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格(八)
124、存亡之机,在于山势
中华文明的产生及中国文化的养成,从先天条件讲,与中国特殊的地理型态有直接的关系。
首先,从大的地理形势讲,西马拉雅山脉,如一道高墙,将中国与南亚、西亚大陆分割开来,在高墙那一边,形成印度文明及中西亚阿拉伯文明,在高墙的这一边,形成自成一体的中华文明。
其次,在中华大陆,又有众多山系,这些山系纵向、横向交错排布,呈现出不规则网格状;每一网格,成为一完全或不完全封闭的自然区域。用语言详细描述这众多山体的分布、走向,会十分罗嗦,又难得讲明白,读者只要打开一张地图,也就一目了然。
这样的地形特点,是由其深层的地质构造造成的。英国汉学家李约瑟博士根据地质学家李四光的中国地质构造图,将中国的自然区域分别列出,计有十九个(见《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第四章):
(1)青藏高原和丛山。
(2)新疆塔里木盆地。
(3)蒙古草原。
(4)东北平原。
(5)东北地区的东南高地。
(6)多山的山东半岛。
(7)华北平原,包括河北全省、山东西部、河南大部分和安徽北部。
(8)多山的山西高原。
(9)陕西盆地。
(10)沿青海高原山麓行进的甘肃走廊。
(11)长江下游谷地。
(12)东南沿海山地,包括浙江、福建山地和海滨半圆形山地。
(13)长江中游盆地,包括湖北、湖南、江西等省和皖南部分地区。
(14)四川红土高原盆地。
(15)贵州高原。
(16)南方沿海半圆形高地,特别是背靠广西台地的广东省。
(17)广西台地。
(18)云南西南高地以及康藏高山区发源的河流的绝壁峡谷。
(19)康藏高山。
一般读者,没有必要对李博士这张复杂的“区域图”做细致的了解,我这里之所以加以引用,只在于要读者明白中国地理的“网格”特性,这样一种大势。
中华文明及中国文化,正孕生于此高山围拢而成的诸“网格”之中;并借此网格得到保护而得以持续的保存和发展。在世界诸古老文明、文化中,独中国文明、文化数千年一系贯穿沿续至今,没有中断、改变,其基本原因实在于此。对此,中国文化自身也有清醒的认识,它坚定不移地认为:山,是生存的护墙;高墙之中,才为“家园”。
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进程中,北部边疆数千公里的边防线上,从来没有减轻过压力;而中国边防防守,毕竟最终还是守住了,其基本依赖也正赖此天然护墙的存在——长城绝大部分建在绵延不断的山体之上。
就国家本身而言,其政治地图的绘制,正基于国土的自然地图的绘制,政治格局以自然格局为基础。“依山临水”——为中国历代王朝实现国家控制的最基础的立国、治国之道。
当历史发生变动的时候,哪一种力量“依山临水”立脚最稳,哪一种力量也就获得主动,最终击败其他势力,而在旧王朝的废墟上建立自己的统治,控制全国。
至于在具体战争的实践中,那作为战争基础要件的天时、地利、人和之一的地利,就更与战争的胜败有着直接的相关关系。如何利用山势地形,创造卓越成例,成为历代兵家考虑的大课题。
一句话,存亡之机,在于山势。一部轰轰烈烈的中国史,表明,中国传统文化把山放置在一个神圣的位置上,对其保持神圣的信仰,有着最为实际的现实考虑,还并不仅仅是因了它的美态、它的雄姿而进行的纯意识演绎。这一点,以陕西盆地表现得最为典型。
125、四关之地
陕西盆地,四面为高山所围拢,中间“八百里秦川”,土地肥沃,水系发达,而使得这块土地,一方面可产生出足够的经济实力,同时又战守兼备,使此种实力得以发挥出最大的效率,成为一种别的地域难以相比拟的争胜、守成的决定性的有效力量。在中国历史的前半期,先后有十一个王朝在这里建都。周王朝、秦帝国、汉帝国、唐帝国,这些赫赫有名的王朝,都诞生于这方神奇的盆地之中,而显示出,此自然地域,在自然经济的古代,的确有其内在的竞争优势。
陕西高地,号称“四关之地”。在四面崇山峻岭中,辟出四条出入的通道,分别由四道关门把守。这样,就使得这块盆地,一方面既得天然地势守御之利,只花少一部分的防守力量,便可确保整个盆地的安全;另一方面,又与周边地区以通道相连,稳固而不封闭,进退战守,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在陕西的东部,临潼县境内,是陕西的东方门户,潼关。潼关,地处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之地,左右两边为千仞绝壁,中间一条羊小道仅容一车一骑通过,自然天险,成为整个关中地区可靠的第一道东方锁钥。
在潼关的东方,今河南灵宝县西南,更有一道天险之关,函谷关,成为陕西盆地的第二道关门,真正的“东关”。其地势之险要,《战国策•秦策》这样说:“秦东有崤函之固,车不得方轨,骑不能并行。”《读史方舆纪要》这样描述:“内屏关中,外维河洛,履崤阪而戴华山,负大河而肘函谷。”
在陕西的东南部,今丹凤县东商山涧谷间,有战国秦国所置武关,为当时秦、楚、韩三国边界,也是一座险要雄关,唐人李涉《再宿武关》诗曰:“远别秦城万里游,乱山高下入商州。关门不锁寒溪水,一夜潺湲送客愁。”当年秦国与楚国争雄并最终灭楚,其间多次大战事发生在这里。
在陕西西南部,今宝鸡市西南群山中的大散关,扼守秦蜀交通咽喉,成为秦地的南大门,蜀中的北大门。宋陆游的著名诗句,“铁马秋风大散关”,写的就是这里。
萧关,在今甘肃固原县东南,为关陇地区的北方门户,汉武帝时曾出此关与匈奴作战。
这些万山丛中的险要通道——关隘,在古代中国历史上所经历的一次又一次重大历史事件,亲证了山岳在中华文化史上至关重的作用。假若没有这些山系,或这些山系的排布是另外一种格局,则肯定无疑,中国历史乃至文化,也得成为另外一种样子。
126、周秦开国
关中是养成巨人的地方。周人就是在关中养成了巨人。于是,大开关门,东出河南,匝月之间,扫荡商朝,建立了自己的统一的大周王朝,成为中华历史上在政治制度、典章文物、宗法伦理等整体规模上为中华文化奠基的一个决定性的王朝,使得作为商后裔的孔子十分的向往,连作梦都在梦见它,奔走呼号,号召“复周”。
春秋战国三百年间,又是关中——这块土地培育出具有决胜力量、占据决胜地理位置的秦王朝,据关守险,时守时出,指东打西,席卷天下,最后将林立各国全部拖垮,一个一个吃掉,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大帝国。
