌宕起伏、意境深邃,展现了充满活力的精神世界。
阿炳是聪明的。他有效地运用二胡上五个把位的宽广音域,配合苍劲的运弓处理,流露出亦咏亦诉、似悲实心态宁静的情调。由于其主弦律的优美,使人听来回肠荡气,产生强烈的共鸣。起码在中国,迄今未有超得过《二泉》的音乐佳作。
《二泉》以一声长叹开头,这是人类之叹。这一声长叹,是超人之叹,亦是常人之叹。为什么叹?做了人,懂了事,通了人情的人不能不叹;要发展,要完美,就会遇到坎坷,遇到坎坷的人不能不叹!
《二泉》的第一主题,演释了一股泉水在幽暗、曲折、深邃、崎岖的山谷中呜咽地奔突!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股在山谷奔突的泉水,曲折而艰难。而华彦君的人生,每一步都是苦难,都是挣扎,都是突围;华彦君他碰到苦难而不屈服,历经磨难而更加坚韧,遭遇失败更激起昂扬斗志,这才是华彦君生命特有的价值和华彩。
《二泉》的第一乐章,描绘了一声长叹之后受尽磨难的生命形象:如此路途险阻的山路,如此奔流不息的水流,如此游刃有余坚韧耐磨的生命,正是在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忽平忽险忽坚忽柔的山谷中历练出来的呀!阿炳抓住了生命的真谛,用音符形象地描绘他在苦难中的炼狱过程,用音符描摹得那样的逼真和透彻,那样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二泉》的第二乐章,是对顽强生命的歌颂。这种歌颂,用稍有变化的音符重复6次,反复咏叹,反复歌吟:生命如此艰辛、生命如此可爱,生命如此多变、生命却因艰辛多变耐磨得如此可爱可亲!生命于人只有一次,无论怎么艰难,也要不断向上、向上,让自己的生命焕发光彩!细听《二泉》,你可以发现在咏叹歌吟的篇章中又时时跳跃着显示清风明月、流水飘花的音节,展示着大自然的华美,正是这大自然的华美丽既抚慰了受苦的心灵,又激励着人生的向上……在华彦钧指下变幻出的微妙旋律,震撼、敲击着人心灵的每一丝神经;在华彦钧指下变幻出的奇妙的音符,拨弄着人的情之所钟、身之所感、心之所盼;在华彦钧指下变幻出的那种娓婉、那种缠绵、那种沉郁、那种不弃不舍的追求、那种如泣如诉的哀怨、那种含着泪水的昂扬和笑脸,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的迷人――这便是我一日日一次次欣赏《二泉》的感悟。
大音希声,短短10来分钟,胜似观赏前人的《江山万里图》和《清明上河图》,那有形的图画感人至深,使我产生追忆古代的市井繁华的幽思,而这无形有韵的《二泉》竟无微不至地融入我的生活的每一个空间,使我对现实、历史、未来产生深爱的激情,对生活萌生哲理的思索和诗意的联想,音乐的力量,真是不可抗拒。
《二泉》,以逻辑严谨的结构以及对人生的深切感受,展现了古老民族的东方神韵。《二泉》,如灵魂的惊雷、如心灵的闪电,以一种闻所未闻的至高、至圣、至纯、至美的天籁之音击中了小泽征尔那饱览世界名曲的对天籁有极强敏感的心灵,催小泽不得不跪下去、跪下去,这是五体投地的崇拜,这是心悦诚服的敬仰,这一切都是由于《二泉》自然发生的呀。
我坚信,贝多芬可以藐视身为高官但人格卑俗的大诗人歌德,但不敢轻藐身着百纳衣、瑟瑟颤抖在无锡街头靠拉琴谋生的瞎子阿炳。
5、《二泉映月》,阿炳自己称之为“依心曲”、“自来腔”。1950年夏天,经著名音乐史学家杨荫浏教授等人为其录制了钢丝录音,并与阿炳先生商榷,定名为《二泉映月》。
阿炳,4岁丧母,随父亲在道观里学习音乐演奏;20岁时,父亲患病去世;21岁时患了眼病,35岁双目失明;因社会动乱、生活无着,道产卖空,他无法再做道士,只得流落街头,以卖艺为生,饱受了人间的艰辛和苦难。其实阿炳年轻时也曾在清贫的生活中欢快过,风花雪月、酒肉欢歌养育了他的情才。他双眼失明后,生活趋于苦困,加上当年战火连年,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阿炳对世态炎凉和人生痛苦感受是非常非常之深的,加以他有十分深厚的道教背景,很容易看破红尘,产生顺其自然的心态,这使他逐步从凄凉痛苦中归复于平静、解脱和释怀。阿炳到晚年一直过着很贫穷又很宁静的生活。在他最后岁月中,杨荫浏教授找到他并请他演奏曲子时,阿炳的心态已是饱经沧桑、饱尝人间世态炎凉后的宗教式的深邃和宁静。这种心态和心境,对于没有经历过阿炳那种大苦大难的一般文化人,确是难以理解的。
灵魂已然飞跃天庭的阿炳,无奈地痛苦地徘徊于无锡街头,他身着打满补丁的脏旧长袍,歪戴着清朝的小黑眼镜,斜背着陈旧斑驳的琵琶,两手扶持着挂在胸前的二胡,由他那位善良温柔美丽幸福的妻子董彩娣(董彩娣是幸福的:能识别天才、深爱天才、与天才为伍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搀着,游荡在大街小巷,足迹遍布了无锡城的每一寸土地……
