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位置:首页 > 杂文 > 时事评论

幸福若斑斓

发布时间:2022-11-09 23:07:28

  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穿灰色球鞋,从来没有袜子。绸布系腰的运动裤,棉布无领的T恤,高束脑后的马尾,都不会有任何装饰。因为他,她曾一直一直在镜子面前看自己,她想有一天可以给自己一点改变。她穿上粉色的裙子,穿绿色带钻的皮鞋,带心形的银坠,让它恰好的吊挂在胸口。她试着给全新的自己一个赞赏的微笑。只是,她到最后连正常的走路本能都变得没有。她学着去抽烟,化浓郁的烟熏妆,玩男孩才玩的暴力游戏,试着喝烈性的酒。只是,除去皮肤变得过敏而粗糙,到最后,她依然没有认得自己。她没有发现自己有丝毫更美丽,也并未有从中得到更多的快乐。所以,她最终明白,到后来她都只能这样一直一直平凡下去。不过她并不哀怨,她最后自然接受它,她想,平凡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花心思去改变。

  但是只是平凡。平凡的女子依然可以有盛大的期望,依然可以有激烈的爱。依然可以有插满翅膀的幻想。

  他,便是她多年前的一个幻想。没有什么挚热的表白,没有温婉的情话,没有海枯石烂的承诺。连从来深情的对视都不曾有过。但是,就像是注定的爱,有它不能纠缠得清的瓜葛。像所有无法约束无法解释的爱一样,她与他相识的第一天,便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他和别人说话,她辨别他的声音。他打球,她从高处的宿舍窗口里俯视他。走在路上,她尽可能的跟在他后面的人群中,远远遥望他。他们上课,她若无其事的坐在他身后,默默的看他的背影。

  她看到他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她看到他嘴角上扬的无奈表情。她看到他疲惫的依靠在椅背上。她看到他得到老师表扬后露出的羞涩。她看到他环抱着手臂作冥思苦想状。她看到他右耳小小冻疮结出的疤痕。那些,都是她小小的幸福。她那时拥有许多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小幸福。她的十八岁,因装满了这些简单美丽的珍藏,而开出那么璀璨的幸福之花。那么斑斓,那么灿烂,灿烂到可以盛满她所有的青春,盛满她所有的天真。

  对于她来说,那是怎样的奢侈年华。那时他们最为自由的学生时代。而且,他们还都足够年轻,年轻到可以有足够时间不爱,爱,再爱。

  但也许,她那时都并不曾明白,爱更该有的深意。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试图去谋得一点什么。她不想有一点改变,从来都没有设想过可能会有一点改变的那一天。并不是不曾想像他们也许可有的幸福,只是,她没有要去试试的勇气。她害怕自己的过于平凡,平凡到最后连幻想最终都会破灭。她还害怕难以权衡。爱从来不能理智,她即使不懂,即使不会在乎谁爱谁多一点,谁又是爱的最对的那一个。但青涩的时光里,平凡无奇的守候中,注定许多情感,都将只能是无果。不过,她只是个很自足的女子。同时,也是一个很知足的女子。

  她永久记得他的恋爱,记得他与人的争执,记得他自得的大笑,记得他穿蓝色外套,里面穿过不合宜的绿色毛衣。她记得他根根竖立的三七分黑色头发,记得他用剪得很短的指甲挠头的模样,记得他白色球鞋上沾染的细小灰尘,记得他袖口偶尔磨出的柔软线头。她记得他的一切,多得超过记得她自己的所有事情,超过认识他之前的所有记忆。

  她偷偷的想,如果有一天,他需要献血,只要他要,她会为他捐出她全身的血液。如果有一天,他们走在一起,遇到歹徒,她一定是迎身为他挡那一刀的第一人。如果有一天,他成为背叛天下的负心人,她也一定会是愿意无悔守候他的最后那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他最最难过的时候,想要静静的陪着他,心疼的为他流泪,听他所有所有抱怨还是那么疼爱他的人,她也愿意一定是她。他老了,丑了,失败了,瘸了,瘫痪了,会一直一直想要守在他身边的人,一定也是她……