秦帝国虽然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就灭亡了,而它所确立的中华大一统的政治文化模式,一劳永逸地成为中国从此永久不改的历史方向。继秦而起的汉朝,只是在表面上去除掉秦朝的一些暴虐的作法,在国家内在的政治法理及组织法理上,却全面继承了秦人的遗产,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调整完善,从此安顿下来,成为以后历代王朝的样板,在此后二千年中未发生根本性的变动。这都是关中这块“风水宝地”对中国历史作出的特殊贡献。
127、萧何之功,陕西之功也
当年,秦亡之后,西楚霸王项羽怀着一腔乡巴佬式的恋乡之情,说,富贵不还乡,犹锦衣夜行,首先把自己安顿在以彭城(今徐州)为中心的东部平原上,沾沾自喜;而将他最不放心的刘邦封为汉王,封锁在幽闭的巴蜀,以为从此足可在彼偏僻闭塞之地困住刘邦这只狡狼。殊不料,巴蜀虽然偏僻,却天然与王者之地陕西为邻,一山相隔,实极易开展其王业。
果不其然,刘邦用韩信之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几乎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由汉中越过秦岭入据三秦。当这一幕发生了的时候,后来整个事件的结局,事实上已然是注定不改的了。而项羽却浑然在梦中。
粗疏的项羽没有看到,以当时情况,东部平原决无与陕西盆地争胜的内力,以前也决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要紧,不久,战争的实际进程马上就会告诉他这一点:楚汉相争,双方拼死决战,数年下来,总是在项羽的地盘上打,把河南、河北、苏、皖等地周旋了个遍,绕得项羽头晕眼花,连项羽的老根据地彭城一度也被刘邦占去。项羽总是处于救应的状态,人家是指东打西,他则是防东救西。战线一拉开,致命的弱点暴露出来了,战争后期,项羽因粮道被断而整体陷入被动。全局动摇。反观刘邦这一边,其后方根据地关中,四关一锁,安然无事,连个蚊子也飞不进去;在整个战争期间,未受半点扰动。结果是,就在项羽疲于奔命救防他的盘盘碗碗的同时,萧何却坐镇关中,将一应战争军需源源不断送抵前线,使得刘邦屡败屡振,最终熬过最艰难的相持阶段,进入反攻,战胜对手。
事毕,刘邦封功,封萧何为首功。萧何之功,陕西之功也。
刘邦的怀乡之情岂曰不重?作皇帝后,刘邦回到故乡沛县,又是唱,又是哭,离又返回来,不胜依依之情,至今感人。但是,他懂得本末轻重,乡情归乡情,天下形势利害至上。战事平息后,刘邦初都洛阳,齐人娄敬建议他还是把都城建于长安。刘邦问群臣,群臣大都为东部人,说:“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渑,倍(背)河向伊洛,其固足恃也。”独张良支持娄敬的意见,说:“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崤、函,又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刘邦一点就明,点头采纳,马上实行,“即日车驾西,都长安。”(《史记•高祖本纪》)
128、聚合全国的基地
汉以后,中国分分合合,分久而合,合久而分,多少次社会解体、陷入大混乱大动荡之后,多数是通过首先在陕西盆地凝聚集结力量,最后以此为据点,收复全国,整合混乱,使中国再度获得统一。陕西成为了凝聚全国的首屈一指的核心。
为什么会是这样?究其原因,首先当归之于陕西其特殊的地理条件。在这块盆地中,四面为崇山峻岭形成阻隔屏障,在通常情况下,外面极难打入进来;里面呢,只要花少量的守御力量,以逸待劳,凭险而守,就可以确保本土的安全了。这在技术条件落后的古代,尤其显示出其所具有的决定性的基础意义。
其次,陕西盆地的面积适中,既不太大,又不太小。太大则难以控制,而且更难守御,由此更进一步去实现对全国的控制就更谈不上了,元以前的华北平原,就是这样。太小则经济力量、从而社会力量达不到一定的规模,对全国来说,无论是军事攻守还是社会控制,都难以胜任,如山西盆地,就是这样。天赐其利,陕西盆地其大小规模适中,与中古以前中国的技术水平相匹配,刚好胜任在自我控制的基础上、进而控制全国。
第三,陕西盆地土质为黄土,疏松透气,适宜于犁耕的技术条件,又有较好的保墒性,加之盆地内水系较为发达,灌溉条件优越,气候温和,所有这些合起来,使得盆地成为一天然优良农业园区;四面山岭的围拢形成天然围墙,保护“园区”内可以不受外界干扰。凭着这些自然条件和当时的农耕技术,陕西盆地可以稳定地积蓄力量,到一定时候,形成对全国其他各自然区域的压倒性绝对优势,执全国之牛耳。
从历史上看,夏代时,全国人口规模还很小,因而其基地选在山西(南部),也是四山围拢的格局,但规模较陕西为小。到了商代,由于人口规模的扩大,加之技术的进步,狭小的山西盆地不足以予以容纳,于是山西由河南所取代,商代夏。而河南又有河南的局限:西部山地太过于狭窄,难以展开;东部平原半开阔地,又太过于广阔,有利于发展,却不利于守御,作为全国地域中心其得以存在的基础是,与它相邻的西部邻居陕西盆地的力量还没有发展蓄积成势。但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终于有一天,陕西盆地的力量蓄积达到一定规模,河南半开阔地的历史地位也就暂告结束(后面它还将有自己的作为),陕西取代河南,周代商。——一部中国的古代的历史,其实也就是中国各自然地域的发展史,两者互为表里,是完全同步的。
129、号召全国的圣地
从周代开始,陕西成为中国的地域中心。
周代,政治制度、宗法制度以及生产制度达到完备,典章文物无比丰富灿烂,一套完整严密的文化体系由此得到确立,既具有形而上的至上性,又具有形而下的操作有效性;文化与信仰紧密地融为一体,经由孔子等学界、教育界巨子的整理传播,传到后世,成为后世中国文化的精神源头和社会制度的原始武库,周文化在后世中国得到了祖源性的文化认同地位。
文化,总是在一定的地域发生的。神圣文化的发生地,便成为圣地,与文化一道得到人们的信仰乃至崇拜。陕西盆地为周文化的发祥地,因而陕西便成为中国历史前半期中中国文化的圣地,“王权”的老家。站在关中平原上,挥手号令全国,全国俯首。从这块土地上发出的号令,就是神圣祖先发出的号令,神圣天地之神发出的号令,一句话,神圣文化发出的号令,具有不可抗拒的至上性。
陕西,必定是王都之所在,对此,全国那一地域也不要指望可与之争衡。
130、向关中集结!
