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的随笔
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一瞬让你觉得光怪陆离。坐在教工食堂入口对面的沙发上,透过暗色的落地窗,仅隔着一条窄窄的水泥巷道,新建的据说是为了接受审查而建的寓所隐没在依旧茂密而不葱茏的女贞树下。这巷道清清寂寂,这天色阴阴沉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稍显晦暗的画面一直静止着,仿佛连一丝空气都不曾闯入。
恍惚间,这冬日的清早,就要变成了夏日的晌午。奇怪的是,没有蝉鸣,我却总能感受到来自那丛女贞树阴里的不安份。我没有幻听,尽管我的耳朵里时常闷闷地响着来自脑袋深处、来自心房的某个角落的躁动。偶然间,有一两个、两三个人间或地出现在那暗蓝色天幕般的窗外,或者说是门外。不长不短地,安静地走过;或是进入,或是离开。人仿佛只是从这画面的面前经过,人消失了,画面还在这里。尽管他们裹着棉衣,却依然想从夏天里走来,那自然沉着的神情,仿佛没有人关心会去入到哪一个季节。他们安静地配合着,这个“天幕下”安静的、夏日的、晌午的沉闷。
终于,有一个人出现在了这个画面里,进入到了这个画面。他拉着一辆小拖车,捡拾着“天幕下”早就放好的即将进入人腹、终将归入尘土的食物。它们裹着各色的袋子,除了一大捆干黄的皮肚裸露在地上外,在一只黑色的袋子旁,还淤着一片斑驳的暗红色的血。那里面的东西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只是不知它已到了天国,还是刚刚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它是幸与不幸呢?如果它是在这儿才失去生命,那它定是感觉到了来自身下水磨石,来自这个食堂入口的寒冷,而它身旁,那一捆在很久之前就脱离母体的猪皮,甚至已经面目全非;那干黄、鼓凸的皮肚忽然就可爱起来,像一个懵懂的、无知的、充满好奇的孩童,它早已是一份全新的食物了。它早就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却依然带着一种不属于生命力的鲜活。悲哀还是不悲哀呢?它浑身都睁着无邪的眼睛,我很奇怪,它竟然完全看不见散落周身的同类,它看见了我看见了的、除它们以外的所有东西,可惜的是,它不懂,它周围的一切,在它看来,就如迷蒙的雾霭罢了。
我越是安静地坐着越是能感受到来自那黑色袋子里的疼痛。它被黑色袋子随意地裹着,也许身上的某些伤口还在极力挽留着不再属于自己的血液。它知道,血液是它的,而它亦是血液的。随着血液一点点地流逝,属于生命的特征也渐渐远离。我知道,它最终失败了。也许它的脑海深处还在幻听、幻想,还是它生活的世界,还是它周围的玩伴。最终,它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挣扎。那流出的血液里还带着它最后的感触,来自于路途颠簸的疼痛。即使隔着黑色的塑料袋,我始终认为,它看得清这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我看见的、看不见的一切。或许我的周身,我看不清的浓雾,也被它洞穿了。只可惜,这一双洞察世界的眼睛,最终看见的,是生命里被生生地抽离。那一双眼睛里,或许盛着无色无味的眼泪,它定不肯流下,它要关闭心灵与这个世界相通的窗口,隔绝了光怪陆离,只剩下雾里看花,那疏忽一瞬的绝望,是为它自己呢?还是在为谁呀?
当它被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员工毫不在意地抛进拖车时,我知道,它的生命或者说它的使命彻底终结了。从一个未知的领域里来到这个世界,从这个世界里离开,到另一个未知的领域里。上帝收回了它洞察一切的眼睛,或许封存,或许抹杀,它关于这一生的的记忆。
进入画面的人消逝了,像无数个清早一样,暗蓝色的天幕下,再也没人能够走进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