阿炳的天籁之音,飘荡在无锡城的角角落落,长达20多年。应该说,那20多年,无锡城是幸运的:世界级大师每天在这里殷勤地奉献技艺,试问,中国还有这样的第二座城市吗……不过,由于大师的“沦落”蒙敝了一具具肉眼凡胎,他们不识天才真貌,而淡漠地侮辱他、嘲弄他,视他作乞丐,骂他“阿炳瞎子”,无情地嘲弄他,这又是无锡人的大不幸。其实,阿炳不是乞丐,他从不乞讨要饭,他只演奏音乐,释放他的天籁之音,听得懂的,赏他几文钱,听不懂的骂他几句,他都不在乎!凡天才都是“超人”,他一笑置之,只要有一饭活命,就一心孕育他的天籁之声!不妨设想一下,假如杨荫浏他们早10年去找阿炳,中国哪又将会有多少名曲走向世界?1950年9月20日,给阿炳录音那天,阿炳不是告诉过他们,他脑子中有700多首曲子,等他病好了以后再录吗。
阿炳是完美的,作为天才作曲家,他不是只能谱写哀惋缠绵悱恻《二泉》一类的“文曲”,他的《听松》,他的《大浪淘沙》,就是“武曲”。《听松》亦名《听宋》,描绘、颂扬的是气壮山河的岳飞,其曲悲壮昂扬,是颇富阳刚之气的十足的“武曲”;琵琶曲《大浪淘沙》则演释了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情,那是真正的豪放曲。
当杨荫浏、曹安和他们找到患病在身的阿炳提出给他录音时,阿炳已两个多月没有操琴,说是琴弦早断,琴曲早忘。连忙,杨荫浏从乐器行给他弄来一把低档二胡,曹安和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琵琶给了阿炳。阿炳为了寻觅他业已隐褪了演奏灵感,还原他已然僵硬了的手指,他竟硬撑起病弱之躯,背琵琶,持二胡,穿上他的破衣衫,披挂起“昔日的行头”,让妻子搀着,重新沿无锡的街街巷巷去“复习”了好几天……阿炳的“复习”,着实强烈地震惊了我的心灵:这位生于苦难、长于苦难、成才于苦难的大师,怎么一旦没有苦难的陪伴,就不能恢复艺术灵感了呢?
给阿炳录音23天后,无锡人才知道在他们身边拉了20多年二胡的瞎子之不凡,才正式请他在无锡大剧院第一次隆重演出――从留下的照片看,阿炳依然戴着黑眼镜,穿着破衣衫,拉得很吃力、很认真、很投入,这可是大师一生中一次最独特的演奏,也是大师生命的最后绝唱!
1950年12月24日,阿炳病死无锡。过不了20天,他的爱妻也跟着去了天国。
此刻,我忽然想到:一个人的成就大小是不是取决于他所遇到的困难程度?譬如盲人的听觉、触觉、嗅觉为什么都要比一般人灵敏?失去双臂的人平衡感为什么比正常人更强?
其实,造物主是公平的:丧失了视觉的缺憾通过发达、细腻的听觉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补偿;而被迫关闭了“心灵的窗口”,反而使心灵在绵绵不绝的苦难中沉淀、发酵、升华,最终化为动人心魄的旋律;贫穷潦倒的阿炳,偏偏给他一位如花似月的董彩娣生死相伴。
6、音乐,怡人性情,给人振奋,也给人镇定。音乐的深刻,在于它描述了人类灵魂最普遍的状态。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任何语言都不及抽象的音乐语言那样能够如此优美动情地勾勒出人心中上帝的轮廓。
对于音乐,文字常常显得笨拙。当无法描述的生命细节,一下子暴露在最高明的艺术家面前时,文字便手足无措无可奈何,音乐却往往能得心应手地将所有生命细节描述得淋漓尽致。这时候,文字之与音乐,就如同一个聪明的小伙子面对绝色佳人,只会木讷而笨拙地说“你真美,你真美”一样。
因之,尽我所能,我也只能用最瘦弱最直白的字眼对着《二泉》说:你是二胡的《二泉》:二胡用一束马尾一根细竹扎成的一把弓磨擦着将两支粗细不一的钢丝掤成的弦,在爬不完的升降和抽不尽的往返中,《二泉》用自己特有旋律,抓住了我的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
哲人言:只有精神才能够理解精神本身。我说,只有二胡才能够领会《二泉》的语言,二胡为《二泉》生,《二泉》为二胡活。二胡的音色,能润出哀婉来,能润出苍凉来,能润出平静来,是天生专门用来滋润干涸心灵的一种魔音。世上唯有二胡的音色,才能真正表达《二泉》的灵魂。
7、《二泉》是慈悲的,它没有哭泣。《二泉》真正的神韵风貌不是哭诉,也不是呻吟,而是那种饱尝世态炎凉后归复平静的心音。当《二泉》孤傲地穿过夜空,轻轻一跃,跃进了我的耳膜,让我置身于由月、泉、音组成的三维空间里,就好象从不知哪个时空飘来的一片云,招呼我上去,上去,随着起伏的旋律坠入无边的空灵,从此不知归路。
听《二泉》,给人一种神圣、一种清明、一种灵魂沐浴的通畅爽洁,一种对于人生的一切困扰和痛苦的代价的理解和肯定;听《二泉》,让人更年轻、更聪明、更自信,更勇敢地面对邪恶和干扰,更健康地活下去。
8、悄无一人的冬夜,昏黄的路灯照在地面,一切都冷冷地。《二泉》就在这样的单调而简朴的寒夜里出现,它脱离了自己,森森细细地进入了我的书房,我微阖双目,那泉水般的旋律敏感地聚拢过来,将我宽容地完全包拢着。我就着那凄艳而不绝望、忧愤而不疯狂的音符,让心胸任曲调搓揉,任音律冲撞。我触电般,震惊于这简单的形式,心中怎么会倏忽间便生出一片敞亮的净土来?