汉代以后,中国陷入近三百年的大分裂。在逐渐由分到合的艰难进程中,先为三国,继之而晋。晋朝刚获得初步的统一,似乎很有希望,但社会碎裂的程度实在太厉害了,一时还难以整合为一体。很快,王朝崩坏,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北方游牧部族也加入混响,五胡十六国,天下滔滔。分裂到极点,复开始向统一回归,合为南北朝两大块。
北朝,先后曾经历北魏、东魏、北齐、西魏、北周这样几个阶段。北魏政权为鲜卑族少数民族政权,逐步汉化,最后与汉人基本上没有了质的差别;起初定都于山西的大同(平城),随着势力的不断扩大,山西盆地无法容纳,而渐次向南开展,统一中原,定都于洛阳。
洛阳,在当时的条件下,绝没有力量将长安与太原统合起来,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王朝再度分裂,分为东魏和西魏,前者以洛阳为中心,后者以长安为中心。起先,东魏似乎势力很大,对西魏形成进攻态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颠倒过来,东魏演变为北齐,西魏演变为北周,终于,长安打败洛阳,中国北方成为北周的一统天下。继而北周演变为隋,挥兵南下,一战而胜,统并南陈,中国遂告统一。
这一历史进程清楚地显示:分裂后的中国,其社会力量如何由近及远,由小及大,一步一步,向陕西靠拢,在陕西集结,而由陕西盆地完成最后的统一。
隋朝一如秦朝,未遑巩固,即过分作为,在短时间内自我爆裂。李渊父子,先是在山西盆地作小规模的力量集聚,作为跳板,时机成熟后,一跃由山西跨入陕西,作全国性的力量集结,很快即收复全国,统一在大唐的旗帜之下。
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了:有了秦、汉、隋几朝充分的前车之鉴,唐廷得以在更高的一个经验层次上,贯彻中国文化一贯的“依山临水”、“据陕治华”的历史方针,尽可能避免既往的人为失误,终于,创出比之大汉更为辉煌的大唐文化,使得陕西的、长安的光华更为耀眼夺目。
131、渭水东流去
然而,唐朝实在是太过于辉煌了,其所创造的社会能量实在是太过于膨胀了,结果走向它的反面,由陕西盆地创造的过分膨胀的社会力量,为陕西盆地所无法容纳,适成为埋葬陕西、埋葬长安的力量,而且埋葬得是那样的彻底,一劳永逸,长安永久地退出中国中心的历史地位。
这道理很容易明白:正如当年山西盆地不足以容纳夏朝末期的社会力量、而为河南所取代一样,现在是陕西这块地域显得太狭小,不足以容纳早已过分增长了的社会力量。于是,唐朝灭亡了,随着唐朝的灭亡,陕西及其心脏长安,也跟着退出中国历史的中心地位,从此再不复返。历史不回头。
有人试着回头试试看,但均告失败。他们是唐末的黄巢和明末的李自成。黄巢在长安建大齐政权,李自成在长安建大顺,都眨眼之间即告失败。
当此社会规模已远远超出上古社会,陕西本身能积聚、储存的力量已远不能胜任担负起控制全国的重任的时候,陕西的历史中心地位也便宣告终结,它将由更开阔、更有积聚—储存潜能的地域中心所取代,那便是河南——历史回过头来二度与河南作亲密接触。“前度刘郎今又来”,这一回与上一回完全不同,上一回,河南那过分开阔、从而难以控制,是作为其致命的缺点出现的,现在却成为可与一个更大规模社会相匹配的优点。不过,这也只是一个过渡,当社会更进一步扩大规模、连河南也显得狭小、而不相匹配了的时候,历史就只有选择一规模更大的开阔地作为其控制中心了——北京。这是后话。
132、可畏的跳板
这时,陕西与山西一样,只具有“跳板”的性质和作用。相比于社会的发展,他的规模、容量太小了,不能承当担任全国控制中心的重任,但却正适合做一块初期积蓄力量的根据地,逐渐发育,逐渐成长,虽长不成巨人,却足可长成一大小伙子,有一把足让对方凛然生畏的力气。这时候,就到了他该走出陕西盆地的时候,到了雏鸟出巢、少兽出穴的时候,到了走出盆地、扩张邻地、直至夺取全国的时候。
离开陕西到哪里去?毫不犹豫,矛头所指,直指北京,背靠燕山,西依太行,东界大海,居高临下,大气磅礴,俯视广阔的华北平原,以此为据点,决战江南,统一全国。——这便是当年李自成所走过的历史之路,只可惜由于其间意外插入关外满族人南侵这样一个变数,使李自成遭到了失败。三百年后,中国共产党由陕北起家,再走一回“陕西——山西——河北——北京”之路,获得辉煌成功!
这都是陕西作为“跳板”,所建历史性的功绩。
可以这样说,当古典社会初告终结,现代社会初始登场的二十世纪,陕西虽然不能够起到当年的唐朝统一全国的作用,没有诞生一个全国政权,但却孕育了一个全国政权。他从幕前退到了幕后,依然劲健有力,虎虎令人生畏,让后来的人深长思之。
133、三山之地
河南全境,北、西、南三面为群山环绕,东向敞开为开阔的平原,与华北平原相贯通,并成为该平原的一部分。
豫西群山,为秦岭东延余脉,有崤山、熊耳山、外方山和伏牛山等,直至嵩山。北部为太行山南段东麓。南部有桐柏山、大别山,二山并成为华北平原的南界,将中原与江南分隔为二域。
一个几可与长安一比辉煌的都城——洛阳,就夹在西部伏牛山、外方山、北部太行山、黄河之间。
但又不同于长安。长安位在陕西盆地,基本上四面为山环抱,除几道关隘之外,北方陕北黄土山地,山间有漏气的通道,西北方通河西走廊。为把守好这些小小的漏气孔道,第一,守御好关口,这是很简单的;第二,在北部修筑长城,筑成陕西盆地的北部边墙;第三,将陇中并纳入陕西盆地的范围,一直延伸入河西走廊,在那里特置防护堡垒(如设都护)。这样一来,陕西便成为一封闭完备的独立地域单元,严密无懈。
相比之下,洛阳半开阔、或曰半封闭地,则——
其一,西部所依巨山,并不一定绝对可靠,因为来自西方陕西盆地的攻击力量,完全有可能杀出山来,直逼洛阳,造成危险。这是因为,陕豫间的界山,本为两区域所共有,却较易为陕所掌握,较难为洛阳所控制。当年秦人就是这样杀出山来,吞并了山东六国。
其二,其北部山(太行)、河(黄河),并不能形成严密可靠的界守,常易受到来自北方山西盆地或河北的割据势力的侵入,历史上山西南侵洛阳的例子发生得多了,非常容易得手,如北魏的南下。