  但她旋即笑自己的傻。笑自己这些没来头的假想。笑自己这些伤感的假设。她要的,是他的幸福。她希望他安好的存在,满足而幸福于自己的存在。

  即使,他会过的何其光鲜,他会包裹在怎样的明媚之中,会有多少美丽聪颖的女子迷恋他。他会有多少应付不来的华丽舞会,有多少崇拜的眼光追随他,有多少呼之来挥之去的显赫,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想要的,只要他觉得他拥有就会快乐的。只要有满满的幸福的事情等着他,其它都不会有关系。纵使他会忘记,忘记他曾经认识的一切一切人,包括她。

  她的青春年华,后来一直都有他。她的18岁,她还懵懂的青翠年华里,因为过早出现了他,而使得一切变得那么纯净,却同时使得她再也装不进更多的爱,再也无法辨别更多的爱。她失去再爱的机会。她是一个如此信奉上帝的女子,一个对于缘分过分虔诚的女子。她想他是最好的。能让她这么这么没有理由恋上的,一定是上帝赐予的。

  她的18岁,没有杂质。盛满了他,他婴儿肥的脸,他多眼白长睫毛的深黑色双眸,他光洁宽大的额头,他的每一种笑,每一个细小习惯,都不一例外的成为她温暖冗密的私秘心思。无法自持,无法脱离,无法挥逝。

  他,她想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痴情,并不是一个为爱可以不顾一切,不是可以给人安全感的男子。但她飞蛾扑火般的认他。她怜爱的笑这个傻瓜,这个傻瓜不知道,一直一直,有人那么甘愿的看着他。守着他。这个傻瓜,他不知道自己在怎样一种幸福里,不知道她可以为他做什么什么一切的一切。

  而且,是那么那么长的时间。

  七年,七年,对于她来说,就是只那么轻易可过的流年。毕业七年,她都不曾能和他有任何的联系。他有他的MSN,有他的手机号码,有他工作的地址。但她没有发出过一句问候,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向任何人问起他。

  她没有去争取。依然如她十八岁的娇涩,依然如她十八岁保留的纯真,依然如她十八岁的没有理由的思念。绵延不断,越来越稠黏。

  多年来,她依然不可遏止的想他。就如她十八岁时,几乎天天能看到他也能那样深切的想念他。

  她在感到快乐时,想他。

  她在感觉悲伤时,想他。

  她发呆时想他。她洗漱时想他。她睡觉想他。她走在路上,依然没来由的想他。

  她在人群之中寻找他。一找,就是七年。她不信他们再也不能相见。

  七年前,毕业典礼过后,礼堂那一转角的相遇,是她对他的最后一次记忆。而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她二十二岁。

  他没有察觉到她。那天,他穿了她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衬衣。犹如往昔,她跟在他身后,默默默默的,像不认识的人,恰好走在同一条大路上那样。他们不会说话,不会微笑。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陌生人,连对视都不会有。但那天她在心里呼唤,希望他可以感应到她,希望他会突然回头,她想像他回头时,她会被幸福击倒的呆愣模样。她甚至想像他会走到她身边去,轻轻唤她一声名字的温柔神情。她可能会脸红,可能会在心底划过激流,但她会平静的对他微笑。只是会平静微笑而已。

  不过那一天,什么都没有。她也不太期望有。她对自己笑说,幸福如若太突然,她怕她也许会因此而晕掉。

  但其实,真的这样幸福的晕掉,她知道,她又何尝不愿意。她何尝不愿意永远守在他身边,何尝不愿意那么缜密的陪着他从年轻一直到老去。

  只是,她已没有办法跟随他。她没能让他发现她,他亦给不了她名分。

  毕业时,她曾给了自己三年时间。她悄然留在他的城市,默默作息,默默工作。这不是她适应的城市,不是她喜欢的城市,她依然坚持。这里有他的气息。这里不会隔他太遥远,她信缘分的指引,她想也许他们会重遇。总之,她留下来,哪怕她只是需要一个离别的过渡而已。

  但她二十五岁时选择离开。带着他的城市风沙留给她的干燥面容,带着对他一如既往的甚至加倍的思念,清落的选择离开。她过后曾问自己,如果那三年里真能遇到他,她是不是一定不会再放过,是不是他们之前就会有了如果。她已经长大。她终于有一天,不会再只是满足于守望幸福的女子。她终有一天,发现自己的贪念。她只能感到那么深刻的无助。