音乐本是一种抽象的存在。当我用心去聆听《二泉》时,无形的精神空间就会完全退却,一直退却到那种忘我虚无的状态;《二泉》又是一种契机,当我处于忘我虚无的状态来完全接纳《二泉》时,《二泉》便会毫不保留地赐我阳光,赐我清醒,赐我坚强。于是,我到达了一种完全失重的状态,我用我个人的无意识,贯通了整个人类的无意识,甚至是融合进宇宙的洪荒远古的历史之中。我清楚地知道,是《二泉》启迪了我的聪明才智,使我更好地认识生活;《二泉》,不但给我以享受,而且给我以上进的力量。
真的,《二泉》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对人生真谛的寻求!
9、《二泉》,抚慰了我痛苦的灵魂;《二泉》,恢复了我的安静、坚定、欢乐……50多年来,人们对《二泉》的理解,仍在探索中。然而我知道,伟大的艺术在经由单个作者之手诞生问世的一刹那,即已隶属于人民大众的公共记忆和财富了,汇入了集体心灵的洪流。
乐曲的开头,似初生婴儿的那声啼哭,是那么惊世骇俗,结尾又是这样的突兀,嘎然而止。每次拉完此曲,我更多的感动,总在乐曲停顿之后的那种寂静里――是一次突然降临焕然一新的寂静,仿佛经由二胡琴弦的如泣如诉之后,我们周围的天空、大气、时辰都已经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寂静。
跟着名家拉二胡,譬如闵惠芬、赵寒阳、王国潼、田再励、宋习、邢立元乃至阿炳。名师远在天边,也请不到家里,我在市面上可以买到他们演奏的碟片。跟着他们的碟片拉,我从学习书法的角度要,叫这种学习作“临帖”,女婿长江叫“二胡唱卡拉OK”。
关于《二泉》,我就听过也“临”过不下数十位二胡演奏家不同版本的录音,总留下遗憾,总有那么一些不满足。惟独1950年保留下来的原始录音(王国潼、田再励两人演奏的有些接近阿炳的原意),听来叫人莫名的兴奋,但懂得旋律和了解乐曲创作规律的音乐评论家都认为:阿炳本身当时并不在状态,手上指法确实有些如他本人说的已经生疏。这就是说,此首低回曲折的曲目甚至音乐家本人的演奏也无法臻至权威的阐述。听《二泉》,我也曾感动于碟片里多种不同风格的演奏,在反复的聆听中,渐渐地,我开始喜欢上阿炳自己的演奏,喜欢阿炳在街头当流浪艺人时的那种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演奏。
你听,唯有这位伟大的街头音乐家,没有那种浑身乱扭的卖弄,没有一味凄苦地伤情,他表现得那么平实,恍若入了禅定一般,朴朴素素地拉着,寒冬是这么拉,酷暑也是这么拉,给钱是这么拉,不给钱也是这么拉,即使身边无人,他那把二胡仍然还是这么拉――这旋律似乎放慢了,不像河水一般潺潺流淌,而是如同静静的湖面,涟漪微扬,水天不分;曲中的那些跌宕起伏,那些悲怆辛酸,早被一种超然的东西给抹得平平如镜了。
10、在中国,有一个人,用一把胡琴,沿街拉奏;有一个人,以不朽的音乐为中国人造像,以不朽的音乐刻画过去百年的表情,以不朽的音乐反映一个民族的沧桑变迁和历史的面部特征,栩栩如生。战争、流浪、新旧盛衰的家园……全化作一曲感天动地的泉水般的音符。这就是被人叫作瞎子阿炳的华彦君,这就是华彦君用一生心血浇铸用一把破旧的二胡沿街演奏的《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