洛阳东面,虽然完全敞开、通气,为开阔的平原,反而倒没有大的问题,这是因为,那一面的山东、安徽,虽然也有过发生爆破的先例,如唐的黄巢和明的朱元璋就是分别首先从该两地杀起来的,但却不易在该两地形成集结,从而长期占势,与洛阳对峙。春秋战国时各诸侯国的情形不讲了,在后来的历史上,该两地从来没有单独立过国,说明那里的山势地形确不具有独立自足的条件。而倒是反过来,河南以洛阳为中心,背依豫西三面环山的桶状形势,如坐在一把得劲的圈椅上,集中力量于东方一面,大出大入,吞吐挥洒,对敞开的东方大门外的安徽、江苏、山东、河北实施控制。——这是怎样一个概念呢?这其实也就意味着,是对中国的基本地域实行了控制;如果此时,陕、山二盆地也并在洛阳的掌握之中,则,北中国也便全然掌握在了洛阳的手中,统一中国,早已成为自然必然之事。
河南地处中原地,西面的陕西盆地,北面的山西盆地,及东方的华北平原,为其命脉之所在。除此之外,没有大的问题——
西南方,四川盆地,四面巨山,中土沃野,足堪自守,却极难面向北方出兵,因为他打不通四川通往陕西的难关,当年诸葛亮数次北伐,至死不成,已为成例;
正南方,两湖一域,只有当年战国楚国一度成势称雄,势力扩展到河南,但最终瓦解,不成结果,之后再未能复振;
东南江浙闽,外加岭南两广,同两湖一样,春秋时吴越曾一度称霸,与北方形成对垒之势,但也只是昙花一谢。以后,六朝及南宋,缩守一隅,说明尚有相对独立的一些基本条件,却无论如何没有北进的力量,这样的先例从未发生过。而自守,实不过等待别人前来收拾自己,只是个时间问题,六朝及南宋都是这样的结局。
134、洛阳的核心问题在掌握秦晋
洛阳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将山、陕盆地可靠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是洛阳成为洛阳的充分必要条件,不然,它就只是一普通的地方而已,不值得一说。
商周之际,周人立足陕西,商人立足河南。至周文王,西征犬戎和密须(今甘肃灵台),消除后顾之忧后,继而渡河东征山西(南部)。一俟将山西拿下,这时,河南的商人其灭亡的结局,已是注定了的必然之事。这结局,到了周武王手里,水到渠成,轻俏实现。这是陕、山联合征服河南的典型案例。
周武王一定对秦、晋、豫这种三角战略关系研究得十分透彻了,明白,以西制东,以北制南,如顺水行舟,最易得手,反之则是逆水行舟,很难措手。于是,周灭商后,其国都仍定在陕西,文王都丰,武王都镐。至成王时,周公为了方便控制东方,营建成周,将洛阳定为东都。这样,洛阳背依西都以自固,立足东都控制整个中原及东方各地域,伸缩进退,全在掌握之中,立定不败之势。
对于周朝来说,不怕东都有危,单怕西都不稳。东都有事,由西都出兵平东都,是不成问题的,这也就是当年周人灭商的那个过程;而西都一旦有事,东都却势难以东逆西。
不幸这件事到底还是发生了。祸源来自西北的犬戎,从背后杀出,直指西都,周幽王殒命。西都陷落,整个大周朝的根本动摇。周人没有办法,只好“平王东迁”,继位的周平王迁出陕西盆地,迁都洛阳,以避犬戎锐势。西周演为东周,周王朝衰落的大幕由此拉开。
周王朝失去了陕西,便失去了力量的源泉之地,如被拔起根的大树,成为一支没有依据的孤弱势力。而崛起于陕西的秦人,后来居上,取代当年周人的位置,灭周,灭列国,再一次重演陕西征服河南的历史。
历史尚没有进展到那一步——没有进展到该到洛阳风光耀眼的那个时刻,他只有接受事实,接受屈辱。
之后,长安更为显赫,西汉王朝将立足陕西控制全国的史剧演到淋漓尽致。这时,洛阳依然一副寄人篱下的可怜模样,面对身旁的高大秦岭,他依然是一个无以自立的小孩,逡巡于大人膝下,扯着大人的衣角,彷徨无主。
135、光荣与考验
西汉是中国历史上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朝,在其红日高照之下的二百年间,中国的精神及制度得到烘干定型,这是其一;第二,西汉创出更大规模的社会力量(人口与经济为其中主要两项指标),较之以前的商周,可说是发生了一个质的跃迁。那社会规模的巨大,仅由武帝时对匈奴人发动的汹涌浩荡、超过百万人规模的多次巨战,就可以看出。
这确乎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社会,他所能集结的社会力量是骇人的。这庞大社会规模、社会力量,正是在陕西的领导下创造出来的,现在,这力量返过来要向陕西发出挑战了,问他:“你把握得了吗?”陕西开始有些感到惶恐了,他感到了驾驭如此江海般汹涌力量的艰难,第一次觉得他有些力不从心了。
历史决不中途调整自己的进程,他总是将一个阶段性的进程一口气走到底,走到尽头,然后再开始下一期进程。——我们看到,这对西汉王朝来说,即意味着:社会力量及社会规模不停歇地日益增长,总有一天,将超出长安的把握能力,而将创造他的母体无情地踏翻在地。这正犹如驯兽者将小老虎从小养大,回头为长大了的老虎吃掉一样。
老虎长大了怎么办?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更换驯兽师,请来更高一级的驯兽师予以更高一级的驯化。社会规模已发展到了为陕西难以掌握的地步,陕西只有让位。
洛阳的历史性机会来了!
西汉灭亡后,东汉定都于洛阳。洛阳,北依邙山,南屏双峰对峙的伊阙(即龙门),就战术性的守御而言,他是远远不够理想的;而就战略性的开合而言,他却较之长安有更大的潜在的伸展余地。他背西向东,可以将他的风筝远投到东方广阔的华北平原上空、江汉平原上空,将中国最富庶的华北、华中、华东、华南一网兜住,打入囊中——那并不难。于是,他不止在量上,而且在质上,在更高一个能量级上,远远超过了陕西。相比之下,这时的陕西,却显得只具有“地方”的性质了——不过是西北一重镇而已。
历史要求地域间力量的平衡,正像人挑水一样。这也就是说,当西汉时,中国东部、东南部还不够发展、分量不足的时候,陕西是全国的“几何中点”;到了东汉,东部、东南部的分量加大了,“几何中点”当然需要由西向东移位,从而要求洛阳站出来,以东方的华北平原、江汉平原为一头,传统西部、西北为一头,一肩挑起来,掌握全国。洛阳于是被推到历史的前台,又演出一个二百年的历史活剧,足成两汉的全部辉煌。
但是,这却远远不是结局;毋宁说只是一个开头,一个真正对洛阳在历史进程中其核心作用究竟如何的考验。
考验来自东、西两面。