  后来她承认,那三年只能是一个借口。那只是有期望,但不曾准备好的流年。她的沉默,她的守望,她的信缘,她那么根深蒂固的坚持的,只是一种不敢破碎的信念。但爱情除了信念,还需要有其它。她需要有承担。承担他可能只会说的不爱。承担他的拒绝。但她依然不是这样可以经受得住的女子。她亦不能再见他。

  她只能选择一个远离他的城市。选择忘记。

  但她依然如多年前那些日日夜夜的光阴那样,喜欢在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说不上什么缘由。因为,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

  那是一个繁忙的城市,人是那么那么的多。走的人多,来的人同样多。她每天都会和多少多少不同的人相遇,于是,她总在总在寻找,形似他模样的人,相貌似他的人,因些几次差点撞车。走在路上,她就像一个迷失心爱物品的小孩那样,眼光四处游荡。明明知道,没有可能。他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属于她的这一个小角落里,并顺便的找到她。但她不能自已。她只觉得不安稳。她不继续寻找,她就害怕真的会错失。

  她真真切切感到了某种缺失。她没能如愿忘记他。她在公车之上,在马路对面,时常以为看到他。只是一点点形似而已,却依然让她感到血液倒流不回的心酸。那是一些真真实实的抚摸不平的心痛。她告诫自己,在更为年轻美好的年华里,她都没有想着要到自己的幸福,那现在,又怎能再重来。

  她从来不能从哪里得到他任何的讯息。如若不是他的签言偶尔会有一次更新,他的相册偶尔会有新的上传,这七年里,她都几乎就要以为,她的他,是不是已经那样无声息的在她的世界里蒸发掉。他原本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是这样轻轻的存在,她把对他的爱,开得如此盛大,却能够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不露形色的掩埋。她曾经一直觉得自己算是很无贪恋的女子。但只是曾经。曾经她能见到他。

  他的生日,她记得清楚。只是,她不能给他切实的祝福。于是,在那一天,她一直一直像自己过生日一样祝福自己。

  只是,终在那一天,过完他的三十一岁生日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去。她慢慢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多少这样年华正好的七年可以再用来等候,可以再为他挥霍。

  七年之间,没有问候,没有倾诉,没能再见一次面。这样遥远的爱恋,那么淡淡的牵连,近似虚无。离别多年后,她开始置疑自己多年固执的坚守是为何,但仅此而已。她并不能为此真正找一个理由。爱经历那么久远的沉淀后,他已经是怎样无法剥离的嵌入到她的生命里。她已没有再爱的能力。身边出其不意出现的男子,她拿他们与他比较,没有他的模样,没有他的神色,没有他的小习惯,她甚至发现,他们并不拥有他其实并不修长的厚实手掌。没有他的虎牙,没有他似有若无的月形小酒窝。他们连他喜欢讪笑着看人的眼神都没有。

  一切都不能发生。没人可替代。她想,也许还是只能是这样。

  他酷爱摄影。七年里,她只能从他的相册里知道这一些。他传一些不同地方的风景,传一些特别清澈的蓝天,传一些枝叶稀散的粗大树木,传夕阳在路人身上打下的光芒,传从这一边延续到那边没有尽头的线缆,传幽幽隐落在小角落里的酒吧,传画有方向标的大幅广告牌。

  她一直学他。她走他每一个走过的地方。她依稀辨别他拍下的每一个镜头,去寻找它们的类似。她的每一次奔走,都显得那么乐此不疲。一切就像生活自然,像是她生命里的必需。她开始希望会在某一个他走过的地方,可能会发生那么一天,她到来时,他还未曾离去。她不信,但她幻想也许。或者他的气息,他的身影,也许不曾飘散的留在了某地。也许它们无法摧损,别人亦无法感觉得到的成为永恒。这是留给她的,是她一个人的独家记忆。

  但她并不是自由的人。她有工作。她的每次无理由的告假,终于触怒上司。她那么热爱的工作,她犹豫无法舍取。算来,跟在他的脚步之后的行走,其实并无特别意义。但她这一天,终于看到在某一个名山的吊桥上,他留下了他的身影。七年之后,她终于见到他。

