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肉的忧伤
----读余秀华的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余秀华，1976年生，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村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余秀华从2009年开始写诗，主题多关于她的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在被《诗刊》登出及微信号发布后，余秀华的诗被热烈转发，人们惊艳于余秀华的天才和诗歌的质朴滚烫、直击人心。学者和诗人沈睿称她中国的艾米莉•迪金森，“余秀华的诗歌是纯粹的诗歌，是生命的诗歌，而不是写出来的充满装饰的盛宴或家宴，而是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你目瞪口呆，感情的深度打中你，让你的心疼痛。”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是目前余秀华最为流行的诗歌之一。这首诗一共五小节，开头一节写性，“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表达了对情欲的渴望，这是一个性压抑者的苦闷的释放，含蓄而美丽；热烈而节制；尊严而大胆。赤裸裸的生命之力的冲撞，视觉与听觉的混化模糊，“虚拟的春天”，“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透露出力比多的无奈与忧伤。

接下来一节写政治（社会）与自然。由个人的情欲抒发转折到对人类之爱的表述。对“政治犯和流民”，“火山和河流”，“麋鹿”和“丹顶鹤”的关心，表达了诗人的忧国忧民之思。这是个任何真正的诗人都必然会关心的话题。由写小我转到写大我，是由写肉到写灵的自然转折。在一个封闭的乡村，诗人的思想深沉，视野开阔，心灵飞跃，由个人对性的憧憬、怀疑，到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揭橥、忧虑，并不是像诗人自己所说的“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而正可能是恰恰相反。

再接下来的一节，是以上二者的关联与糅合，写得既沉痛、又饱满，坚决，勇敢，使人联想到《诗经》、《上邪》以及明清民间情歌的大胆与狂野，只是那“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却不免有一种恐怖与血腥、残忍而忧伤的美，这是对情欲的礼赞，还是对爱情的摧残，令人惊心动魄。“黑夜”与“黎明”、“无数个我”与“一个我”的对峙，这样的灵与肉，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中似乎都有过断裂的嫌疑。

如果说以上三节的大开大合，大转大折如电光石火，灿烂辉煌，那么接下来的一节则忽然转入到细雨迷蒙，恬静感伤。“蝴蝶”和“春天”，让人联想到《梁祝》的化蝶，优美、凄楚、哀感顽艳。无限的忧伤中而又充满着无限的希望，尽管是歧途，却是田园牧歌，乡人、乡村和乡愁，诗人于极端封闭和匮乏中，似乎完成了一次无法避免的涅槃。

最后，诗人似乎精疲力尽，又似乎精力充沛，强有力地却又无可奈何地对这场“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浪漫与遐想，作了一个多少有些空洞苍白的总结。

总之，这首诗中，诗人勾画出了一幅现代人的冲突与和解、绝望与希望、困境与挣扎、现实与理想，肉欲与灵魂、闭塞与开放、选择与固守、欲望与道德，真实与荒诞，表白与矜持，放荡与内敛，黑暗与黎明，苦难与幸福的心身全息图。是一首美丽而又忧伤的情歌。

附：余秀华《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