东方首先发难:号称百万的黄巾军,在山东、河北一带骤然集结,汹涌而来。黄巾农民军被荡平后,洛阳已是一片混乱,不得不向西方求援。董卓的西北军“应召”入京——这一下历害,洛阳绝难应对了。洛阳失去了最后一丝控制的能力,成了一位中风瘫痪的病人。国家完全失控,陷入空前的大混乱,天下分崩离析,一如瓷盘摔到了青石上,摔成粉碎。
其后,经过极艰难的复原,洛阳将北方中国慢慢收拢归一;而刘汉王朝也演为曹魏王朝,光耀千古的大汉不存在了。
接下来的进程依然是依照中国历史一贯的逻辑开展:北方的魏、晋,抛出长网,将南方的蜀、吴,分两次一一兜回,北方征服南方,全国再度统一在洛阳旗帜之下。
136、洛阳扁担两头挑
洛阳算是经受住了考验,但也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付出极为艰苦的努力。不幸的是,这得来不易的圆满并未能保持多久——这一次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人为的失误:胡汉文化大融合,统一的基础还相当脆弱,这时,晋武帝出于人性的弱点,一念之差,立了他的傻儿子司马衷为继承人,司马衷继位以后,无力控制局面,诸雄并起,猛虎出笼,天下立即大乱。来自北方诸胡部族,也趁机起兵,加入这如火如荼的混乱大合唱。洛阳左冲右突,穷于招架,最终宣告失败。晋室南渡,苟延于号称虎踞龙蟠的南京,是为东晋,以后相继演为宋、齐、梁、陈四朝,总称为南朝;把以洛阳为代表的北方留给从更北方南下的、落后的、却充满刚健活力的胡人。从此,洛阳开始了新一轮艰难的收拾局面的历程。终于,由汉化的鲜卑人政权北魏再度统一。
这统一仅仅是北方的统一。由此引出一个地域平衡的结构性的大问题是:本来,洛阳作为中国的权力中心,其成立的理由是由于它位在以西北为一方与以华北、江汉平原为另一方的中间,洛阳一条扁担,挑起两边,平衡在肩,于是大局方定。而今,华东华南的南朝却并不在洛阳的挑担上,换句话说,洛阳的挑担的另一头全然空着!这样,平衡不存在了,扁担严重向一头倾斜,洛阳有再大的力气,也势难独挑西北。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就北朝而言,真正的“中心”早已不在洛阳,而回移至西方的长安,迟早有一天,长安要向洛阳发起挑战,接替洛阳的“中心”位置,从而找回真正的“中心”。
这一天很快就来到了:北魏被分裂,分为东魏和西魏,前者以洛阳为中心,后者以长安为中心。继而,东魏演为北齐,西魏演为北周。洛阳当然不是长安的对手,北周几乎没费大的力气,即轻取北齐。长安战胜洛阳,“中心”西调,调准至真正的中心位置。
隋代北周,挥兵南下,势如破竹,覆灭南陈,天下归一,全部归于长安的掌握之中。东汉亡三百年后,长安再度红日高升。
其时,有人并没有忘记洛阳,他们向隋文帝提出迁都洛阳的建议。文帝坚决否决了这一建议,开皇二年诏曰:“龙首山,川原秀丽,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隋书•高祖纪》)最终选择了龙首山,放弃了北邙山。
137、隋炀帝害死洛阳
隋文帝的决断并不是最后的决断。二十三年后,炀帝杨广上台伊始,即一改乃父定鼎长安的方针,提出迁都洛阳,最重要的理由是:“今者汉王谅悖逆,毒被山东,遂使州县或沦非所。此由关河悬远,兵不赴急。”(《隋书•炀帝纪》)他说的是不错的,社会规模早已倍增于前,国土疆域辽阔广大,而以西北一隅为控制全国的中心,华北、华东、华南一旦有事,势必“关河悬远,兵不赴急”,难以及时应付。
大业二年,炀帝率领他的人马,浩浩荡荡,开往洛阳。从此,他以为,他的天下是再无什么问题了:居天下之中,四控东西南北,一面有事,三面合制之,以大约小,胜算在握,有何忧哉!
而他忘记了,占有天下,地理条件只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必要条件,却远不是充分条件。要具有充分的把握,尚须人事、天时两相俱宜。他开始胡折腾,兴兵兴役,规模更超过秦始皇。十数年间,把个好端端的江山折腾得面目全非,天下糜烂,民怨如火。这时,圣地洛阳也救他不下,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138、洛阳为长安的城下之寨
炀帝并未死在洛阳,他被他的属下杀死在扬州——那以妓女、明月和琼花闻名天下的中国“温柔胜地”。而就在他血溅风流于南国的时候,北国的李渊父子,却借山西盆地这块养精蓄锐含而不露的绝佳“跳板”之地,轻轻俏俏一跃跃过龙门,进入陕西,在长安举起大唐的旗帜,号令天下,天下席卷而定,中国复归于长安的光耀笼罩之下。长安这一次的辉煌是真正的辉煌,既持久,又亮丽,更超过西汉,而达致中国历史的最高峰。
唐人的真正高明之处在于,他们将长安的风流华彩发挥到了极致,却同时并没有忘记洛阳,而将其摆在仅次于长安的重要位置,定为陪都。在武则天代唐而周的一段年代里,洛阳甚至更超过长安,成为天下第一都城。
唐人的战略方针是:立足长安以为家,东临洛阳以控制天下,长安为城,洛阳为城下之寨,城寨互为犄角之势,而将长安与洛阳——陕西盆地与河南半开阔地——两者的优势全兼利用,全兼予以充分发挥,既稳固,又开阔,既安全,又通透,开合有致,进退自如。唐之为唐,可说是“良有以也”了。
139、历史二老
由于南方的渐次开发,社会规模在大幅度地扩大,基于地域平衡的原理,国家的中心必定要越来越东移,人为的力量不可阻挡。从汉代开始,这种长安与洛阳、洛阳与长安的轮番交替换位,正反映了在历史转换关头社会的游移不定,反映了为了求得地域间的平衡,以确保国家的长期稳定,社会在选定中心支点时的游移不定。
经过三国两晋南北朝三百年的社会大动荡,唐朝人总结出将长安、洛阳结合在一起的做法,创造了有唐一代的辉煌,也是中国古代史上最高的辉煌。但这同时也意味着,长安与洛阳其潜能已然被发挥到了极致,再没有挖掘的余地。伟大的唐朝亡了,经过唐末五代又是几十年的大混乱,长安与洛阳俱告失去意义。
至宋朝,连洛阳也显得不够东了,宋人把都城选在更东的开封,位在华北平原的南中部。两宋以后,尤其是南宋近二百年集中开发南方以后,南方社会规模得到空前的扩增,达到几可与北方相抗衡的地步,这时,连开封也失去意义,社会的中心向更东一线转移,移到华北平原与江汉平原的南北中轴线上——北方的北京与南方的南京成为中国的中心。这时,长安洛阳,作为“历史二老”,只有彻底解甲归田,充当历史看客的份儿了,逍遥自逍遥,却也不免冷清,正如老退的艺星,酸酸地从旁观看年轻一代生旦们在那里斗紫争红。