  即使静止的画面,她却依然觉得异样的美好。他的讪笑,他环抱双臂,慵懒的倚靠姿势,仍然那么一如既往的活灵活现。它蔓散在她周身的空气中,膨胀在她的心里,使她想要赶去的意愿,变得前所未有的急迫。只是,最后没有人允许。她得到的拒绝,使她突然惶然不知所措。她想到自己不能马上去到那个吊桥上,心里更慌乱的好像要扯掉她的全身筋脉一样。比起失去别人的信赖,比起她的所有所有,她无法立马抽身感到的无奈和失望,真的远远大得多。

  她于是知道,最终为止,她只能选择逃离。一纸辞呈,别人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她亦不解释。但最终,可以换来了她毫无杂念的思考。怎样坐车,穿怎样的衣服。怎样酝酿如他一样的心情。义无反顾的离开,奔去。没有疲累,没有告别。她拿着那张她私自洗出的照片,在山上一个人一个人的问。这是哪里。在哪座山峰上。环形吊桥那么那么一样,谁也没有此女子那般执意的在意它的位置。有人问缘由,她只能笑。不解。连她自己都不解。

  但终于能找到那里。真的有同样的背景,同样的山脉,树木的高度都还是一样,天色也一样。她甚至都能对上他脚边的野花迎风招展的绚烂模样。花骨朵数目一样,连生长的方向,都一样。她错觉的以为他还在。他未曾离开,他的气息还未散。她站在四面巍峨耸立的岩石间的简陋吊桥上,第一次更真真切切感到,那是一种多么多么奇妙的感觉,多么多么美好的幸福感觉。没有什么人烟,那么阒静的空间里,她兴奋的站在他站过的地方,想像他当时站在这里时发生的一切。她摆出他的表情。讪笑,环抱双臂,慵懒的倚靠姿势,空明专注的神情。她觉得他成了他,透过了他。那么近那么近的贴近了他,感觉到了他。她站在那里,她突然明白自己真的需要什么。她多想多想拉回他们之前那错开的时空。拉回这一次四十多小时的,拉回他们相识十二年的。

  他的姿势,她摆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定托路人照下来。对方快门按下的那一刹那,她的内心紧张,幸福的狂澜,止不住的激涌澎湃。

  她把照片洗出来。她突然有想要给他看到的冲动。认识他十一年之后,她突然强烈的有想要他发现自己的冲动,并强烈的觉得这一冲动的必要,和必须。

  但她最终没有。她反复按下那串号码,反复翻看信封上那串地址,却始终无法按下呼叫键,封不了那道口。仅仅是最后一步而已,但她知道,仅仅这一秒的动作,就对等于坦白,而这就将使得过往的那么那么长的光阴,都与他有了联系。为何需要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一想到这点,她的心,就开始遏止不住的绞痛。

  时间太长。她突然发现,她将要使用的,熟记于心的号码和地址,原来不知觉的已变得那么陌生。已那么的高不可攀。

  但她觉得已经没有时间。她已经老去,她必须得给她自己一个明天。她无法再犹豫。电话和文字已无法印证,那十一年的漫长光阴。所以,她选择回去。她从他的城市逃离到另一个城市,再从另一个城市逃离到他的城市。四年,三年,再四年。这之中藏有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诉说的完的思念。她必须和他说清。

  两天两夜,火车,汽车,飞机,转了四趟,她终于能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城市的飞机场。她打电话给他。演习那么久,她的身体却依然依然止不住颤抖。

  他的城市。她曾经来过的城市,没有改变。也许弹指间过去的岁月,若一切未曾改变。那么,她还不算太晚。

  十一年来熟烂于心的号码,无数次输入过的,念叨过的,竟是第一次真正拨通。一声,两声。声声抽动着她的心。她的心绞痛,无预兆的再次侵袭。

  喂。

  喂,找我爸爸吗?他在做饭呢,他叫您等等!

  她等。她听到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的再那头传来。音色未变。

  七年内,她听到他说了第一句话。他说,允儿,要她等等。我洗手就过来。

  她无声的笑了。疾速的摁断电话,她的心已经抽痛的无法呼吸。十一年了,他要她再等等。

  可是,

  只有天知道,她是否还可以再等。

杂文相关阅读

杂文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