如今的洛阳,只以牡丹闻名,到春来,姹紫嫣红,一片的热闹,依稀透出一丝那龙门山下当年的富贵风流。历史的主题早已不是东西之争了,而改为南北之争。好戏大戏尚在后头,洛阳老人,正不妨静静闲闲观来可也。
140、山西的作用
对于中国历史来说,尤其在中古时代,山西盆地这一特殊的自然地域,有着特殊的意义。
山西位在华北中部,西邻陕盆地,以绵亘的吕梁山及黄河为界;东邻河北平原,以高大的太行山为界;南接河南,以黄河及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为界;北靠内蒙古,以一系列绵亘山脉以及蜿蜒于山脊上的外长城为界。
山西四面高山大岭,是一个全封闭型的地域。境内亦复山岭交错,从南到北,为一系列串珠状盆地构成,计有:大同盆地,忻定盆地,晋中盆地,运城盆地,及东南部的上党盆地。每一个盆地,程度不同相对独立,盆地与盆地之间为关岭所分隔。
就这样,山西谷地凸显出其极为独特的历史作用来——
其一,山西位在陕西、河南、河北、内蒙四地之中,这四地中,陕、豫、冀自古为王畿之地,内蒙为塞外蒙古草原胡居之地。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山西是这样一个地方,其四面都是极重要的要害之地,如果有一股势力在山西得到集结,那么,向西指向陕西,向南指向河南,向东指向河北,均指向王城,足可以对王城构成直接威胁;而向北则指向蒙古草原,控制着中原与北地之间的边防线,可以挡水,亦可以放水,更是全国安危所系的关钥所在。
其二,山西既四面为大山所封闭,中间为一系列山岭所分割,形成数个相对独立的小盆地,这种大盆地套小盆地的特殊地理形势,决定了,外部极难打入,而极有利于闭守养势,一旦蓄养成势,出奇不意释放其攻击力量,西向攻陕,南向攻豫,东向攻北京,出击既为居高临下,途路又复近捷便当,其所成后果便格外严重;而于先古威胁西都长安,中古威胁中都洛阳,近古威胁大都北京,从来不能使京城的王朝安心歇意,高枕无忧。
其三,那么说,山西根本就是一个负数了?负数的另一面是正数。山西的最大的正面价值是“屏障作用”:第一点,北屏北地蒙古草原,历来为中原边防之命脉所在,山西守得好,西、南、北三京可保无虞,相反则大患乃至大祸立至。第二点,山西为陕西与华北平原之间的屏障,长安得山西,可以东屏华北平原,南向控制河南;北京得山西,可以西屏陕西,南向接应洛阳——这样,河北、河南、山西三地,以太行山为中心,贯通为一个圆圈形连通器,居大临小,西北甘陇及华南只有屈服;洛阳得山西,对长安而言,大则构成一种整体牵制,次则可以控制秦中势力的东出(渭水入黄口位在山西西南部),确保洛阳的安全。
141、难立王业,可成霸局
若问:山西既四面高山封闭,有如此奇绝地形地利,则何以不像长安、洛阳、北京三都那样,也成为王都之地呢?回答很简单:因为其内部地域太狭小了,难以养成、存蓄足可控制全国那样规模的力量。山西只是在上古传说时期,那时全国的社会规模尚极有限的时候,曾一度为“国家中心”所在地,传说尧都平阳(今临汾),舜都蒲板(今永济),禹都安邑(今运城),此后则再未有过比较正式的大型王朝在山西建都,其原因是非常明白的。
山西难建王业之基,却可反借河南、河北之势,而形成霸局,西向压倒陕西。春秋时代,晋文公所创霸业,就是如此,西邻秦国曾百般努力,无计可施,走不出困局。秦晋间几次大决战,秦国均告失败。追其原因,彼时,陕西盆地东大门崤山一带,全为晋国所控制,则秦国所赖地势之利,尽为晋国所有;晋国握有崤函,实牵定了西秦的牛鼻子,而使秦国恒处于被动之地。——这是山西制服陕西的好例。
但此种局面不会维持太长久。崤山属秦岭山系,本为陕西自然地域的一部分,迟早是要复归陕西所有的,正如荆州为吴越自然地域的一部分,迟早要归于吴越,西蜀人为强行占据必不能长久一样。
果然,晋文公身后,晋国由于地跨山西、河北(部分)、河南(部分)三省之地,内部为众多崇山峻岭所分割,交通不便,联系不畅,人力终于抵不过天势,而归于解体,韩、赵、魏三国分晋,山西作为王业基地的希望最终化为泡影。
所谓三国分晋,实在不过是由大山两边的冀、豫分晋而已:以河北邯郸为中心的赵,分去晋国的东部,以河南开封为中心的魏分去晋国的南部,剩下韩,支离为两处——一处在今河南南阳一带,一处在今山西上党盆地。
这样划分的结果,更违背自然山势的格局,一国之中,该贯通的不能贯通,却为山岭所分割;两国之间,该隔断的没有隔断,却平地相连。结果造成,韩、赵、魏三兄弟国之间,纠纷不断,先自打得不可开交,未能协调一气全力对西。
洛阳,尤其是开封,从来不具有独立的品格;在战国时代社会规模已大加扩展的情况下,山西也失去独立的品格。河南半开阔地、河北平原及山西盆地,他们的生命线惟在连成一气,方成势力,可以西向抵挡陕西盆地的压力。而此时却如此零割碎切,其最终败亡于陕西盆地之手的命运,是早已注定了的;即使有东方大国齐国的援助,也全不济事。齐国立足于山东丘陵地带,楚国立足于荆湖地区,其山势均不成连贯体系,倘不是离陕西较远,自身的守御危机将更甚,尽管其经济实力并不弱。
战国末,秦国横扫六国,统一中华,最为典型地表明了,陕西盆地,这块地域大小适中、四边基本封闭的自然地域的全部威力。
142、跳板——刘渊反晋
晋国之后,山西永远退出了觊觎王业的可能,却在击破旧的王业、建立新的王业的历史变局中,极尽其轻骑兵出击便捷、翻江倒海之能事,发挥了最佳“历史跳板”的作用。其“规律”可简单归纳为这样几句口诀,叫:“天下但无事,山西亦无事。天下若有事,山西有大事。山西生下事,关系天下事。”
西晋“八王之乱”,中央失控,山西立即一叶知秋,动作起来。内附匈奴后裔刘渊,先在山西西部吕梁山中的离石自立为王,打出反晋的旗号;继而南下,夺取山西南中部的临汾盆地,以此为大本营,建都称帝。
其时临汾称为平阳,平阳距洛阳,直线距离不足180公理,真所谓“一箭之遥”。刘渊死,刘聪继位,以刘曜为大将,旋风般南下,占领晋都洛阳,俘晋怀帝;再一鼓作气,西入陕西,陷长安,掳新立之晋愍帝。西晋亡。
镇守江东的琅琊王司马睿于是称帝于南京,使晋祚得以延续未绝,是为东晋;而从此偏居东南一隅,再未能回到其祖先创业并永久安息之地——洛阳(晋武帝陵在洛阳邙山)。对此,他们伤心欲绝,每每望风流泪,长吁短叹,但却全然白费。历史绝不回眸反顾。——这都是“山西”干的“好事”!
北方这一边呢,刘渊及其子孙,从山西起事,占领北方大部分地域,毁旧迅捷,建新却不济事。不久,刘渊的汉国亦复自乱分裂,分为前赵后赵,两赵混杀,石勒的后赵攻灭刘曜的前赵。石勒把当年的曹操也不放在眼里,而他死后,他的后赵马上分崩离析,四分五裂。其时,全国有“十六国”之多,要再过五十多年,北方才初步统一于北魏王朝;北魏道武帝之后一百八十多年,全国才统一于隋。前后混乱共计二百几十年。
——这都是山西反抗洛阳所引出的无穷后果。
143、跳板——李渊反隋
隋朝统一全国后,在谨慎的隋文帝的治理下,显出很有希望的样子。可惜,文帝死后,继任者隋炀帝太过聪明,太不能约束自己的聪明,领着全国人作太大的动作,国人不堪忍受,蠢蠢欲动,起事抗命。这时,又是山西,得风气之先,立即组织动作:李渊父子起兵太原,一扭身折向西面,入陕西盆地,占领长安,号令全国,隋灭唐兴。
这一次没有引发特久的全国混乱,追其原因,盖在于李渊毕竟不同于粗蛮如刘渊辈,他是原来隋廷的权力重臣,本就管理着一方土地,身带秩序,因而当他在一边扫荡旧朝旧势力的同时,也一边将他的新势力新秩序予以及时补填,而未出现权力真空,失序致乱,政权遂得以比较顺利地过渡。
这是山西反抗洛阳的杰作。其结果是,造出中国历史上第一号最辉煌的王朝——唐朝。
144、钉子——李光弼抗安禄山
即使最好的王朝也不能永久不灭。老子的哲学:乱为治始,治为乱萌,物壮而老。(明朝人将此意思更明白表述为:大治之世,大乱之基。)这哲学,在玄宗朝——也是唐朝最鼎盛时期,得到彻底的应验。玄宗皇帝拥着爱妃杨玉环,几乎还在梦中,“渔阳鼙鼓动地来”,安禄山从幽燕即北京方向杀了过来。接着神速南下,攻陷东都洛阳,而集结于长安的东方大门之下,只待取长安后,一举夺取天下。
本来,以洛阳逆取长安,比之相反——长安顺取洛阳,要困难得多,唐军完全可以牢牢扼守潼关,以老敌军,待机而动;可惜玄宗皇帝心太急、太恨——他太受不了这份儿污辱,“五十年太平天子”的面子太过不去,加之不懂战略、惟会溜须拍马的外戚宰相杨国忠的蛊惑,而使他定下速战速决的决策,催促守关元帅哥舒翰速出关与叛军决战。哥舒翰不得已,勉强出战,结果一去不返,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哥本人被俘降敌。于是,通往长安的大门潼关洞开,安禄山率得胜之师,长驱直入,占领长安,唐玄宗仓皇南奔,逃往蜀中。
陕西盆地与华北平原大部分已控在安禄山手中,以历史惯例而言,天下已基本属安了。但这时,出人意外的是,安禄山在山西遇到了最强有力的抵抗。山西紧临两京,不拿下山西,二京不稳,就不算是已有天下。于是,安禄山分别从博陵、上党、大同、范阳调重兵十万,以史思明为帅,四面进兵,会攻太原。太原守军不满万人,在守将李光弼的率领下,死守不懈,史思明用尽办法,久攻不下。
久则生变。在洛阳那一边,安禄山、安庆绪父子矛盾激化,安庆绪杀父自立,下令史思明立即撤军回守老营范阳。史思明走后,李光弼率敢死队出击,歼灭叛军围城余部万余人。
谁想得呢,山西这颗“钉子”,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使安禄山遭到致命的失败!
本来,安禄山的计划是,拿下山西后,迅速出击,“长驱取朔方、河陇”——其时玄宗之子肃宗李亨即位于灵武(今宁夏银川),正在那里组织新的抵抗中心,刚刚立下脚来,还没有成势。而由于叛军死活拿不下来山西,安禄山的整体计划和部署全被打乱,终于变生肘腋,安禄山被杀,一切都谈不上了。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史思明复杀安庆绪,史朝义再杀史思明。在这样的混杀中,如海浪一般,汹涌的叛潮,其涨也勃,其落也忽,很快就瓦解了。李唐王室万幸,总算又收拾回了自己的天下。这都是山西这块特殊的地域,四周为崇山峻岭所包围,易守难攻,在特殊时刻所立的功勋。这其中有偶然吗?有,但同时也有其必然的一面。
这是在另一意义下,山西反抗洛阳的一例。
145、钉子——后唐灭后梁
“安史之乱”后,伟大的唐朝无可挽回地衰落了,最终走到他的尽头。
这一次,事变的发动远在山东,由一位出身下层社会的平民知识分子黄巢领头。由于有广大民众的支持和加入,黄巢军比之当年安禄山的部队更猛,几乎在中国绕个大圆圈,由北而南,由南返北,最后攻入长安。
由于太过于流动,没有像汉刘邦那样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根据地,也由于残暴内乱,黄巢最后还是失败了。他内部最大的一部,朱温部,投降了官军,转而成为对付农民军的最可怕的劲敌。待到战事平息之后,朱温已然坐大,一翻手夺了唐朝的天下,称帝于开封,国号(后)梁。
这时,山西又不干了。先是晋王李克用与后梁对抗,连年厮杀,不分胜负;李克用死后,李存勖继位,到底灭掉后梁,建(后)唐,都洛阳。
146、跳板——后晋灭后唐
后唐称霸后,却忘记了其起家的根本——没有牢牢继续掌握山西。山西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叛唐,借兵契丹,南下攻陷洛阳,灭后唐,建(后)晋。
这是山西又一次反抗洛阳。只是这一次付出代价太惨重:石敬瑭为了得到借兵,不惜将传统以来中原地区的北方屏障——位于河北、山西北部一线“燕云十六州”割让契丹,尊契丹为“父”,自己为儿皇帝,年年纳贡。不特可耻,并且带来后来极为严重的历史后果,充分暴露了山西这块特殊地域其特有的“冒险”的性格——到了关键时刻可以做到不择手段。燕云十六州失,从此华北北界险要,尽握契丹手中,中原地区北方大门全部洞开,无险可守,遗祸后世无穷,宋朝的软弱,与此有直接的关系。
147、跳板——后汉接后晋
后晋立,建都开封,又忘了其起家的根本,而山西于是再一次得到机会,依早有的成例,如法炮制: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先是坐视晋、辽间厮杀,袖手旁观,待辽兵攻陷开封、撤走后,刘率军轻轻松松开进洛阳、开封,建(后)汉,都开封。
以上事实,一方面说明山西其地域性格的“顽”,同时也说明,洛阳、开封北控山西是多么的难。
148、轻量级拳手
唐末五代,山西可说是出尽了风头。梁唐晋汉周,五朝中三朝均由山西起兵攻灭,改朝换代。当此风云际会的乱世时代,山西地狭阻重,适成短时间内集结力量的最佳养势之地:关门成养,一养即就,一就即攻,攻而获克。其时,陕西早已残破不堪,难以生聚,南方及四川纷纷独立自保,所谓中央王朝,实主要在河南、河北南部及山西这么一个小范围内酝酿诞生,旋生旋灭。在这种情况下,山西只要能对付得了孤立的河南,就可以得手。而山西盆地的风头,也就出足出尽,成为乱世英雄,小范围内的轻量级拳王。
149、钉子——北汉抗北宋
后汉刘知远只作了十一个月皇帝就死了,由其侄子刘承佑继位。天友节度使郭威于河北起兵叛汉,攻入开封,灭汉立(后)周。山西又不干,刘知远的弟弟刘崇遂在太原自建北汉政权,与后周割据。
但此时情况已然全不同于前,后周政权,已将除山西外的北方诸地域全部统一,而逐步恢复生机,建立有效秩序,越来越具实力。赵匡胤代周立宋后,用赵普之策,先南后北,先征服南唐,南唐李煜君臣自缚归降;接着,回师北征。意想不到的是,远小于南唐的北汉,却反比南唐顽得远,蛮得远,顽强抵抗,誓死不屈,硬是将已基本统一全国的赵宋击败!
赵匡胤不得不撤军,回到开封后,不久就带着遗憾死去。到了太宗朝,费了绝大力气,重兵围困太原城,许以“必保始终富贵”,诚心招降,北汉方才归顺。
李世民称太原为“龙兴之地”,从隋唐至宋初的史实表明,其言不虚。这里无法安“龙”,却时常有“龙”从此起飞。北汉虽然归降宋朝,但清醒的宋太宗对“历史的经验”并没有忘记。他要彻底铲灭这里的“龙气龙脉”:毫不留情下令毁掉当年由李世民一手建成的太原城,先用火攻,“万炬皆发,官寺民舍,一日俱尽”;次用水灌,引汾河及晋祠水漫顶,而将太原城化为一片焦土、废墟。之后,故城北迁,建为一寒酸小城,将太原由府级降为州级;更将城内街道一律建作丁字街,一走一个不通,满城布“钉”,钉死“龙脉”。
这一招真的钉死了龙脉了没有不知道,只知道,在后来的宋、金争战中反使宋人自食其果。
金人兴起于大北方,灭辽后,尽有其地,其中包括当年石敬瑭献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南下攻宋,兵分两路:东路沿河北平原南下,直趋开封;西路沿山西谷地,由南而北,直扑洛阳。河北平原,无险可守,金兵一路浩荡南下,势不可挡。山西为大盆地套小盆地的地形,小盆地之间作串珠状连结,其间为关山所分割,因而即使金人控制了最北部的大同盆地,中部的太原盆地立即自动封闭,凭险而守,自成一统,金兵依然不能平履而入。不幸的是,宋太宗迁建新太原城,太狭小了,一围就绝,绝粮绝资,守军以草料皮甲为食,城中人十死八九。苦守九个月后,太原城终于再撑不下去,失陷了。太原陷,山西失去中枢,金人顺利南下,出山西,攻入洛阳。金兵东西两路大军会合,河南尽失,宋徽、钦二宗被掳,北宋亡。
设使不是这样,山西不失,即使河南落于金人之手,而河南夹在山西与江淮之间,南北夹攻,金人在华北就很难立足,只有审时度势,挟胜而归,则宋朝尽复旧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150、入南而慵
北宋亡,赵构南渡,收拾一个小局面,是为南宋,从此注定再无作为,只有待亡一途了。虽然有岳飞等猛将苦苦挣扎,不说赵构有眼无珠杀了岳飞,即使不杀,甚至任以大用,也必不会有什么大结果。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律:江淮以南的中国南方王朝,从来总是等待江淮以北的北方王朝去统一它,它没有一次胜过北方、统一北方的先例,南宋有何特异之处而可以例外?
北方有刺骨的寒风,尖利的沙尘,冻得人坐不住,只好活动,寻衅打架,没事找事。南方太温和太舒服,太适合“人居”了,不论哪个民族,入南而温,入南而文,入南而慵,“暖风熏得游人醉”,最后的结局是灭亡。这已是历史上不变的一条铁律!
值得注意的是,所谓“南”是个相对的概念:江南比之中原是南,中原比之北地又成为了南。此“入南而慵”的规律适合于所有这些南:中原人入江南“入南而慵”,北地人入中原亦复同样“入南而慵”。前者的例子不必说了,就后者而言,多少朝多少代了,北地强胡,一拨又一拨,带着寒气,挟着风霜,一头奔入中原,不久便遭遇中原那温吞吞、粘乎乎的暖风熏袭,而失去其原有的生机,野性的力量不见了,变成与中原末世王朝一个样的厌厌无生气那种样子,最后灭亡了事。契丹人是这样,入洛阳后,变得文了,软了,慵了,接着被新崛起的金人灭掉。金人入洛,再文再软再慵,而被更新崛起的蒙古人灭掉。蒙古人灭金以后,由此直趋更南的南宋,不过探囊取物而已;不到一百年之后,入主中原的蒙古人,这当年马背上的猛虎,也遭到与辽、金一样的命运,朱元璋振臂一呼,将其打翻在地。其后的满清亦复如此,一个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民族,神话般地征服了几万万人口的汉族中原地区,二百多年后,被养成百无用处的“八旗子弟”,以灭亡了局。
151、以大制奇
能彻底制服山西这块顽地的惟一有效办法便是“大一统”。我称为“以大制奇”。
河北、河南、陕西连作一气,将山西围在中心,这时,山西便一筹莫展,无所作为了。山西奇地,只能出奇制胜,却难以全面铺开,拉长战线决胜。故曰:“奇不胜大。”我们看到,在元、明大一统格局下,山西也便格外驯服,毫无动静,是模范之地。
元末,朱元璋起事于湖北,逐鹿于江淮。这时,陕、豫、冀没有动静,山西也没有动静。反而,朱元璋北取河北、山东、河南之后,最后方才移师旁取山西,这时山西对旧王朝还很忠实坚定。
152、通道——反抗北京
近古,山西更多的是作为反抗北京的“通道”而发挥作用。
明末,陕西那边有了动静,高迎祥于陕北揭竿起义,山西立即闻风而动,由王自用在山西组织联合为三十六营,与高迎祥互为呼应。
高迎祥死,李自成接过大旗,转战南北,几起几落,最后夺得陕西,在西安称帝。接着,东渡黄河,经禹门口入山西,一路北上,而在大同盆地简单一个右转弯,即经张家口、宣化,杀到北京,崇祯皇帝只好绾绳子上吊。明亡。
——这是山西响应陕西,共同反抗华北平原。
进入清朝,太平天国占领、定都南京后,第一次组织北伐,由大将吉文元、林凤翔、李开芳率领的北伐军,其行军路线便是:由安徽入河南,由河南入山西,然后出山西(经由娘子关)入河北,直趋北京。太平天国末期,将领张宗禹,于天京陷落后,转入西北,联合回民起义,组成西捻军,于1867年12月,从陕北东渡黄河入山西,然后直入河北。清廷大震,急调大军予以围堵,方才平息。
辛亥革命,武昌起义胜利的消息传出后,北方各省最先响应的是山西,迅即组织部队东出娘子关,直奔北京。清廷及时集大军予以堵击,方才截住……
中国的重心,自南宋以后即渐次东移,近代以来,社会规模已大为扩展,国家重心移至近海的“北京——南京——广州”南北一线,地域间的冲突与平衡表现为南北间的对峙、争雄。山西逐渐退入边缘。特别由于现代交通、信息技术的革命性发展,四山之地的山西,其在古代史中所扮演的种种角色,什么屏障、跳板、钉子、通道等等,在相当程度上多已过时了吧,自然也还不能说完全过时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